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故作恼怒地望着他,心里却在欢唱:“啊,他忍不住了!不过他看上去不是特别生气,我要不要再添一把火呢?”

    她正要再说几句刺激性的话语,埃里克却抬起她的脚,用大拇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脚心。

    “疼!”她蹙眉,立刻叫了起来。

    “是么,”他极其平静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糊涂到既不知道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明知道我在犯糊涂,还跟我计较什么。”她一面往后退,一面理直气壮地嚷道,“你那么喜欢我的脚,不就是因为刺激吗?你想要刺激,我也想要刺激,为什么你不能扮成e先生,我们俩一起刺激呢?”

    埃里克没有说话。

    他冷眼看着她,大拇指反复摩挲着她的脚背,如同枪手为了遏制住开枪的冲动,而不停地扳起、扳回击锤一般。

    莉齐莫名有些紧张,想要抽出自己的脚。

    他的手却纹丝不动,死死地扣在她的脚掌上,沿着她的脚背,摸到了她的踝骨。

    尽管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她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几乎要蹦到喉咙口。

    这时,他突然松开了她的脚踝,转身走向衣帽间。

    莉齐顿时一阵失望,还以为他会压上来,或是握住她的脚做一些坏事呢。

    她沮丧地垂下头,又掏起羽毛来。

    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黄金打造的细颈圈——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两条蛇绞缠在一起,三角蛇头镶嵌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蛇信上挂着一枚祖母绿吊坠。

    莉齐马上被这颈圈吸引了注意力:“这是哪儿来的?”

    埃里克没有回答,一只手撑在她的旁边,俯下身,拨开她略有些潮湿的头发,把颈圈扣在了她的脖颈上。

    他一直想给她留下独一无二的记号,像雄性野兽一般彻底标记她,有的人会选择纹身,但他不想像在罪犯脸上烙字母一样,给她留下那样粗劣且残忍的记号,于是亲自锻造了这个黄金颈圈,想要以此永远拴住她。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给她戴上。

    这个颈圈凝结着他肮脏而又污秽的欲念。他不想玷污她。

    但是,现在——

    “你不是想要刺激吗?”他冷冷地说道,用手指拨了一下那枚祖母绿吊坠。

    “这算哪门子刺激?”莉齐暗想,“他真是个傻瓜,还好在这方面我懂得比他多。他要是娶的是别人,婚后生活该有多无聊呀!”

    这一想法只是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却忍不住嫉妒起来,开始想象埃里克和另一个女人的婚后生活。

    想到他有可能用看她的眼神看另一个女人,她简直嫉妒得发狂,恨不得他立刻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在心里大声咒骂,抬头一看,发现他还杵在眼前,当即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埃里克看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就像被一只活泼的小猫咬了似的:“咬我也没用,一直戴着吧。”

    “谁为这个咬你!”莉齐愤愤地说。

    “那为什么?”

    莉齐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他平日里太爱她了,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从不看无关的人一眼,以至于她竟没有发觉,她对他也是有占有欲的。

    她心脏怦怦狂跳着,控制不住地想道,他会爱上其他人吗——假如她没有打开他的笼子,他还会爱上她吗——

    “别过来!”她一脚踹开他,倒在床上,捂住眼睛,大声叫开了,“我要气死了!”

    她健康的时候,情绪就变幻莫测,现在生病了,更是难以捉摸。

    即使他已经非常了解她,也有些弄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

    不等他开口询问,莉齐喘着气,怒气冲冲地继续说了下去:“噢,我真的越想越难受——你以为就你有嫉妒心吗?我也有,一想到你有可能爱上别人,我就气得要死——”

    她说着,怒火满腔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羽毛堆里,不一会儿声音便带上了哽咽:“假如当初打开你笼子的不是我,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在一起了?假如当初是另一个女人救了你,你是不是也会爱她,保护她,帮她惩罚伤害她的人?噢,气死我了——你花心成这样,还有脸成天吃醋——别碰我,我不想跟花心的男人说话!”

    埃里克陷入沉默。

    他用了将近半分钟,才理解她话语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那位死去的印第安酋长。

    当时,他骑马路过保留地山脚,看见一群白人士兵。他们护送着几辆马车,朝新奥尔良走去。他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对他们护送的东西毫不感兴趣。

    谁知,其中一个白人士兵忽然拔枪对准他:“丑八怪,滚远点儿!”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碰见印第安酋长,也没有碰见莉齐,冷血无情,没有善恶观念,也没有怜悯之心。

    在他的眼里,那群白人士兵不过是一群会说话、会移动的肉块。

    这个肉块在挑衅他,就该付出代价。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下马,闪电般从靴子里拔出一把枪,翻转了一圈,利落流畅地扳下击锤,瞄准,扣住扳机,开火。

    鲜血四溅,渗进了泥水的车辙里。

    埃里克收起枪,正要继续前行,却被一群印第安人拦了下来。

    他刚要再次拔枪,一个黄皮肤、鹰钩鼻、涂着彩脸的中年男人骑马来到了他的面前,说他帮了他们大忙,诚恳地邀请他去山顶的保留地,想要感谢和招待他。

    另一个印第安人皱起眉头,满脸不同意:“他杀了那些白人士兵,给我们惹上了大麻烦!”

    酋长说:“就算他不杀那些士兵,我们也已经麻烦缠身了。族里需要治疟疾的药,这些士兵把药抢走了。我们追过来,除了开火,把药抢回去,还有什么办法?这位先生替我们背上了血债,我们理应感激他。”

    埃里克冷漠地打断他:“我没有为任何人背上血债。”

    “不,你背上了。”印第安酋长说,“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成为了我们的救命恩人。我能和神灵沟通,神告诉我,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杀死那群抢药的大兵,可是你出现了,也杀死了那群士兵,那就是你替我们背上了血债。这个债,我们得还给你。”

    就这样,酋长硬是把他请到了保留地。

    对印第安人来说,烟斗既是圣物,也是祭祀神灵的祭坛。酋长点燃烟斗,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斗递给他。

    埃里克想要拒绝:“我不是一个好人,满手血腥。你确定要我碰你们的圣物?”

    酋长笑笑:“谁的手上没有血腥?抽吧,我想给你占卜一下未来。我能感觉到,你马上就要走到命运的岔路口了。这个占卜会对你大有裨益的。”

    埃里克本想说,他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不信上帝,也不信神灵,可对上酋长热忱的眼神,他突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吸了一下那支精美的烟斗。

    酋长将麋鹿的舌筋丢进火焰里,火堆立刻迸出几颗炸裂的火星。

    起初,埃里克还有耐心等待占卜的结果,时间一久,他便感到了无聊,认为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命运不可能被占卜,他也不可能来到命运的岔路口。

    他的命运没有岔路,只有黑暗、地狱和折磨。

    他站起来,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酋长开口了:“很神奇,你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

    埃里克以为酋长的意思,是他本应该在德黑兰政府的监狱里,不由得微眯起眼睛,警惕地问道:“那我应该在哪里?”

    酋长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你和我的对话也完全不该出现,甚至于这场占卜也完全不该发生。你本应该在巴黎的一家歌剧院里,日以继夜地修筑一座寓所,那将是你的巢穴,也将是你的坟墓。可是,你并没有出现在那里,说明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你不是来到了岔路口,而是已经走进了岔路。”

    “是么。”

    埃里克对这个占卜结果不以为然。

    哪怕后来,他真的去了巴黎,在加尼叶歌剧院的地基里修筑起湖滨寓所,也没有想起这条预言,更不认为自己已走进了岔路。

    直到现在,他听见莉齐的哭诉,冷不丁想起了酋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做好事,你就能得到救赎。”

    后来,他的确帮了印第安人不少忙,但并不是因为酋长这句话,也不是因为想得到救赎,而是因为酋长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偏见的人。仅此而已。

    然而,好事却没有给他带去好运。

    他多次拦截州政府的马车,抢夺药品,给印第安人煎药,顺手击毙附近的三k党,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州警队四处张贴悬赏令,决心要将他逮捕入狱。

    那是他第一次被围剿。

    再之后,他在沼泽地里遭遇短吻鳄,负伤,遇到马戏团老板,被迫加入马戏团,在剧院表演节目。

    因为有伤在身,再加上马戏团老板请了好几个雇佣枪手看守他,他只能暂时待在马戏团,一边养伤,一边伺机逃跑。

    也就是那时,他碰见了莉齐。

    莉齐就是他的救赎。

    她就是他命运岔路的终点。

    他不会再碰见另一个女人,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女人。

    只有她。

    因为——

    他本不该出现在新奥尔良,也本不该与印第安酋长进行那场对话。

    他的出现是一个意外,遇见印第安酋长是一个意外,被州警队围剿,在沼泽地被巡演的马戏团救下,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遇到她,则是一个又一个意外所能促成的最美好的结果。

    他这一生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双手沾满了血污、腥气,能握住她的手,得到她的青睐,已经是钻了命运的空子,走了天底下最匪夷所思的好运。

    她还能在脑海中做假设——假如当初,他碰见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他会不会爱上对方。

    他连做假设的勇气都没有。

    光是想象碰见的不是她,对他而言,便已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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