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卫谦收到了雪禅的拒信。信中简洁地表明了她不想当这武林盟主。
但鉴于此番脱颖而出的新任盟主甚合卫谦心意,他便给足了雪禅的面子,以另一种方式,极为体谅地再次发出了邀约。
卫谦向武林中人飞鸽传书,送去了新的请帖。
请帖中写道:竹陵宴将推迟五日,劳请各位英雄豪杰于五日后在武林盟再次聚首,参加武林盟主的交接仪式。届时,将有请众人一同打开黎月石,并将其中宝藏与全武林共享。
雪禅收到此请帖,是一日的晨间。
她本有意推脱盟主之位,奈何云戮也想方设法地要她应下,甚至装出抱恙的情状,不吃不喝,要她妥协。
云戮也对此事的执着,让雪禅刮目相看。
若不是比武那日他身上的朝露之息有异,雪禅当真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提前算准了诓她的。
她心中不乐,愤懑地合上了请帖,夺门而出。
云戮也站在客栈的长廊尽头,望着大堂内来来往往的旅客,却忽然微妙地笑起来。
他不曾挪开目光,只淡淡地看着楼下喧哗的人群,除了笑容,脸上不见多余情绪。
雪禅从长廊拐角处朝云戮也走来,近其身时,不禁微微颦蛾。
那朝露里虽未有血腥掺杂,却也并不十分清澈剔透,隐约含混着尘埃杂质,仿佛暴雨前夕,逐渐被乌墨侵染的洁白云絮,无声地被蚕食殆尽。
雪禅面上的困惑只停留了一瞬,便被她不着痕迹地摇头抛却。
她不能庸人自扰,她应该念着云戮也平安无虞才是。
她伸着手夺过云戮也手中的请帖,抬眉不悦道:“我越发觉得,你事先同卫谦说好了,定要将盟主之位塞给我。”
云戮也看着她,笑意盈盈,面上一派柔和缱绻,顺着她的话,问道:“那禅儿同意了吗?”
这两日,他已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得她松口。
武林盟主之位本应是人人争抢之物,如今放在雪禅面前,却被她厌恶不屑,百般推脱拒绝。
他虽违背了师命,无缘夺得此位,可雪禅既能拥有,摘取黎月石对她而言,便如探囊取物。
他已不能替她夺取,却也执意想要成全她的心愿。
可雪禅迟迟不肯应下,或许她对盟主之位的厌恶早已超过了取得黎月石的意义。
他便想着不再勉强她,毕竟他的少女受不得半分委屈。
因此那一问,也是原先云戮也打定主意想要放弃劝说她的最后一问。
但雪禅却道:“我方才已经飞鸽传书去问卫谦了,若我执意让贤,能否将盟主之位让给你。你仅因身体不适才看似输给了我,根本不是我打赢了你。”
云戮也听着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便释然地摸着她的长发道:“怎么样都好,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雪禅轻声叹了叹。
她一直记得,他还要去复师命。
在云戮也的言谈里,星云阁万不像它的名字那般清风霁月,那里时常阴雨晦冥,有狠厉师长,也有残酷守则。
他若任务失败,应当又要受到诸多苦楚。
他所受之苦已远远超过了常人一生所历,她又怎能眼睁睁地让自己欢喜的少年,因她而陷入更多悲苦。
云戮也见她一脸愁思,便逗她:“你那些招式何止能打赢我?还能直接将我打趴下呢。”
那时他不愿出手,是怕她故意施展的有气无力的招数在对抗他时,反伤了自己。
“你又打趣我。”雪禅满是怨念地嗔道,“每次我都说不过你。”
“但你打得过我呀。”云戮也笑道。
“你还说!”
雪禅拿着请柬往他身上砸去,见他仍旧嬉皮笑脸,左右躲闪,便更没好气地追着他跑了起来。这长廊之上立刻与楼下大堂一般热闹。
…………
白驹过隙,日子转瞬即逝。
四日后,雪禅并未等到卫谦的回信,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卫谦在武林盟主交接仪式的前一日清晨,在武盟的书房中被其妻发现,已被人所杀,气断身亡。
房中并无搏斗痕迹,杀手手段十分直接,以短刀割喉致命,未有其它招数。
失了丈夫的卫夫人哀哀泣诉,卫谦自三日前便没回过家,她知他向来公事繁忙,并未前去武盟相寻打扰。
只是他们私下约好了在大会前一日,卫夫人会于家中单独为他退休告归,提前摆小宴庆祝。
卫夫人怕卫谦忙碌得忘记了此事,便一大早跑去提醒他早些归家。谁知武盟中人都告诉她,这几日并不见卫谦踪影,以为他一直在家。
卫夫人心下惊慌,四处寻找丈夫,可寻到他时,她活生生的丈夫已成了一俱灰败尸首,身上鲜血也已不再奔腾。
此事震惊了整个武林,无论长者后辈,皆惋惜哀叹,议论不止。
卫盟主生前向来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不仅一心想重振武林,不曾有过仇家,还不求回报地帮助了无数穷困子弟,武林中人大多都对他持有敬意。
听闻此事之人,多数真心为其难过,因而对那凶手更是恨之入骨。
八大门派掌门得知此事后,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详议,派人查案,安排得极为妥当。
那日晚间,八大掌门联名书信,飞鸽传书给先前竹陵宴请的众人。
信中写道,明日竹陵宴照旧,一为哀悼盟主逝世,二为追查擒拿凶手,请各位务必赴约。
也是此夜,雪禅和云戮也在客栈大堂里喝茶闲聊时,遇到了许久未见的内阁杀手。
此番杀手猖獗狂傲,不似以往精心装扮,隐匿身份。
他们个个身着内阁朝服,腰间挂有身份铭牌,手握特制银剑,招摇得出奇。
雪禅和云戮也说至兴起时,突然双双眸色暗沉,他们微微低了低头,遥望对视,而后爽朗一笑,碰着杯,泰然自若地饮尽茶水。
不约而同的神色举止,难能可贵的心有灵犀,于他们而言,宛如旭日流水,司空见惯。
云戮也放下茶杯,朝雪禅伸出手,问道:“出去打?”
雪禅点着头。她怎会不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他动用武力了,因而反倒安下了心,握紧他的手。
他们会并肩作战。
少年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舒心,就像浮华世界留给雪禅最后的栖息归宿,令她无从抗拒,也无法忘怀。
她瞄了一眼账台前的老板,低声对云戮也道:“若砸了人家的店面,不妥。”
片刻后,漆黑夜色将素锦白衣染至灰蒙,溶溶月华又为其渡上碎金光泠,明暗恍惚间,那两张不染纤尘的面容更显神秘迷离。
白纱掀开夜幕,对风起舞,曼妙轻柔,却将陵劲长剑无声斩削。
断剑纷纷落地,砸出叮当乱响,似助兴乐曲,在无人小巷里奏鸣不断。
雪禅单脚点着长剑,指间挟有银针,越至杀手头顶,有青丝辗转,千姿万状,凌空飞扬;有银针无数,将晚风划出嘶嘶声响,破肤入骨,筋断脉损。
比起少女出招柔和,大多避开了要害,只伤人筋骨,并不夺其性命,云戮也就凶狠直接得多。
他双手夺过身边杀手长剑,立刻反手向他们喉间划去,不作任何停留,似无影妖魂,残忍地攫取下一个生人,周而复始,步履不停。
随着鲜血从颈间汩汩涌出,染血的银剑,不断被嫌弃地丢在地上,七零八落,红血银光交错。
两道白影,皆猛烈锋利,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形貌。
一道灵动纤巧,刚柔并济,转袖飞雪,似皎月清冷婉约。
一道锐利诡谲,招招致命,斩尽杀绝,如魑魅暴戾无情。
不过须臾,便有满地横尸和打滚伤残,鲜血染红夜幕与小路,却染不了洁白锦缎分毫。
在那些含有不甘却无法阖上的眼瞳里,白衣渐渐撤出视线,留下了死气沉沉的无尽暗夜。
雪禅回了客栈,揉着太阳穴,对云戮也叹道:“说起来,这幕后杀手组织倒也勤勉执着,死伤一批复一批,却仍旧孜孜不倦地从宛城县追至武林盟,派来的人只多不少,勇气着实可嘉。”
云戮也见她难得大篇幅地埋怨嘲讽,不禁笑道:“禅儿可觉得此事扰人了?”
她从前为了同他并肩作战,总说不惧不忧,还怪他杞人忧天,费了心劝说开导,要他放下思虑。
雪禅似看穿他一般,眨了眨眼睛,摇头否定他的心思:“我只是有个不好的预感。卫谦已死,凶手未知,盟主之位悬而未决,加之许久不见的内阁杀手,这些事突然聚在一块儿,你不觉得未免凑巧了些?”
“卫谦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杀,大约是觊觎武林盟主之位的人所为,倘若他在世,你就是既定的盟主。至于他们为何不直接来杀你,我也不懂。”云戮也双手托着头,面露为难,“我不太擅长分析局势。”
雪禅闻言走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戮也武功好就够了。”
云戮也抬头看见少女笑颜,莞尔道:“戮也有禅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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