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迟沉住气, 他放慢速度,降落在山林之中。
少年抬手摸了摸肩头的大白, 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 如同正在寻找任务当中的灵兽。
狂兽道人藏到了一棵树后。
他竭力隐匿着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和梼杌后裔之间的链接已经非常明晰了,这个距离他甚至都能直接与灵兽的五感共通,确切观察到傅念迟的任何情况。
要不要趁机下手呢?狂兽道人脑子里甚至有念头一闪而过。
但转眼他就将其掐灭了。
他完全搞不清罪子的能力水平, 贸然下手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更何况这里距离三清阁太近, 动静闹大把其他人引来就糟了。
狂兽道人可不想引得万兽宗同三清阁交恶。
剿灭罪子什么的, 既然三清阁都不急,他一个问道期修士就别掺和了。
光是拿到梼杌后裔收集到的众多情报, 就足够他回去万兽宗后被宗主另眼相待。
前方的傅念迟突然停住脚步,少年俯下身观察,似乎发现了灵兽的踪迹。
就是现在!
狂兽道人当即默念口诀,随着神识密咒的念出,趴在傅念迟肩膀上的大白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抓住,它惊恐地喵了一声,拼命用四爪扒住傅念迟的肩头。
傅念迟猛然一惊,立刻把大白抱住, 警惕地看将四周:“谁?!”
狂兽道人按兵不动,只是更快地念动口诀。
大白浑身毛发炸起, 喵叫声愈发痛苦。
少年神情焦急,他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身边灵兽,然而却无能为力。
大白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死死抓着他肩头的爪子骤然松开, 整只猫朝着某方向嗖然飞去!
那正是狂兽道人藏身的方向。
狂兽道人做好了接住大白的准备, 一旦夺回梼杌后裔,他就立刻动身逃跑。
罪子如今是三清阁的弟子,总不可能一路追着他回到中洲的万兽宗吧?
白色的身影急速飞来,狂兽道人伸出双臂。
然而在他即将把大白接住的前一秒,灵兽的身形陡然顿在空中。
大白距离狂兽道人只剩下了约莫三十厘米,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贴着他的脸。
在狂兽道人因惊讶瞪大双眼的那一刻,大白轻盈地扭过身,将屁股对准他的脸,狠狠地一甩尾巴——
扇了他一个耳光。
怎么可能,它怎么会不听自己使唤!
震惊之中,傅念迟已然来到眼前。
少年重新抱住白猫,双眸紧盯着面前的白胡子狂野老头,嗓音冰冷:“你就是那个一直在监视我的人?”
“什么监视?老夫只不过来找我的灵兽罢了。”狂兽道人当然不可能傻到承认。
“你的灵兽?”傅念迟皱起眉头,“它是我在路口捡到的。”
狂兽道人:“就算你再捡到,它也是我的灵兽,如今真正的主人找来,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傅念迟:“你要怎么证明它是你的?”
狂兽道人:“我和它之间连有神契,老夫并不想与你产生争执,识相的话还是快点将灵□□还于我。”
“我不信。”傅念迟淡淡道,“你说你与它之间有神契,那为何它方才要那样待你?”
傅念迟指的是大白的尾巴耳光。
“还用不着你管。”狂兽道人愠怒,他再度念动口诀,心知必须速战速决,时间久了,罪子说不定会搬来救兵。
傅念迟:“既然你我二人都认为是它真正的主人,不如就让老天爷做个论断吧。”
狂兽道人迷起双眼,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诈。
但梼杌后裔安然蜷缩在罪子怀中,他的口诀似乎失效,又没办法趁傅念迟不注意,直接抢来灵兽跑路。
狂兽道人:“你想怎么做?”
傅念迟:“都说名字是最短的咒,我们以道心向天道发誓,只要你能喊出它的名字,我就相信你是它真正的主人。”
名字吗?狂兽道人皱起眉头。
当时强行将梼杌后裔捕获时,狂兽道人担心,稍有不慎就会遭受凶兽血脉反噬,不敢与其建立太深的关系,便未给它起名。
到后来随着神识契约的加固,他使唤梼杌后裔也不需要名字了。
万兽宗的教典中明确写道,对待这种拥有着上古凶兽血脉的灵兽,最好不要倾注太多真情实感,当成工具或畜生对待便可。
毕竟谁也说不准它何时会发狂挣脱束缚,届时如果与其产生感情,只会发生更加残酷的流血事件。
所以它原本是没有名字的,直到傅念迟将其捡到。
狂兽道人许多次通过神识契约,听到傅念迟喊它大白。
只是罪子会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可以通过神识契约和大白共享五感吗?
不,他是知道的,离开京城之时,昭王爷还故意说错方向,引开自己。
这其中绝对藏着陷阱。
只是罪子到底在哪里下的套呢?自己和梼杌后裔之间的契约真实存在,并且狂兽道人非常确定,它并未同罪子结契。
“怎么,这都在犹豫?看来你果真是骗我的。”傅念迟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哪有这样抢别人灵兽的?”
“呵,老夫可是它真正的主人,当然知晓它的名字。”狂兽道人将所有线索梳理一遍,确定没能找出任何可以耍诈的地方。
只是喊一个名字而已,说是用道心向天起誓,但罪子可没规定惩罚。
于是狂兽道人直接向天道发誓,金色光芒亮起,代表天道同意作为这场约定的见证者。
只是他定下的惩罚非常之轻,失败了的那个人,会暂时定在原地一个呼吸无法行动。
届时他就可以趁此时机,将大白火速带走。
就算失败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狂兽道人唇角勾起一抹阴笑,他紧盯着傅念迟,一词一句地清晰说道:“是吧,大白?”
名字被念出,按理说誓约应该即刻生效,但梼杌后裔仍旧躺在在傅念迟的臂弯里,甚至朝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怎么可能?难道说名字不是这个?!
狂兽道人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自神识契约中探听的种种,是啊,确实是啊,他从未听过傅念迟喊起过别的名字!
可为什么毫无反应?
难道……难道是罪子其实在刚一开始就料到了未来会有这一天,故意给梼杌后裔起了假名字,以此蒙骗他?
狂兽道人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心机!
究竟要老谋深算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蛰伏三个多月后,再引得他亲自现身,一举收网?
不,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倒不如说是罪子其实用了某种特殊秘法,故意动了手脚!
他必须搞清楚是什么情况,怎么能有秘法可以限制住他万兽宗的神识契约?
狂兽道人深吸口气,强定住心神,他呵了一声,阴沉地道: “别光问我了,你不是说自己是新主人吗,那么,你又是否知道它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毕竟这名字可是我亲自为他取的。”
傅念迟冷笑:“你说是吧,大白·弗拉基米尔·史蒂芬奇·冯·雪文·兔。”
金光闪烁在傅念迟头顶,天道认定了他在这场赌约中的胜利。
怎会如此?!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狂兽道人顾不得震惊,便看到一道天雷径直间从密布的浓云中劈下,朝他落下!
等等,他向天道发誓的惩罚,不是定住失败者一个呼吸吗?
狂兽道人本能地拔腿要躲,然而这时他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如果这是方才的誓约在起作用,那落下来的天雷又是什么?
狂兽道人已经没有思考的机会了。
天雷轰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面对如此残忍的景象,傅念迟忍不住松开握着传音令牌的手,捂住眼睛。
狂兽道人的护身法宝径直碎裂,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化作焦炭。
随着狂兽道人的身陨,大白身上的神识契约自动解除。
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秘法,只不过是大白勉强依靠恢复过来的血脉力量,暂时对抗了狂兽道人的命令罢了,这种对抗也只能持续极短的时间。
但已经够了。
一道人影从焦黑上缓缓站起,正是先前送傅念迟出三清阁大门的同门师姐,白薇。
“哎呀,下手重了,他怎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护身法宝还这么脆啊?”
白薇皱起眉头,她本来是想把狂兽道人打伤或赶跑的,结果对方现在直接入土了。
回头要怎么跟师父交代啊?她真的只是捏了个雷决而已啊!
傅念迟这时才胆战心惊地将手放下。
看到白薇脚下的大片焦黑,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然在各种小说电影电视剧里见到过太多便当,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前一秒还活蹦乱跳气焰嚣张的老头消失在他面前,傅念迟的心灵还是遭受了极大的震撼。
倒是白薇很快从遗憾中恢复,弄死就弄死吧,顶多也只能他太菜了,这下小师弟彻底不用担心这老头以后再来找麻烦了。
“小师弟。”白薇温柔地喊了一声,“是吓到了吗?”
“我以为咱们身为名门正派……”傅念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名门正派也要以保护自身安全为先,这次也怨我下手重了,但他明显想对你不利,面对这样的人,无需有太多同情,以后咱们斩灭魔道,更是不能心慈手软。”
傅念迟点点头:“我明白,多谢师姐出手帮忙。”
白薇:“既然事已解决,咱们就回去吧。”
傅念迟和白薇两人回去三清阁,白薇去向掌教禀报,傅念迟本来也想和她一起,但白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明天上课。
于是傅念迟就抱着大白,回去了宿舍。
现在,大白身上的禁锢彻底解除了。
仔细想想,狂兽道人既然能如此对待大白,那肯定也虐待过不少别的灵兽,更别提他将大白安插在自己身边,肯定是想对自己不利。
也没什么好内疚的。
傅念迟推门进屋,叶苍澜还在躺着赖床,小狼崽趴在他的胸口玩耍。
见傅念迟抱着大白回来,叶苍澜问:“解决了吗?”
“解决了。”傅念迟将大白放在桌子上,“那人直接被师姐轰成渣了。”
“好家伙,你这师姐也够牛的。”叶苍澜咋舌,困扰了他们许多日子的大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解决,不愧是三清阁啊。
“对了,刚才简唯枫过来,说明天上课的地点在望沫峰山脚的鸢堂。”
傅念迟:“好,我早上六点就得先去师父那里练体,估计中午才能回来一趟,你自己在屋里能行吗?”
叶苍澜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两人聊着,乌漆嘛挣脱绑布活动着,傅念迟突然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四处看了圈,发现是小蝙蝠不在了。
“巴特曼呢?”
“我中午睡醒就没再见过它了。”叶苍澜从床上起身,习惯性地往床底看去,巴特曼不喜阳光,白天经常在床底的最深处睡觉。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找到巴特曼倒挂的身影,而是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茧?
“好像有点不对,念迟,你来看看。”
傅念迟闻言也俯下身,趴跪在地上,朝着床底望去。
黑色的茧有两个巴掌大小,倒挂在他们床底,一动不动。
傅念迟能够感受到其中属于自己的气息,巴特曼多次饮用他的鲜血,体内拥有着源自他的些许魔力。
“可能是又产生什么变化了吧。”傅念迟摸不准,但直接告诉他大概不是坏事。
就像王府里身为普通人的大家,在吃过他亲手做的饭后,体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
巴特曼也因喝下他的血,翅膀两次产生进化,甚至还能口吐人言。
正好如今他们在三清阁,这处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巴特曼发生怎样的变化,都不至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确定巴特曼没事,两人坐到桌边,时隔数日,傅念迟终于重新有了片刻清闲。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他拿出清早掌教发给他的传音灵牌,三清阁的弟子们出门在外,会靠令牌和门宗取得联系。
面对狂兽道人时,傅念迟也是瞅准时机用灵牌传讯给等待在一旁的师姐,让她出手。
总而言之,这玩意儿的功能很像最原始版本的大哥大。
傅念迟给叶苍澜介绍了灵牌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只需往其中输入灵力,激活灵牌中的符文,就可和另一方交流。
而在这个灵牌中,一共印刻了十八道符文,不同的符文会与不同的灵牌产生链接。
就像是手机里的通讯录功能。
叶苍澜当然知晓原书当中有灵牌的设定,只不过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傅念迟:“也许我们根本没必要在意原理什么的,这玩意儿单靠灵力和法印支撑,就能做到最原始的通讯功能。”
叶苍澜点头,他也觉得单靠他和傅念迟两个人的受教育水平,不太可能根据系统提供的理论知识真的制出来和现实中完全一样的样品机。
叶苍澜:“到时候应该会上灵器课吧,先把这玩意儿的原理搞懂,说不定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傅念迟:“不用等上课,待会咱就去藏书阁一趟,找找灵器相关的典籍,顺便再要一个灵牌给你。”
叶苍澜笑道:“突然办什么事都变得方便起来了呢,感觉也不太需要我的系统了。”
处于待机状态的系统突然间响起警报。
什么?不太需要它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诶,原本需要它配合宿主完成的主线任务“阻止罪子灭世”,由于傅念迟也是个穿书者,已经不再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而这两人身处修仙界中最著名的正道门派,拥有丰厚的资源,也无需从它的系统商城里兑换物件。
并且它作为系统,面对傅念迟被种下的情蛊,以及大白承受的神识契约,都无法提出有用的建设性建议。
这样一分析,好像它近期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叶苍澜利用着特性,从剿灭天魔的爆炸核心中护住大家了。
系统:【…………】
多么痛的领悟。
难道说它要彻底变成一个工具统了吗!
这样的话等到工作结束,它会不会被主系统判定为消极罢工啊?
系统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不行。
也许它确实得做点什么,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傅念迟和叶苍澜来到藏经阁。
傅念迟咨询问了管理藏经阁的弟子,来到放置着灵器相关书籍的区域,面对着浩如烟海的古籍,不禁咋舌。
这要是一本本地翻过来,估计手都能断掉吧。
“师弟想要知道些什么?”
“我想找些和灵牌相关的内容。”
藏经阁弟子闭上双眼,思索片刻后抬手一指。
贴着天花板的顶层角落里飞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落入傅念迟手中。
“还有几本,请稍等。”
又是几本各不相同的书籍从书架各处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傅念迟手里,简直比电影还要炫酷。
“就是这些了,师弟还有没有其他需要?”
“足够了,多谢师兄,师兄是把所有书的内容和位置都记下了吗?”
藏书阁弟子笑道:“是啊,这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基本功罢了,师弟才刚开始修炼,可能觉得惊奇,等到修为深了,就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也会有极大增长,不然修士动辄活到四五百岁,又怎么能记住很久之前的事情呢?”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解惑,这些书我需要何时归还?”
“这几本书已与你建立最简单的连契,何时看完了再归还便可。”
怪方便的,傅念迟还以为会像图书馆那样,中途需要回来续借呢。
抱着借来的六本书,两人回去院子,各自拿了一本翻阅。
虽然读起来也有点困难,不过比电子技术原理好懂多了,起码叶苍澜看着没打盹。
傅念迟简单的翻过一遍,大概明白了灵牌的基础原理。
每个灵牌本身都有一个内置符文,每次用灵力将灵牌自身的符文和需要联络的符文激活,就能够达到通讯效果。
但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修真界的修士众多,拥有灵牌的人也数不胜数,而灵牌的大小有限,太复杂的符文会增大刻印难度,这就导致如果想要做到每个灵牌的符文都有所不同,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很多修士都拥有着十多个灵牌,方便和更多人进行联络。
听起来麻烦,但修士们已经习惯了如此,他们还有可以储存物件的纳戒,把灵牌全都放进里面就是了,需要用哪个的时候再找出来,也不费力。
而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对傅念迟和叶苍澜两个现代人来说,简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直接给大家发电话号码就行了。
十一位的电话号码,如果不算固定的前三位,就能拥有十一的九次方种排列组合,粗略算算,结果大概是二十三亿。
足够修士们一人领一个了。
到时候只需要确定十一种或是更少的基础咒印,印刻时进行排列组合就行了。
听起来不算太困难,可以先在三清阁内部搞搞测试版。
手机需要用按键输入号码,但修士们只需要控制灵力,便能够完成基础的印刻,也就意味着,他们其实不用做任何输入方面的改动。
叶苍澜:“到时候还可以随机拨号,在互不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开展网聊,就像互联网刚刚兴起时的聊天室。”
傅念迟眼眸亮了起来。
是啊,这种互相不知道真实身份的线上聊天,肯定会非常有趣。
“明早我去和师父说说想法。”傅念迟摆弄着灵牌,“这个东西只有最基础的传音功能,肯定是不够的,最起码要能显示才行。”
“其实最难的还是数据互通,互联网什么的实在是个大问题。”叶苍澜抓了抓脑袋,“不过也不急,省得步子太大再扯到蛋。”
傅念迟莞尔,他现在还不会刻印,没办法和叶苍澜实验,只能暂且放下令牌。
他把书整好了放进抽屉,拿出早上掌教交给他和叶苍澜的两本古籍。
他需要修行心法,而叶苍澜得改善体质。
两人共同坐在窗边,各自捧着古籍研读,遇见不太明白的,就用胳膊肘戳戳对方,相互商量着摸索。
一时间傅念迟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时光,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有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陪伴他的人,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流露笑意。
就算是大反派,也向往着安宁祥和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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