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拉下脸,  一把拍开他的手,  很想说几句刻薄话把他挖苦一顿,但她忽然想起了昨晚睡前得出的那些结论——他从未感受过善意,也从未感受过爱意,所以,  从不相信她也喜欢他。

    “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想,“要是我真的回答不愿意改掉这个姓,  他怕是会气得跳脚。”

    她个性活泼,即使面前站着一个人人惧怕的魔鬼,  手持马鞭,神色冷峻地抵着她的面颊,她也能作出欢乐的想象来。过了一会儿,  她竟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你笑什么。”埃里克的声音更冷了。

    “我笑你是个傻瓜,”她说,“对女人的心思一无所知。”

    说完,她眨着浅色的眼睫毛,  斜着眼睛,  挑逗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他识相的话,  就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虚心地请教她在想什么,然后她就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他一直以来都错了,她并不喜欢兰斯,  也不在乎这个姓氏,只在乎他。不过,鉴于他做的那些混蛋事,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他,一切要看他的表现。

    她正在饶有兴味地想象怎么刁难他,就听见他嘲弄地说道:“当然不像德·夏洛莱太太对男人的心思了解得那么清楚,街上随便碰到一个男人,都能相谈甚欢。”

    莉齐顿时火冒三丈,心想:“要不是以为那个人认识你,我才懒得搭理他呢!”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她板着脸,倔强地吞下去了。她已经给过他台阶,是他自己不要的。

    “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把头一转,恼火地说,“如果是为了跟我讨论,我该不该在街上跟男人说话,你还是去找兰斯吧,他对妇德比我有研究多了。”

    “你以为我会像你愚蠢的丈夫一样,在乎你是否守闺训,”他冷冷地说,用马鞭把她的脸转了回来,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避开他的视线,“在乎你是否两腿分开骑马,是否嚼烟草喝烈酒,是否跟男人跳舞调情么。”

    假如莉齐能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一番,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并不在乎她叛逆而粗俗的举止,也不在乎别人会如何看待她。这时,只要她稍加引诱,就能引出他的真心话。

    然而,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用尖刻的言词把他冷漠的面具给扯下来。

    “噢,你当然什么都不在乎!”她一想到他做完那事儿就走,怒火就不受控制地往上冲,“如果你真的在乎什么,就不会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

    话音落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好像有歧义。她要不要解释一下呢?

    但很快,她就硬起心肠,把这个念头赶到了脑后,眼中闪着决不妥协的光芒。

    如果他要她解释,她就解释,她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他不要她解释——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透过两弯浓密的眼睫毛望了他一眼,想看看他在想什么。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她一大跳,差点失声叫出来。

    他两只金色眼睛一动不动地死盯着她,眼神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冰冷、恐怖、露骨,如同一头只剩下食欲的饥饿野兽。

    她一直想讽刺他,激怒他,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现在成功了。

    他的神色阴冷压抑得让她感到害怕。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后退一步。

    但他手上的马鞭还抵在她的脸颊上,如果这时候退缩,他一定能感觉到。她才不要退缩,理亏的又不是她。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跟他较劲呢?

    他虽然极其冷静聪明,头脑就像一台复杂而精密的机器,储存着海量的知识,拥有可怕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无论问题如何怪僻,都能在他的口中准确的答案。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被理科的问题难倒过。就他拉小提琴时所展现的高难技巧来看,他在艺术方面,也绝不会遇到什么难题。

    他是个全能型的天才,也是举世罕见的魔术大师,打个响指就能点燃蜡烛,而这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小魔术。

    更多时候,他就像幽灵一般高深莫测,能在无形之中使人的眼耳鼻舌身全部如堕迷雾。

    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却对感情一窍不通。

    不知是否他从未在学识上碰到过障碍的原因,一旦他在感情上碰壁,整个人就会变得格外难以相处,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冷嘲热讽,好像问题会因为他冷峻吓人的脸色迎刃而解似的。

    他再聪明,对冷僻的知识知道得再多,也不能为他在感情上的愚钝开脱——也就是她,才能忍受他的愚钝。换作其他人,早就给他一巴掌,让他滚蛋了。

    莉齐没有意识到,相较于感情上的愚钝,埃里克恐怖的长相和吊诡的手段,更加让人不能接受。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完全不在乎他长得多么恐怖,手段多么吊诡。

    尽管有的时候,她也会被他吓一跳,下意识感到一阵惧怕,但这种惧怕除了激起她的斗志,使她打起精神,更为努力地对付他,不会给她带去任何消极的影响。

    波斯人认为他是魔鬼,兰斯认为他是幽灵,街上碰到的作家认为他是沼泽地的一个传说,虽然拿他写了不少故事,却告诫人们不要对他抱有幻想。

    只有她因为生性乐观,不拘礼节——不管遇到多大的烦恼,都能无所谓地抛到脑后,不管前一晚多么疲惫,第二天都能精神焕发——毫不介意他的冷漠与敏感,也不介意他的神出鬼没,更不介意他那狂烈到令人战栗的激情。

    他身上一切不平常的特质,她都能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

    当他冷不丁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最在意的也是,他居然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不是他为什么进她的卧室如入无人之境。

    她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埃里克在感情上愚钝,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是另一种愚钝,这种愚钝使她得以维持鲜活的个性,不被烦恼缠身。

    直到现在,她都还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埃里克不开窍。

    她脑子里反复琢磨的,也是怎么让他为那天的不告而别低头认错。至于别的问题,譬如相貌、品行等,她竟一点也没有想过。

    唉,她实在不善琢磨这些事,还是明天再想吧。她现在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想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时,她想起了那天他炙热如火炉的体温——用来抱着睡觉再合适不过了,也想起了一觉睡醒后,看到他的名字,内心涌起的那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非常需要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困倦的小猫,需要一个松软的猫窝。

    ·

    埃里克不知道莉齐正在琢磨怎么抱着他睡觉。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滑动着,头脑微微眩晕。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并不喜欢他。

    她对他微笑,对他撒娇,对他眨眼睫毛,误以为他受伤时嚎啕大哭,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性格如此。

    她对谁都这样,毫不吝惜自己两个甜美的酒靥,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没有半点可取之处的三流作家。

    看到那一幕时,他整个人险些被狂暴的妒火吞没。

    不知是否知道她有可能喜欢他的缘故,他的嫉妒心比以前强了好几倍,完全无法忍受她和其他男人调情说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没有立刻勒死那个作家。

    是的,他不认为杀人有罪。

    他没有动手,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她感到害怕,继而远离他。

    他的理智恢复得很快,直到遇见兰斯,头脑都还算冷静。

    毫无疑问,兰斯是个蠢货,居然以为仅凭婚姻,就能得到她。

    这个蠢货知道她有魅力,却不知道她的魅力来自何处,还想把她禁锢在凡庸的道德牢笼中。

    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博得她的欢心。不足为惧。

    但兰斯有一句话是对的。

    也许会有女人嫁给长得像魔鬼的男人,却绝对不会嫁给真正的魔鬼。

    而他,长得像魔鬼,内心也住着魔鬼。

    他已经不记得手底下有过多少亡魂。的确,他不是天生的刽子手,最初用绳索套住另一个人的脖颈,是为了活命。在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上,他无暇先与良心来一场搏斗,只能遵循本能选择活着。

    但如果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肯定宁愿去死,也不愿助纣为虐,让上位者观赏这种以人命取乐的游戏。

    可直到他展现出超凡的建筑天赋之前,都这样活着。

    渐渐地,他习惯了以杀为生。

    他的手是全身上下最完美的部位,苍白、瘦削、骨节分明,手背上淡蓝色的静脉纹微微凸起,但同时,也是他全身上下最丑恶的部位之一,沾满了肮脏的血污。

    他知道怎么用这双手揉弦、运弓,在小提琴上演奏出纯净而优美的乐声,也知道怎么用它冷静利落地杀戮,而保证衣冠整齐,皮鞋洁净。

    回望他的过去,是如此阴暗,如此压抑。

    黑暗,鲜血,累累尸骨。

    混乱,决斗,臊臭熏天。

    这样的他,居然妄想得到她的喜欢。

    假如这一切发生在昨天,他会决心放弃她,无声无息地离开她。

    但现在,他已经提前品尝到了狂喜的滋味——被人喜欢的滋味是多么美妙,即使知道那是假的,即使已经听见她说他恶心,他也要牢牢攥在手中,低头嗅闻那虚假而甜美的芬芳。

    想要他放过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已经被埋入坟墓。

    想到这里,埃里克抬起头,第一次用沉重得几近实质的目光,掠夺性十足地望向她。

    他看出了她的瑟缩。他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不容反抗地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用马鞭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警告她别想离开。

    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变了。

    他是掠食者,而她是被掠夺、被占有、被食用的猎物。

    他冷冷地盯着她,正要面无表情地宣布这一点,这时,两条纤长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莉齐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黏糊糊地撒娇说:“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全身一僵,缓缓攥紧一只拳头,刚要毫不怜惜地推开她,她却继续亲了亲他的脸颊:“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恶心,可是你做的事情本来就很恶心嘛。”

    他沉默,不明白她为什么能用如此甜蜜的声音,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做完那事儿就跑,换作其他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莉齐越说越恼怒,脾气又上来了,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你到底陪不陪我睡觉?”

    真奇怪,她又没说什么深奥的话,他却像没听明白似的,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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