一直艰难地爬到了山顶,重新将草丛里的孩子抱进了怀里,周芙这才安下心来。
先时乖巧了一会儿的婴孩这会子突然又啼哭起来,皱巴巴的小脸涨得通红。
这是饿了还是冷了?
周芙心里没谱,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有零星灯火的小山村后,她抬手抹去额间刚刚被枯树枝划破的血迹,低头轻轻哄了哄怀里的孩子,哑声道,
“乖,等等啊,姨娘带你去找些吃的。”
说完这话后,向着山下走去。
……
蒋厚千里迢迢往返于各宗亲的封地,原以为向他们要兵是件要命的事情,但没想到的是,各宗亲兄弟听闻周崇焕被困豫州,早在蒋厚前去找他们之前,便已经在封地的城中开始点兵。
皇家并非没有真感情。
如周芙从前所言,宗亲的血并非全然是冷的,只不过当年周崇焕被流放永州,物伤其类,皇帝所行寒了宗亲的心。所以后来一环扣一环,周翦即位后,宗亲们也觉得周翦会是个同他父亲一般的白眼狼,担心飞鸟尽良弓藏,两相取舍之下,这才舍弃了大义。
“本王的兄长出事,需要你来求本王?”
“黄口小儿,纵然你不来,本王也会去。”
蒋厚去求见昭王时,开口便表演了一个痛哭流涕的滑跪,昭王很瞧不上年轻人这样的小把戏。
他与王兄,兄弟情深。
蒋厚的卖惨表演,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糟蹋这份情意。
蒋厚也没有想到让他们出兵会这样轻松,不过花了短短十日的功夫,就将宗亲们手里的五万兵力都集齐了。求援一事解决了,蒋厚自然会想到从京城远去豫州的周芙,他在走之前曾同陈叔说好了,每行至一个驿站就飞鸽传书一封给他,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总共也就只收到了三封书信。
陈叔是个做事的得体的人。
这很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正因如此,蒋厚多多少少有些担忧,求援完毕后,见昭王领着其余的宗亲一起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豫州了,自己则策马中途又返回了周芙她们最后一封信所在的驿站。
他来到了周妘生产的村子。
见几个起义军一看到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一副要跑的样子,起了疑心,将他们吊起来审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周芙昨夜跳下了悬崖。
他七魄失了六魄,前去寻找,没见到尸骨,却瞧见了山崖岩石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大概猜到,她是自己爬了上来。
可她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好,从未吃过苦头,更从未一个人走过远路,如今还带着个孩子,还能走去哪里呢?
他寻了几日没寻到。
想着她也许先去豫州了,就又忐忑不安地驾马火速赶往了豫州。
蒋锳跟周征两个人在济水河边待了整整一夜,夜里头冷得厉害,蒋锳原先是抱住因受伤而身子滚烫的周征的,可到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许是对于人对于温暖的贪恋,蒋锳不知不觉中整个人已经钻到了周征的怀里。
周征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箭伤疼得厉害。他皱着眉头,扯到伤口的时候面色略微发白。
蒋锳伏在他的怀里,手拽着他胸前的单衣。
“你醒了?”蒋锳浅眠,一点点细碎的动静都能吵醒她,她感觉他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后,下意识地去探他额前的温度。
“还烫着。”
蒋锳迷迷糊糊地跪坐起来,下意识地想要用湿帕子沾上溪水替他冷却冷却额际的温度。
可手却被这人摁住。
“累了一晚上了,你再歇会儿吧。”病弱之中,周征的嗓音还略微有些哑。
蒋锳揉揉眼睛,天已经大亮了,黑木铁达也并没有派追兵上来,不知道宋裕他们有没有将张臣民的尸骨带回去。
“这条路我们先前没走过。”
“你受了伤,眼下拖不得,我还是带你先找路吧。”
他们来时乘的那匹马儿在昨夜自己挣脱绳子跑了,蒋锳说着将周征架起来,想要背着他走出这里。
周征背后的箭伤很深,有些站不稳。
“我一个大男人需要你背我么?”
“我自己能走。”
周征哑声低笑,死要面子。
可还没走两步,就踉踉跄跄要往下倒。蒋锳眼疾手快,忙上去用肩膀撑住她,周征扯动箭伤,闷哼低头的瞬间正赶上蒋锳过来撑住他,他的唇不经意间蹭了一下蒋锳的额头。
温热的呼吸。
靠得极近的两人。
“抱歉。”
周征也没想到蒋锳会过来撑他,撇开眼去,喑哑着嗓子道了声抱歉。
蒋锳耳根一热,好在她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忽略了刚刚的一幕,清了清嗓子,“我们一路往前,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说不定走着走着救援我们的人就来了。”
她这话话音刚落,周征就瞧见不远处有骑着马的兵士正往他们这里赶来,为首的正是一身白衣的宋裕。
“说曹操曹操到。”
“可不是么。”周征扯扯唇角,刚刚站起来走得那几步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因为不想在蒋锳面前丢脸,才一直撑着没有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此刻瞧见宋裕后,整个人才卸了力。
宋裕昨日带着张臣民的旧部拼死厮杀,这才杀出了层层重围。意识到周征跟蒋锳没有跟上来后,大概猜测了一下他们逃出胡人军营的路线,这才带着人沿着济水河找,没成想,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让他撞见了周征跟蒋锳。
“蒋姑娘,你上梅神医的马。”
“至于世子,你愿意同在下共乘一匹马么?”
宋裕这人说话一直都很有分寸,进退有度。但周征却早早地透过他温润的外皮看透了他这人腹黑的本质。
周征仰头,“你瞧我这样子,除了跟你同乘一匹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
宋裕敛眸,眼底却藏着几分兴味。
“兴许世子不满在下的安排,想抢了梅神医的马呢?”
宋裕话中的深意在蒋锳,周征听得出来,他此刻伤重,懒得跟宋裕打嘴仗,也不否认这话,只是冲着宋裕伸出手,“拽我一把。”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扭捏的。
宋裕也不拘泥。
抬手将周征拽上了马。
“你昨夜带着张臣民的尸骨回去,我父王说什么了么?”周征虽同周崇焕没那么亲近,但毕竟是亲父子,多多少少还是带些关怀。
这个问题倒真是难住了宋裕。
昨夜周崇焕说什么了么?
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命人将张臣民的尸骨抬进了他的帐中,亲自替自己的这个女婿换上了体面的衣裳。
尸身到如今已经好几日了,若非天寒,怕是早已经腐烂生虫。
周崇焕又叫来近侍简单了吩咐了几句,意思是沾了血肉的衣冠将来带回京城,尸身明日就在军营之中烧了,等之后回府时带上骨灰就好。
细想之下,他昨夜也就说了这些。
白发人送黑发人,除了这些,又还能说什么呢?
“老王爷讲的话不多,只说了如何处理张大人的尸身,他简单絮语了几句,便在营帐中歇下了。但昨日回去的时候,老王爷头疾犯了一遭,世子,你若是关心老王爷,尽可以自己去看看他。”
这最后一句话,宋裕本不想说的,但前世的时候,周崇焕最大的遗憾就在周征身上。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儿子。
作为父亲,当年老皇帝要周征做质子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就真的带兵杀到会极门,造反算了。
可他读的书,坚守的道义又告诉他,他这一生最该做的是个纯臣。他不愿意做手足相残,兄弟相杀的残忍之事。也正因如此,这才让周征变成了如今这副冷血冷心的样子。
“宋裕,你是以何种身份说这样的话?”周征轻笑一声。
宋裕听出他的嘲讽,但并不在意。
“可以罪奴,可以家臣,也可以是爱慕周芙的人,哪一种身份都可以。”他回答地坦坦荡荡。
但无论是哪一种身份,他都是希望周芙能好。
宋裕的两辈子,都活在朝堂纷争之下的阴谋诡斗里,唯一坦荡的,纯粹的东西,都是给周芙的。
“世子。”
宋裕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等到梅四雪的马儿越过他,他这才认真开口,“喜欢这件事,须得一心一意。世子须得想好,自己到底是喜欢蒋锳多一些,还是宫内那位沈女官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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