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回首,看向沏安,眼中喜意灿若星河。
沏安歪头,冲她眨眨眼,“甚好。”
常玉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一柱香后,锦盒中唯剩光滑的绸缎。
她欢快的站起,因灵力使用过度一下气血不足,两眼一黑,颦蹙眉头。
沏安快步搀扶住她,握住她的柔荑玉指,指间相触,那股灵力若临秋水,缓缓掠过她的经脉。
常玉顿感如沫春风,睁开眼时两人薄纱贴近,五指紧扣,她如小兔般急急伸回手,指间麻麻痒痒的。
“谢,谢谢。”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
“还晕吗?”沏安头次眉间染上忧意。
常玉不禁伸手抚平他拧着的眉头,手指触上眉宇时两人皆是一愣。
王释实在看不下眼,打趣道,“这里还有个单身汉子呢,眷侣注意着些。”
“我们不是……”常玉开口解释,王释打断。
“诶~不必羞怯。”
“我…”
“好了小玉,随他吧。”沏安拉住她衣袖一角,余光瞥见榻上之人耷拉下染了血的耳朵。
他勾勾唇,走出去,片刻后端来热汤脸帕,热汤还冒着氤氲雾气。
沏安虚跪在床榻前,攥干脸帕拭去干涸的血迹,甩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小玉,若你有朝一日心悦于人,你会把这份相思情压在心底还是袒露真心。”
常玉回:“袒露真心吧,若能在一起便此后相伴余生,若不能,也好早些断了自己的念想,从此不再打扰,两相安好。”
沏安擦完最后一丝血迹后拿到盆中盥洗揉搓,水波荡漾,从清澈变为深粉。
洗完,他端给常玉让她送去洗衣房,待她走后边擦干手上水渍边说道:“寨主,早早断去相思苦有何不好呢?”
榻上之人终于有了动静,睁开涣散的眼,抬起手抚摸着新换的牙齿,苦笑。
王释扶他坐起,他双手撑着床板,穿上靴子下了榻。
“虎弟……”王释担忧道。
东北虎抬手示意无妨,走到沏安身边俯身作揖,“在下谢过沏安公子和……”
他望向远处那抹倩丽的身影,吞下心中苦涩,缓缓道:“和常玉姑娘。”
常玉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时见东北虎安然无恙的站着,松下口气。
“可算是醒了。”
东北虎套上外衫,系紧衣带,“俺想回趟寨子。”
阵法是沏安设下的,自然要他一同前往,三人临行前东北虎递给王释一封书信,“请王兄转交给阿宥。”
王释道:“你为何不亲自给他。”
“他应该不想见俺吧。”东北虎迈出门槛,跑向在前方等候的二人,冲他挥挥手,“改日再约,王兄!”
但要等多少个日夜才能等到改日呢?
王释想。
……
醒虎山。
三人下了马车,走到镜河前,奇怪的是镜河一改往日面貌,污泥浊水,脏污狼藉。
一道血沟如巨蟒,蜿蜒曲折,连通镜河和前方寨子的道路,茫茫白雾中多了肃杀的血腥和硝烟味儿。
几人马不停蹄的来到寨子。
寨门和房屋皆数倒塌,入眼便是白烟滚滚的残垣断壁,大火没日没夜的延烧,到现在还还有火星飘散。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惨死的寨民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乌鸦哭啼,火星坠在上面。
死寂中的最后一抹光亮渐渐消弭。
东北虎先是疾步,双腿踏进血河,血水四溅,而后兔起凫举,双脚陷进泥泞里,豆子大小的泥点飞溅,打在刚刚擦拭干净的脸上。
双膝深埋疆土,将士身前,尸山障目。
他低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冲云遮日,颓恒败井。
一把凌厉的刀刃扎进肉里,嘶吼声划破长日,经久不散。
他不停捶打着脏泥,常玉上前拉他,开口压不下悲音,“好了,好了,不要打了,大老虎。”
她捧着他的脸,看那一颗颗珠泪坠进泥中,看睫翼不断的颤动,唇瓣不停的抖动,哽咽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为,为什么,俺……”他将脑袋深深埋进常玉肩头,双手捂着脸,热泪从指缝溢出来。
“俺保护了一辈子家国,最后却连寨子都没保护好。”
“这是俺的家阿,这里有俺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尚未开灵智的幼崽,有还未抚育孩子长大的嫂婶。”
“翠兰,翠兰的孩子还未曾满月,她才刚买上下奶的药材。”
“孩子还没喝上几日呢……”
常玉拍着他的脊背,心如刀割。
“为什么,就,就两日,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沏安拿来无数马皮缝成的一块云步,往昏黄长空一掷,盖住尸山,布摆瑟瑟抖落。
“生前为忠骨,生后葬于马革,寨主节哀。”
良久良久,东北虎狠狠搓去眼角的泪水,皮肤搓出血来,眸色如鹰勾尖锐,声音如雨水击在古井,久久回荡。
“我在此发誓,无论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定要找出凶手,刨心剔肝!”他举起双指,“如若不能,自刎谢罪!”
说完,他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激起血花朵朵。
沏安道:“当下之急是清点尸体人数。”
常玉扶起东北虎,问,“你是觉得这场杀戮是寨中人所为?”
“不可能!”东北虎历声反驳,“寨中的人跟我亲入家眷,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沏安陈述,“寨主,保护阵是我所设。”
也只有他能破阵。
东北虎垂下头,他明白,见到沏安第一眼时就明白眼前这人实力深不可测,恐怖如斯。
阿宥顺着他的足迹找到沏安,他就知道自己能修好一颗门牙,却逃不脱第二颗。
那杯晨露和酒都是在提醒他,是留是走。
最不堪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如何都接受不了。
常玉劝道,“我们要找之人,不是寨中亲眷,而是杀害全寨的凶手,寨主。”
终了,他无力的点点头。
对阿,是凶手,是血海深仇的敌人,不是亲眷。
见他松了口,两人开始搬运尸山上的尸体,连昏达曙,从黑天墨地到旭日东升。
常玉衣衫脏乱,眼看法力耗尽,沏安递来颗红彤彤的果子给东北虎,到了她这儿多了杯热茶。
“天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常玉坐在他搬来的木凳上,喘口浊气,热茶暖人心,疲惫的身子终于缓过劲儿来。
沏安说,“总共一千九百九十八人,少了两人。”
他从残肢断臂中断认,“少了李大娘和一只幼虎。”
“李大娘?送晨露的李大娘?”常玉道。
沏安点头。
幼虎是那只曾趴在他肩头一同乘凉的胖墩。
东北虎不敢置信的瞪大爬满血色的眼睛,“怎么可能,她可是寨中最为良善之人,况且她还是一介妇人!”
“万事皆有可能。”沏安道。
常玉有一点不明,“阵是你所设,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她们又是如何出去的?”
“我想,只能是收阵时在我等震惊之余逃出去的。”
这是现实,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在现实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滑稽可笑,东北虎只能接受,嚅嚅失去血色的唇瓣,“那公子可知如何能寻到二人的踪迹?”
沏安拿出一鼎香炉,“这里面装着的是子母寻神香,一根插在炉中,一根插在所寻之人昔人之物上,点燃后香炉飘出的白烟可带领我们找到物主。”
“寨主可有李大娘贴身之物?”
东北虎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只要一想起昔日寨中欢笑团圆的景象,脑袋就如棍棒击打般钝痛。
常玉精光一现,说:“你可还记得你跟李大娘讨的那些饴糖?那饴糖放在她贴身的布兜中,也算贴身之物!”
东北虎提起些精神,“对对对!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布兜,“里面的饴糖俺送完后就把布兜留下了,想着再去下寨买些装进去。”
沏安将一柱香贯穿布兜,一柱插进香炉,双双点燃,很快升起缕缕白烟,香炉的烟飘香寨外,带领三人前进。
几人换了干净衣裳,穿过葱郁树林,潺潺溪流,走出曲曲折折的醒虎山,来到盛运街中的一家茶楼。
茶楼热闹非常,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讲着故事,底下客人拍手叫绝,呼声不断。
三人顺着白烟指引来到二层的一处阴暗角落,李大娘正不慌不忙的喝着茶,茶水清香,苦后回甘。
东北虎霎时攥紧拳头,眉毛高高竖起,常玉提醒道,“勿要冲动坏事。”
沏安执扇拍拍常玉肩膀,“你去。”
“我去?”常玉惊道,“我打不过她阿!”
“无妨,茶楼上下这么多宾客,她不敢贸然行事,况且她悠然安于此处不逃,应是知道我等不久便会找上门来。”
常玉知道这些道理,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慢慢走到李大娘身前坐下。
李大娘看清来人后推过斟满茶的茶盏,说,“常姑娘辛苦,喝口水吧。”
常玉一把打掉,茶盏掉在地上滚落一地茶渍,“谁知你这茶中有没下毒。”
楼下宾客一声高过一声,楼上的角落一处比一处死寂。
李大娘又痴痴的听了会儿评书,说:“我已将墩墩托人送去王府,以后他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常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
“你先答应我照顾好墩墩。”李大娘不容置喙。
常玉紧咬下牙,愤愤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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