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不知道为什么,埃里克简直任她拿捏。不管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毫无异议。

    莉齐起了兴趣,  连觉都不想睡了,坐在床上,使唤他做这做那,  一会儿让他去洗澡,一会儿让他泡杯热茶上来,  一会儿让他用法兰绒包块烫砖头暖被窝。

    折腾半天,她总算又有了睡意,  不再把他使唤得团团转,  摆出迷人的姿态,  邀请他一起睡觉。

    这人真是奇奇怪怪。

    她颐指气使地吩咐他做事时,  他一语不发,没有半句怨言;她美人鱼一般斜躺在床上,他却站在阴影里,  用冷淡的目光评判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嘟起嘴来,  才捻灭煤气灯,躺在了她的旁边。

    “你那么警惕干什么,”莉齐气恼地说,  “我又没在床上放捕兽夹。”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也许不是警惕,  是受宠若惊。”

    “噢,  你确实该受宠若惊。”她接受了这个解释,哼了一声,“这次我原谅了你,  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世界上男人那么多,我才不要跟一个总是不辞而别的男人在一起。”

    莉齐没有察觉到,几乎是话音落下,他手臂的肌肉就绷得像铁一样硬。

    她继续愤愤地说:“虽然大多数男人都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有劲儿,但说不定我运气好,就找到跟你差不多聪明的了呢?”

    埃里克似乎顿了一下:“你觉得我聪明?”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她以为他在嘲讽她的眼力,不高兴极了:“你觉得我是傻瓜,看不出你有多聪明吗?”不知道为什么,埃里克总能轻松挑起她的怒火,她对任何人都能心平气和,唯独对埃里克不行,“就你给我变的那些魔术,百老汇最厉害的魔术师也变不出来!”

    她说着,扁起了嘴巴,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扭头望向一边,等他主动道歉。

    他却轻笑了一声。

    莉齐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像河豚似的鼓起了两腮,抱起枕头,准备去另一个房间睡觉。

    这时,埃里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怀里,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用那种温柔到极点的声音哄她道:“我并没有小看你的才智,只是很惊讶,你居然有细看我的魔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问你。睡觉吧,好么。”

    他最后一句话,听得她半边身体都软了下来。

    天知道一个冷漠的人,用这样温柔、磁性、如同低音提琴拨弦的嗓音说话,是多么令人心慌意乱呀!

    莉齐腮帮子里的气立刻跑了个一干二净,捂住麻痹似的耳朵,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睛,真准备睡觉了。可是,只要一想到埃里克躺在她的身边,她就怎么也睡不着。她感觉他应该也睡不着,结果一回头,却见他呼吸平稳,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不由得很是着恼。

    她眼珠子一转,悄悄地把手伸进了被窝里。

    他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那对金黄色的眼睛,却能感到他的气息不稳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她巴望着他:“我想学弹琴。”

    “弹琴?”他微蹙眉,语气也有些不稳。

    “是呀,”她说,手指弹琴似的动了几下,“弹琴。你那么博学,肯定能教会我弹琴。”

    “……不睡觉?”

    “睡不着。”

    他清了清嗓子,极力平静地说道:“你想学什么琴?钢琴,小提琴还是大提琴,或者我明天带你去琴行……”

    “噢,你这大笨蛋!”她不耐烦地打断道,“谁要学那些无聊的玩意儿,你知道我想弹什么的。你到底教不教?”

    他只好先教了一首简单的曲子。明明是极简单的曲子,他却渗出了黏腻的热汗。学到一半,莉齐突发奇想,捻亮了床头的煤气灯,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边兴致勃勃地学习。

    埃里克向来冷峻的神色显得有些窘迫,脖颈甚至暴起一根很粗的青筋。他下意识侧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全脸。

    可是,莉齐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见他侧头就撒娇说:“让我看嘛,让我看嘛!”

    他只能僵着一张脸,接受她含笑的凝视。不知是否因为她的目光没有恶意,只有欢快的笑意,他僵冷的面容渐渐缓和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亲眼看见他那张魔鬼般的脸庞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头。

    “虽然还是很吓人,”她想,露出一个甜滋滋的微笑,“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呀。”

    莉齐凑过去,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她刚要抬头看他的表情,煤气灯倏地熄灭了,一看就是他动的手脚。

    屋内重新归于黑暗。她手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像是出了一手的黏汗。顺着屋檐滑落的雨滴般,透过她的指缝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她闻到一股促人遐想的气味,难以形容,既像是咸腥的海水,又像是被雨水熏蒸了一夜的泥土,但也没有那么刺鼻。

    莉齐好奇起来,正要仔细闻闻,埃里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说道:“我带你去洗手。”

    洗完手,她又缠着他说了很久的话,直到眼睛睁不开了,话也说不完整了,才倒在自己的枕头上,进入了黑甜乡。

    莉齐睡得不太好。

    她一直惦记着埃里克,怕他像之前那样离开,一晚上醒了四次。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每次醒来,都能对上他的眼神。他在看她,目光专注,一动不动。他为什么不睡?

    他在看什么呢?

    她费劲地转动脑筋,想要找出答案。可是她好困,只能握住他的手,侧头亲了亲他的掌心,嘟哝着说:“你不准走……走了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我不走。”

    得了这句承诺,她便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一看,他果然没有走,并且为她准备好了早餐,就开开心心地给了他一个热吻。

    接下来一个星期,莉齐过得十分快乐。她完全把那天的谈话抛到了脑后。在她看来,她和埃里克已经没有任何矛盾。除去兰斯还夹在中间,他们简直是世界上最最契合的情侣。

    至于兰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法律规定,她二十一岁,兰斯二十五岁,他们才能协议离婚,否则便只能以通-奸罪或重大暴行为理由起诉对方。这两样她都不占理,就没有考虑。

    莉齐不会找烦恼来折腾自己,心想:“等爸爸回来再说吧!”就把这事轻轻撇到了一边。

    是的,不仅她和埃里克的事情有了着落,爸爸也有了消息。晚上用餐的时候,埃里克冷不丁问她,艾德勒先生古巴那座小岛叫什么名字。她一头雾水地回答了。然后,埃里克就告诉她,艾德勒可能在那座岛上。

    莉齐摸不着头脑:“他在那里?那为什么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呢?”

    “岛上在打仗。”

    “打仗?”她很疑惑,“为什么打仗?”

    “你好像对岛上的形势一无所知。”

    “爸很少跟我说古巴的生意。”

    埃里克说道:“可能因为这是一门罪恶的生意。”

    他的口吻并无批判的意味,所以莉齐也没有动气,依然很疑惑:“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做了坏事吗?”

    埃里克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确定你父亲是哪一边的人。”见她还是一脸疑惑,他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跟她讲解起那边的情势。

    原来,那座岛并不属于艾德勒。莉齐不太了解古巴的情况,居然以为艾德勒把整座岛买了下来。这算是闹了个笑话。

    她不禁涨红了脸颊,心想埃里克要是笑话她,她就把餐巾砸到他的脸上,但是他没有。

    那座岛归西班牙一位都督所有。该都督一直以凶暴残忍的手段统治着岛上的奴隶。自今年二月份起,古巴的东部和西部就爆发了起义;下半年,起义的热潮蔓延到了艾德勒合作的岛上。

    “我一直以为你父亲是殖民军那一方,”埃里克说道,“但最近我发现,起义军的人数远远少于殖民军,军备也远不如殖民军,这种情况下却赢了好几场游-击战,我怀疑……”

    说到这里,他见莉齐的表情愈发茫然,就省去了推理的部分:“你父亲应该没事。但如果下个星期还没有新消息传来,我会想办法去古巴一趟。”

    最后一句话,莉齐听懂了。她动情地说:“噢,埃里克,你真好!我爸爸肯定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因为和兰斯的婚姻相当失败,婚姻在她这里失去了神圣感,这句承诺给得毫无心理负担。

    话音落下,她听见餐刀掉在餐盘上的声响。

    埃里克虽然食量大得不像一位绅士,用餐的时候,餐具却极少碰到餐盘,更别说发出这么刺耳的声音。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他正在用餐巾内侧擦拭唇角,神色并无异常。

    “嫁给我?”他问。

    “是呀。”她说,“你不觉得我们很般配吗?”

    他没有说话。

    莉齐是真的觉得他们很般配。

    她说不清为什么这样觉得,但跟埃里克在一起时,她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从不在意她喝了几杯烈酒,在餐桌上打了几个饱嗝,也不在意她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更不在意她骑马的时候,两条腿是分开还是合拢。

    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意,并非装模作样地讨好她。

    即使莉齐很难对一个人做出恰当的分析来,也能隐隐感觉到,相较于兰斯,埃里克似乎更像一个绅士。

    他几乎不会去评判一个女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除非对方在音乐上弄虚作假。

    在他的眼里,所有女人包括她都是普通人,而不是羊圈里的小羊羔,既不会过分优待,也不会过分轻视。

    他现在优待她,也是因为爱她,而不是因为她是女人。

    莉齐爱极了他的态度。

    她喜欢撒娇,但不喜欢别人规定她必须撒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埃里克什么都能不在意,但有一件事,他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是她和别的男人调情。

    莉齐一想到这事,就想叹气。

    她没法跟他解释,她为什么喜欢跟男人调情——是的,那些男人蠢得要命,不像他一样冷静理智、博学广闻,也不像他一样会变魔术哄她开心。

    可是,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就算不跟那些男人深入交往下去,能得到他们的追捧和爱慕,也是一件美事哪。

    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身姿窈窕,酒窝甜甜,非常需要一大堆男朋友来衬托她的美丽——哦,她保证,她不会跟他们发展成别的关系,她也看不上他们,她只是需要他们争先恐后地亲吻她的手背,满足她妙龄少女的虚荣心,再跟她跳舞、打打牌,聊聊毫无营养的话题。

    然而,埃里克在她的身边,男士们别说用爱慕的眼光看她,就是跟她打个招呼,都会被埃里克冷得恐怖的神色吓得发抖。

    唉,她真是自豪又忧伤。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

    古巴没有传来新的消息,埃里克准备去那边看看。他不知去哪里收拾行李去了。莉齐一个人在屋里闷得发慌,便出来散散步,却在林荫道上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穿着简朴的黑法衣,身材清瘦而优美,里面是白袍、马裤和擦得锃亮的长筒靴。

    他正在跟一位太太说话。莉齐认得那位太太,好像是某个教堂的管理人,未婚姑娘要组织野餐,教堂的牧师要做宣讲,都要给她和另一位太太打报告。

    说完以后,他优雅地鞠了一躬,彬彬有礼地跟她分别了。

    因为他长得实在俊美至极——连兰斯都不及他一半俊美,莉齐眼也不眨地打量了他半天,直到他转身走向拴马桩,才想起来他是谁。

    噢,天哪,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到他,而且是在巴黎!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提着裙子,跑向了他:“罗伯特——罗伯特!”

    男人已经翻身上马,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他对上莉齐的目光,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莉齐小姐,如果可以,请叫我罗伯特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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