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拖鞋吧,地上凉。”裴寒抱池樱慢慢走,到她的拖鞋旁,他的腿使力下,她的足尖即将伸进拖鞋里。
池樱却踢开拖鞋,向前冲去,裴寒抱得更紧,再一动,让她脚踩在他脚上。
几个小时的拉扯,裴寒困住池樱没松过手,到她身体再无支撑,软软瘫在他怀里。
他抱池樱上床,找出黑色塑料袋,拿了那些东西,连带用作事前准备的器具,全都丢进里面:“我现在就扔了它们,你等我。”
他的哀求不过是几个无用的字,没有效力可言。裴寒紧箍的手臂化作紧缚她的绳子,勒得她彻骨的疼,池樱拖着疲累的身躯移到床边,抹掉她面颊流淌的眼泪,颓然道:“我要走。”
抱池樱回床中央,裴寒低下头,池樱似预感到他要吻她额头,翻身只给他背影,又向床边挪去。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它们从我心里扔掉了。”池樱音声嘶哑,一眼不看裴寒,问他,“是吗。”
她再度挡开裴寒的靠近:“别碰我。”
如同抽干她的气力,池樱连手都抬不起来,她流着泪,像自来水淌出漏掉的水管,灵动的眼眸尽失生机,眼神木然,如一只美丽却空洞的人偶,裴寒凝视她越久,心痛就越剧烈。
她的眼泪是碎裂的水晶,再怎么粘合都留有裂痕,裴寒拿出冰冻的勺子给池樱,她将它打落。他又唤,池樱不理他,他重复着他也嫌无意义的语句:“小樱,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抱池樱求她别走之前,裴寒已草草穿上衣服,他出房间要拿外套下楼,听房间传出闷响。她出了什么事?裴寒三两步到卧室门旁,他打开门——
池樱摔下了床,冰凉的地砖上,她艰难向前爬行,十指紧抓地面,竟是爬也要爬到门外,离开他这里。
“小樱!”裴寒匆忙抱池樱回床上。
他知道摔下来会有多痛,身体和心上,裴寒坐在床旁揉着池樱摔痛的膝盖,她抬腿,软绵绵的一脚踹向他腹部。
顺手拿来池樱的袜子,裴寒帮她穿好,又给她盖好被子,掖得紧些。
她闭眼,头歪向没他的那侧,睫毛抖得似深秋寒霜下的蝴蝶,裴寒强忍酸涩痛楚,离家去扔东西,再买些菜——天都黑了,池樱一定很饿。
卧室窗户安了防盗护栏,池樱出不去,够安全,裴寒关上卧室的门,他在门边听了许久,确认没声响才走开。他反锁家门,扔掉黑色塑料袋,匆匆赶往还没关门的菜市场。
不放心门锁没锁好,裴寒点进软件,查看家门口摄像头的监控,没见池樱出来。
安静的夜里,除了裴寒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有另一种异样的响动。他细听,寻找方位,它来自他的手机,他音量调到最大来辨认,是拍门声。
池樱在拍门。受伤的野兽急于逃出囚笼,拼命撞击着,向受困的危急处境抗争。
裴寒跑回家,拍门声在门偏下方,池樱靠在门上,一下一下拍着,倾注全部力量的决绝,每一下都将他的心击碎。他开门蹲下,要接住池樱倒向他的身体,她却倔强地向别侧倒去,偏不偎进他怀中。
裴寒强硬地一把抱起池樱,第一次感觉到她轻如羽毛,对他再没留恋,随时会从他的世界飘走。
“我跑不动了,逃不掉了,怎样你才能放我走呢。”池樱内心深处涌起疲累,平静海面下突现漩涡,她被卷进其间,不得抽身。
湿润的土壤缺水龟裂,花朵自根部枯死,流失养分凋零枯萎,裴寒看得见,池樱花瓣般柔软的唇,已然干燥起皮。
“你,”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吃完饭我就让你走。”
“不吃。”池樱手肘撑住床,想要坐起。
被裴寒按住,他按摩他勒痛和她摔痛的部位,轻揉她拍红的手掌,再盖上被子将她包裹住。受制于人,她只得任他摆布。
手贴近池樱又移开,裴寒听见他深重的叹。他亲手摧毁了她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和最纯真最热烈的爱意,它不可逆,摧毁后再难重建。
“我去做饭。”他起身去厨房洗菜。
好困,池樱睡意渐沉,她咬舌尖来保持清醒。睁眼之际,一双手掰开她的嘴,来逼她停止近似自虐的行为,她死咬裴寒手指,倒逼他放弃。
刺猬竖起尖利的刺,池樱抗拒他的决心,都写在她眼睛里,裴寒要抽走手,她才松开牙齿的防线。
他不该再勉强她了,裴寒带上池樱的钥匙,抱她回对面的家。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却只能对池樱说对不起。
是四楼的门响,正在汇报情况的两名保镖对池栩说:“池小姐,你妹妹回她房间了,等她说要动身,我们会护送她离开荣城的。”
凭池栩对妹妹的了解,池樱绝不会这么早就回家,即便和裴寒真吵架了。一个能从美国跑回国追爱的女孩,太早受挫回家就代表屈服,代表认同他们的反对意见,怎么可能轻易就认输。她猜,池樱宁愿孤身留在荣城,也万万不愿随保镖回到她和家人身边。
“她暂时不会走的,你们再观察观察,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等她想走了,我亲自来接她。”池栩又嘱咐保镖几句,结束通话。
混沌间,池樱只余一个念头,她可以好好睡一个觉,不会被打扰,安然做沉睡的蚕,茧会保护她。
她缩成一团,婴儿在母体里的、最舒服最能获得安全感的姿势,被子围住周身,假设自己真的还在母体内,是母亲孕育的尚未出世的婴儿,不需要去担忧外界的风险。
半梦半醒间,池樱找回一些记忆的碎片。她五岁,池枫十四岁,某天他又拿相册又放视频给她看,故意向她提起他妈妈对他多么的好。
她不懂池枫什么意思,就说“可你妈妈不是我妈妈呀”,不知怎么就触了他逆鳞,把他气得脸色发青,事后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当着她和姐姐的面,结结实实揍了池枫一顿。
少年变声期的哭声显然不太好听,池枫操着公鸭嗓鬼哭狼嚎,吵得姐姐捂住她耳朵。
记起哥哥难得的吃瘪,池樱忽地笑了,她一笑牵动眼周,在干涸的泪痕下,她眼周肌肤有点发紧。
一场长久的误会,随时间而开解,可惜,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算作“误会”。
池樱清了清嗓子,比破锣强点,她也变成粗哑的鸭子,她“嘎嘎”学了两声鸭子叫,果然能以假乱真。
她笑,笑完又哭,哭笑无规律切换着。
指南针受磁场干扰,指针不停旋转摆动,她就是被裴寒磁场干扰的指南针。
裴寒发来的消息占满她屏幕,池樱关掉手机。她塞紧耳塞,戴上眼罩,把自己隔绝在被子构筑的安全区。
胃里烧灼的疼痛强行叫醒池樱,她睡了足足一天一夜。眼睛肿得睁不开,她扒开眼皮,摸索到冰箱旁,在冷冻层掏出冰过的勺子。
有勺子消肿仍没好到哪去,她丢开它,到厨房随便煮了包方便面,填充她饥饿的胃,洗澡时不至于摔倒。
这几天的案例分析,池樱以大姨妈为由和池枫请了假,她冲过澡,回卧室接着睡,靠梦境来逃避现实。
她睡得并不踏实,但还好,一连串的梦中,她没梦见妈妈,不然妈妈在梦里看见她肿成核桃的眼睛,会心疼的。报喜不报忧,她希望每次梦见妈妈,是在她幸福快乐的时刻。
骨骼似散了架,池樱弯腰系紧装满纸团的垃圾袋,她扶着腰,换衣服要去倒垃圾。
外面,几人的说话声,她走近,悄悄去听他们的谈话。
“寒子,别杵着了。”李青拿着新买的饼递给裴寒,“来吃口饼,再喝点水。”
见裴寒没要吃的打算,刘泽宇也劝道:“你都在这站了三天了,多少吃点东西吧。”
这三天裴寒就站在池樱家门口,不吃饭,不喝水,他们拿水瓶灌他才咽下去。但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答,他们想搬他,压根搬不走。
想帮忙的许滨也急了:“不是,你俩怎么回事啊,你好歹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招儿。”
“哪那么费劲,错哪儿改哪儿呗。”黎正飞不以为然。
“我会改的。”裴寒双腿渐趋麻木,他抿了抿干裂的唇,“我想等她亲口跟我说。”
说她对我死了心。
他做错的是,伤害了池樱之后,才去想办法补救。从觉醒对第四爱的认知起,他从未如此厌恶,厌恶自己是大众眼中“不正常”的人。要是他和朋友们一样,能谈世俗意义上被视为“正常”的恋爱,那多好。
要说吗?池樱要推门的手犹豫。她只想有一处空间,能让她静静思考,他们之间要何去何从。
她不能贸然回家,回家就意味着她的失败,意味着输给家人的绝对权威。
也许她该去离她最近的避风港,哥哥送她的房子里住一阵,给这段时间的她做个缓冲。
回身,池樱开冰箱拿勺子,又用密封袋装了冰块,眼睛的肿总算消了大半。她收拾出一只小包,推门对众人说:“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行,行。”几人见状,连忙撤了。
池樱望着裴寒,他眼里布满红血丝,眼下泛青,下巴也冒出胡茬来,想遮掩的疲态却仍显露,据他们所说,他这三天不曾挪过半步。
裴寒嘴唇翕动着,池樱先开口,复述他和她曾经的对话:“你骗过人吗?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你没有说,你有很多事隐瞒我。”
“你要走吗。”怕池樱再躲他,裴寒后退几步,“我不打扰你了,我不出门,你先别走可以吗?这两天有大雾,机场航班都取消了。”
他华丽的音色被粗粝所取代,池樱有一瞬的心疼,又自嘲地笑,她心疼他,谁又能来心疼她呢?她要去他找不到的地方,找个最能伤他的理由,确保他不会到处找她。
她说出编好的理由:“我睡了很久,但每当我闭上眼睛,我眼前就会浮现,你用那些东西的画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因为我没法把它从我的脑袋里扔掉。”
如池樱所想,裴寒瞳孔紧缩,绝望的死寂自他眸中扩散。他踉跄,后背靠着门维持平衡,喉结迟滞滚动,高大的身影顷刻垮塌。
“我……我知道了。”他开门进去,履行他不会打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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