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时辰,风时的内力肉眼可见地飞速下降着。
从起初几乎无法近其身,只能不停闪躲的过招,到如今已能在他身上划出血痕,虽说长路仍旧漫漫,但这进展着实令人欣慰。
再次侧身躲过风时的掌风,雪禅擦去先前被他内力灼伤,嘴角残留的血迹。
一阵咔嚓乱响,无数古木应声倒地,黑鸦高窜,啼叫不止。
整片梧桐林惨遭重创,几无完好植株,横竖杂错地折断堆积,时不时被狂风掀起,再重重跌落,震得枯叶纷纷,似滂沱之雨。
寒风瑟瑟,将已染上点点殷红的白裳轻轻拂起。
雪禅双眸微眯,转身踏上身旁仅剩的半截枝干,一跃而起。
不断转动手中长剑,挡住风时铺天盖地的攻击。
飞沙走石间,日光在剑锋上折射出粼粼光点,锐利冷冽,投射于万物之上。
破开长空,剑尖直指风时脑门,却在三尺之遥时,倏而换了方向。
猝然翻身,越过风时头顶,划至他身后,剑花稍挽,向他后心口重重掷出长剑。
速度之快,似云雾迷蒙时的一道白练,绕着风时打转。
卷着七成内力的剑风恢弘凌厉,纵使竭力闪躲,但被蛊王蚕食拖累的身躯已显出疲态。
到底慢了半拍,风时的左手腕被剑气瞬间烫出一道血红深辙。
仙齐剑毫无束缚地继续前行,直插山脚岩壁,入石三分,有不计其数的裂痕从四周蔓延伸展,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
风时似被激怒,猛地朝雪禅脖颈前抡出右臂。
后者身形一矮,握住他的右拳,以力借力,朝前用力一拉,松手,上踢右胸骨。
胸前受到重击,风时不禁拧眉,随即单脚点地,趁势跃起,缓落之间,自半空朝地面打出一套“问情酒”。
此套拳法变幻莫测,如佛家结印,一招一式,皆透着宝相庄严,极具压迫之力。
云戮也默写出的星云阁功法中,并未有此拳法。
雪禅见所未见。
移山竭海之力瞬时倾泻而下,密不透风地朝她涌来。
她微微蹙眉,将内力扩散至周身,舒展双臂,结出一道无形结界,抵挡着遮空蔽日般坠落的拳印。
白纱翻飞乱舞,脚下的土地在不断开裂,山崩地拆的轰鸣声接二连三地响彻天际。
少顷,额间已有汗珠滚落。
雪禅吃力地望向半空毫无疲态的风时。
终归是同时拥有了数倍血渊和饕餮之力的人,尽管已有蛊王帮衬,也难以撼动他的实力。
雪禅卸下右手的防御,朝左边侧身一闪,原先右脚所踏之地,无从遮挡地受下了风时一拳。
霎时便有一尺的凹陷,清晰可见。
她猛力蹬地,飞速转身,挥动广袖,将上空降下的庞大力量与自身内力融合,而后在风时的掌风中穿梭前行,有如水中游鱼,丝毫不受周遭重拳的影响。
身躯裹挟着呼啸厉风,衣袂猎猎作响,以身为剑,直击风时要害,疾如雷电,仅有残影留空。
二人缠斗许久,已无法辨清招式身法。
只知两道人影,时而落于树梢,折断残枝,时而移至云端,勾出岚絮。
穷冬深山,寒烟寂寂,却总有穿云裂石的龙吟虎啸,自那两道人影的周遭传出,不绝于耳。
雪禅忽然矮身,单腿横扫,顺势牢牢地攥住风时的右手臂,佯攻胸口,趁着他分神的瞬息,以目不暇接的指法,用力按上他的左肩胛骨。
她来不及躲避,一脚重踹实打实地落于中腹,像万钧巨斧,重劈难挡。
雪禅从半空滑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山岩上。
振聋发聩的巨响骤然传出,背后山石崩裂成无数碎块,而她像被固定在岩壁之上,蜷缩着身子,重咳出血。
鲜血顺着唇角不断滴落,连接成线。
嘉平之月,万物枯尽,白裳青岩,殷红艳艳。
“实力不错,是我小瞧你了。”风时缓缓落至地面,虽在仰头看她,眼神中却是居高临下的轻蔑。
他小幅度地转了转受伤的左手腕,双眉微不可察地轻旋。
“‘朝生暮死’的药效,本不该让雪姑娘存活至今。观你今日功力,原来还有我那劣徒的手笔。”
雪禅双眸微掩,咬紧牙关,疼痛令她无法开口说话。
每一次呼吸都极力牵拉着胸腹,似在搅弄被震碎的五脏六腑,堆积痛意,锥心蚀骨。
风时兀自笑起来。
“借由爱人之命活至今日,个中滋味,不知雪姑娘可否相告?”
雪禅极力放轻呼吸,剧痛犹在席卷全身,依旧无力动弹。
“听闻那劣徒如今武功尽失,孱弱不堪。我还听说,你们好事将近。”
风时忽觉四肢轻盈松快,不禁来回踱了两步。
“雪姑娘心真大,竟也不嫌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山脚另一端,遍地枯草,高挺繁密,浩如烟海。
某一处枯草堆后,有三人盘膝而坐,细密低言。
天觉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光秃秃的头上顶着个枯草编成的环,一面认真观战,一面故作悠哉道:“你骂我也没用,小姑娘临走前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帮你解了穴道。”
云戮也规规矩矩地坐于一旁,除却目眦欲裂地瞪着远处的风时外,身姿被摆得十分端庄。
天觉继续道:“你就放弃挣扎吧,如今你连我都打不过,你过去,除了想送死,就是给雪禅添乱。”
张龄伸手戳了戳完全无法动弹的云戮也:“师父,雪姑娘还挺有先见之明的,知道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提前点了穴,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云戮也无心搭理他们,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处的风吹草动,心急如焚:“禅儿受了重伤!她撑不住了!”
虽看着悠然,但也不敢太过分神的天觉叹了口气:“放心,她撑得住。”
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将搜集多年的稀世药材,全投喂给了雪禅。
如今,也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山风凄厉,混着凛冬寒霜,渐渐在残阳日暮中,送来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风时伸手接住略带凉意的纯白玉屑:“下雪了。”
“看来上天也在召唤你了。”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朝雪禅叹道:“我身为人师多年,得知我那劣徒即将成家,出于情面,我总要送上厚礼。”
他垂眸,目光冷了一瞬,手中聚足了力道,毫无保留地朝雪禅劈去。
“这厚礼,便是成全你们的共死之志!”
雪禅的手肘遽然朝后一撑,转身避开掌风。
她顺着山岩疾驰,抽出深嵌在石壁里的仙齐剑,朝后下腰,再次躲过一击。
山石下凹,岩壁上登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手掌印。
许是牵扯到伤处,鲜血顺着唇瓣溢出,无所顾忌地侵染素裳。
她随手拂去下颚处的血水,咬牙提剑,朝前冲去。
又是百来个难分高下的回合。
可若谨慎辨别,便可知风时已从原先漫不经心的出击,到此刻需要凝神蓄力,专心致志地对抗,才能不落下风。
躲在草堆后观战的天觉,蓦地眉目一凛,从腰间抽出特制竹笛,奏出悠扬曲声。
似在为远处的激烈缠斗,配乐助兴。
雪禅侧身踏上山岩,挥剑直攻风时左臂,同时以双脚攻击风时右腿。
星云阁的招式漏洞颇大,尤其是这招“云淡风轻”。
将整个身体毫无遮挡地展现在对手面前,转而以四肢攻击对方两肢,若非内力深厚,实属送死。
然则对方是风时,那么无论内力如何,都是送死。
“想用星云阁的招式打败我?”风时冷嘲,“白日做梦。”
话音未落,一柄双刃匕刺破衣袍,贯穿腰腹。
笛声越发升腾跌宕,不绝如缕,配合着山间横冲直撞的内力威压,仿佛一道道波谲云诡的箭支,将本就破损缭乱的山水之景,搅得更为昏天黑地。
风时双眼微瞪,整条左臂连接着心口,乍然一麻。
身体随之不受控地僵硬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让渴求鲜血已久的尘桜剑从后方贯穿他的心口。
“这招叫‘嘲风弄月’。”
云戮也握着剑柄,站在他身后。
他轻声低喃:“师父,我也备了一份厚礼,留给你黄泉路上做个伴。”
下一刻,站在风时前后的两人,均被他拼尽全力散出的磅礴内力,抛至高空。
雪禅反手将剑插入地面,却仍然不受控地向后滑出两丈,在地上留下一道骇人辙痕。
几无内力的云戮也则直直撞向了极远处的苍劲古木。
两人合抱的梧桐树猝然断成两截。
伴着彻骨剧痛,他几乎听见了肋骨碎裂的声音。
无暇顾及良多,云戮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风时。
匕首和长剑皆已被他震出体外,留下两个汩汩冒血的窟窿。
他仍旧纹丝不动地立于原处。
长发散乱,随风飘摇,将面容半遮半掩,徒留一双幽深的黑眸。外袍染血沾泥,瞧着分外狼狈。
笛声仍未终止,高昂激荡,如游鱼出听。
张龄朝认真吹笛的天觉眨了眨眼,同样抽出一支竹笛,递至唇边。
又一缕清脆笛音传来,柔和婉转,似在附和主旋律。
雪花遮目,玉蝶纷飞,夹杂乐声,绮叠萦散,将夜幕掀开。
天凝地闭,万物安闲。
除了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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