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雪听完他的话,想了一下,试探道:“政委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吗,你怎么不找政委帮忙牵牵线。”

    阿软如今也在第七兵团,有组织上的介入事情会更好办一些。

    “我看上的姑娘自己会追,用不着别人帮忙。”

    陆长风继续往前走,虽然一片漆黑,看不清前面的路,他步伐依旧稳妥:“我也不想她承受压力。”

    小姑娘脸皮薄,政委这么一说或许会为难。

    “噢。”沈青雪态度明显和缓,他扶着楼梯扶手,缓步而下,“虽然我有时候看不惯你,不过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陆长风哼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苏娉把医药箱收好,整理好这次森林巡防时战士们遇到的突发情况,打算明天去找老师。

    第二天,她吃完早饭就出了军区,直接往张家去。

    她来得正好,张轻舟刚要出门,师徒在门口遇见。

    “找我?”张轻舟挑眉问。

    苏娉点头,顺势把手里的笔记本交给他:“我前段时间门随部队去深山巡防,之前制作的药包进了深林作用不大,战士们很多被蚂蚁和毒虫咬伤的。”

    “关于毒虫的样子我画了下来,您辨认一下,我想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野外急救?”

    “关于虫蚁咬伤以及骨折或者食物中毒各种情况,这次巡防所有出现的症状我都记在上面。”

    张轻舟翻看了一下,他说:“边走边说。”

    苏娉跟在他旁边,和他说了几种出现最多的症状。

    她想编写一份野外急救手册,这样下次战士们在没有随行军医的情况下,也能自己及时自救。

    “小鬼。”张轻舟听完她的话,问:“你说的这些需要一些时间门,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要给巡防的战士单人配备基础的野外急救医疗用品。”

    “例如消毒水、碘伏、棉花、绷带、止血药粉。”

    苏娉弯眸笑,奉承道:“还是老师想得最周到,见微知著,不愧是医学界的天之骄子。”

    张轻舟“啧”了一声,虽然脸上带着嫌弃,但眼底满满当当都是笑。

    明显是十分受用的。

    师徒俩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医院外面,张轻舟说:“今天是我在中西医结合科最后一台手术。”

    苏娉有些讶异:“您不继续在市医院看诊了吗?”

    “你都跑去部队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中西医结合科现在不缺人手。”

    张轻舟把笔记本还给她:“现在中西医结合步上正轨,我也不是贪图名利的人,比起带团队,我更适合一个人去做研究。”

    “你还有一年毕业,我在东城大学再教一年书,就转去研究所。”

    苏娉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愣愣看着老师。

    她想去研究所老师是知道的,她和老师亦师亦友,都是一条路上志同道合的人。

    难得的是师徒同频,追求的东西也一样。

    对医学的热爱,以及从未变更的初衷。

    东城大学以前单独开辟一间门教室给张轻舟当研究室,里面有他许多医学实验资料,在苏娉去部队的时候他着手整理了一份,给医学研究所寄过去。

    算是敲门砖。

    他先给学生探探路,看看前路如何。

    进了中西医结合科,苏娉也去换了手术服,她笑着说:“我给您当助手。”

    张轻舟没有拒绝。

    这台手术持续到下午两点半,在手术室站了五个多小时,苏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可能是上次野外巡防,把体能提了上来。

    洛屿也在手术室,他发现不管是张副主任主刀还是苏学姐主刀,这两人都是异常沉稳。

    面对任何状况都能从容不迫,手术刀从来没有抖过,仿佛没有什么能惊动他们。

    师徒俩在手术台上冷静镇定的模样如出一辙,他不禁有些恍然。

    手术室门推开,病人被送进观察病房,又是家属对主刀医生千恩万谢。

    苏娉见老师十分无奈的样子,悄悄溜走了。

    洛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缓了一阵,他也回了休息室。

    十分钟后,两人在食堂相遇。

    苏娉打的是青菜粥,她用勺子慢悠悠舀着,小口小口喝着。

    “学姐。”洛屿坐在她对面,笑着问:“在部队还适应吗?”

    “还好呀。”苏娉问他:“你最近有回西医系上课吗?”

    “没有,学校给我开了实习的条子,随便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洛屿见她喝青菜粥也这么香,顿时觉得自己的炒饭太干了。

    放下筷子,他说:“等毕业你有什么打算?留在部队当军医吗?”

    南城医药协会邀请她入会的事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换成谁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在档案上写上这一笔,以后医学道路上会平坦许多。

    “应该不会。”苏娉坦诚道:“我和老师要研究中成药,以后应用在临床上。”

    “去研究所?”洛屿一下就明白过来。

    “是,”苏娉眉眼弯弯,眼底带着愉悦:“我和老师的性子都比较沉,适合做研究,也许可以稍微为医学领域做点贡献。”

    洛屿心里微怔,又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吃着炒饭。

    他一直想追赶学姐的脚步,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差距。

    在他刚在中西医结合领域崭露头角的时候,学姐已经转投别的领域了。

    而且以她和张老师的实力天赋以及耐心,他相信不管她去做什么,都会成功。

    这是之前通过一例例手术以及诊治对她累积起来的信任。

    “学姐。”犹豫片刻,他开口:“如果我以后想去做研究,你可以带上我吗?”

    苏娉早就有组织自己研究团队的想法,不过尚不成熟,而且去研究所还会先历练几年。

    所以,她笑眯眯道:“好呀,我等你。”

    她笑容明朗,容貌昳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眼尾映着浅浅红晕。

    洛屿看愣了,过了许久,少年脸颊多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一言为定。”

    张轻舟和中西医结合科室的医生都打了招呼,说自己以后不会来了。苏娉如今在部队有更多实践的机会,野外救护、战场急救,她在吸收更多的经验,不停磨砺自己。

    中西医结合科室除洛屿外,有七个医生是最早和张轻舟认识,一起要走中西医结合路子的。

    对于张轻舟,也十分不舍。

    “说不定以后你们应用到临床的药品还是我们研发的。”张轻舟换下白大褂,穿上常服,随意摆手道:“会有再合作的机会。”

    他没去食堂吃饭,喊上喝完粥的苏娉,“我们去国营商店。”

    苏娉只消一想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笑着说:“我有五斤糕点票。”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张轻舟把一本厚厚的东西塞给她:“中西医结合科最近接诊的医案。”

    师徒俩愉快达成交易,没过半小时,张轻舟手里提着杏花酥和红豆糕回了家。

    师徒俩在书房又根据她记下的野外常见突发症状,商讨了救治方法以及用药,有些有争辩的药材,苏娉还把看好戏的张老爷子拉入战局。

    最后商定,由药学院出药材,张轻舟出方子,苏娉出人工,先尝试做几瓶止血的中药丸,交给卫生所的军医,以便下次巡防使用。

    如果效果明显,就把方子交给军医们。

    笔记本上的内容讨论了一下午,苏娉在张家吃完晚饭才回军区。

    抱着笔记本和医案,以及张爷爷给的人参,她走到宿舍楼下。

    每到晚上她就不会下楼了,因为楼道漆黑,有些害怕。

    鼓足勇气,刚要抬脚踏上台阶,楼道忽然亮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第三级台阶上,松开握着灯泡的手,听到动静,回头看。

    “沈妹妹?”他扬眉。

    苏娉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灯泡,又看看他手里另外一个:“陆副团长,你这是?”

    “这里太黑了,晚上没灯,不方便。”陆长风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几步,又上了一个台阶:“我问过后勤部的,他们说以前二楼没住人,灯泡坏了就没来换。”

    苏娉呆愣愣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到二楼走廊。

    男人长臂伸展,不用踮脚就轻易把楼道旁边的灯泡装上,走廊顿时有橘色灯光倾斜下来,落在他身上。

    陆长风笑了一下:“线路还没有老化,省事了。”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落的灰,转身看着眉眼怔忪的小姑娘。

    “针灸还有几次?”他问。

    “三次。”苏娉回神,对上他懒散带笑的眼,下意识道。

    “好,以后我中午吃完饭就过来,不用等到晚上了。”他肩膀抵着墙,垂眸看她。

    苏娉哑然,想起他昨晚说的话,不要轻易带人回住的地方,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了。

    白天她不会这么紧张。

    “那今天晚上再做一次针灸吧,”她抱紧医案,柔声道:“这样就只剩两次了。”

    陆长风按了按额角,压住眼底莫名的情绪:“你哥今晚可不会过来。”

    “我知道。”苏娉往宿舍门口走,摸出钥匙,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陆长风:“……”听出她后面略带玩笑的语气,他悠然失笑。

    和昨天一样,脱了长裤等她取针。

    陆长风右手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植物,来了兴趣:“这是什么花?”

    “不是花,是草药。”苏娉说:“杜仲和四叶参。”

    陆长风随意点了点下巴,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郁金香。”苏娉没有多想,手里捻着银针,缓缓而下。

    随着她的动作,温热的呼吸在腿侧,银针扎进皮肉的痛楚被痒痒的触感覆盖,陆长风眸色暗了几分。

    如今是十月中旬,很快就到下旬了。

    十一月是郁金香的花期。

    施完针后,苏娉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陆长风喝完并没有逗留,跟她说了声早点睡,就回了营区。

    在门口停步,他敲开沈元白的宿舍。

    沈元白看到是他,并没有多意外,侧身道:“进来吧。”

    男人点头,大步进去。

    窗前有盏台灯开着,陆长风随意看了一眼,是半个月后的作战计划。

    他是副团长,不用避讳,沈元白去给他倒了杯水。

    陆长风坐在椅背上,拿着搪瓷杯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刚才在小姑娘那儿的水甜。

    “老沈。”他组织一下措辞,说:“你妹妹长得很好看对吧?”

    沈元白安静地看着他。

    “也很出色对吧?”他继续道。

    沈元白依旧没有出声。

    “像她这样的姑娘有人追很正常是吧?”陆长风摩挲着军绿色搪瓷杯杯壁,不好意思道:“多我一个追求者你不介意吧?”

    他话音落下,宿舍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沈元白一向温柔的眉眼看不出情绪,神色淡淡。

    过了许久,他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副团长。”

    陆长风立马起身,放下搪瓷杯,立正敬礼:“报告沈参谋长,我可以为自己接下来所有的言行负责。”

    “我,陆长风,向沈参谋长申请获得追求苏娉同志的资格,请求参谋长同志批准。”

    沈元白眸色不明,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男人漆黑的眼底满是认真,看不出丝毫迟疑和犹豫。

    “这是你和阿软的事。”沈元白说:“我不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关于阿软为什么不和我同姓,我想你应该好奇过。”

    陆长风放下手,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显然也是想知道的。

    沈元白走到床边,他思衬片刻:“这件事的原委我暂且不能告诉你,等你获得阿软的认可,她愿意跟你说,时间门到了你就会知道。”

    “我只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到她。”

    “我永远不会伤害她。”陆长风承诺道:“哪怕她最后不愿意跟我处对象,我也绝不会让她难过。”

    “我以我作为军人的革命生涯起誓。”

    ……

    休假的这几天苏娉没有闲着,拿到药学院送来的药材以及老师给的方子,她开始炮制药丸。

    做好的药丸都收进小瓷瓶里,准备明天去卫生所交给军医,下次去巡防可以试试功效。

    这两天在食堂经常碰到陆副团长,而且直接过来和她还有二哥一桌。

    沈青雪知道这人打什么主意,他也不好提醒妹妹,这种事只能她自己发觉。

    苏娉是有些害怕陆长风的,所以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每次受到关照还以为是哥哥叮嘱过他。

    “沈妹妹。”赵班长给她端了饭盒过来,示意她等下抄底看看。

    苏娉心领神会,笑着道谢。

    陆长风难得的没有开口和赵班长互相调侃,坐在沈青雪旁边安静吃饭。

    她疑惑地抬眸看了眼过于安静的男人,又看看不吱声的二哥,只好继续吃饭。

    最后一天假,她去了卫生所送药丸,然后想着吃完饭妙仁堂走一趟。

    想去抓点中药磨药粉。

    “我送你去。”陆长风有假,他看向小姑娘:“我也去妙仁堂有点事。”

    苏娉有些不解:“陆副团长,你是要去看病吗?部队里有军医,我也可以帮你看的。”

    除了腿伤,他好像也没什么地方需要看的。

    “他去看看脑子。”沈青雪从陆长风碗里夹了块鱼,慢悠悠道。

    想到以后地位的对调,陆长风对于他狼口夺食的行为视若无睹,睁眼说瞎话:“我腰有点痛,听说妙仁堂推拿有一手。”

    苏娉想说自己也可以推拿,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推拿要脱衣服,势必要躺在床上,她觉得还是算了。

    妙仁堂挺好。

    于是,她应道:“好。”

    吃完饭,沈青雪回去午休,她背着布包,和陆长风一道出了军区。

    因为是假期,男人没有穿军装,一件白衬衫一条黑长裤,腰身劲窄。

    苏娉觉得有些眼熟,她小声问:“这是我哥哥的衣服吗?”

    陆长风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的关注点在这里,他低笑:“是,你哥的。”

    “噢。”她又没说话了。

    妙仁堂在城南,走过去大概四十分钟,挺远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陆副团长,你的腿走这么远可以吗?”

    “有苏医生在旁边应该是没问题的。”陆长风随意道。

    他眉眼间门的锋芒内敛,带着散漫的倦感。

    始终和小姑娘保持两寸距离。

    秋天的风一阵一阵刮,枫叶落了满地。

    苏娉走在他旁边,看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忽然有些恍然。

    以前看到他就有点害怕,只有哥哥们在场才好一些,怎么现在单独相处也没什么恐惧感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回外婆家,在海边,她来月事那次,他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帮她遮掩,还是巡防时偏心的照顾?

    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一路无言,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长风是在想小姑娘喜欢什么,该怎么追人。

    这种事他不太擅长,也没有可以请教的人。

    团里除了团长和政委,随手一抓就是个光棍,他也没辙。

    不过根据他研究这么多年的兵法看来,做什么都要步步为营投其所好。

    步步为营就算了,小姑娘是个单纯的性子,他也想诚心诚意追她。

    投其所好?

    她好什么一目了然。

    无非是跟医学有关的。

    两人各怀心思,到妙仁堂的路也就不算远了。

    “师妹?”看到她,京墨眉眼间门的冷意稍褪,看到她旁边的男人,略微凝滞。

    然后颔首打招呼。

    “师兄。”苏娉笑着说:“我今天休假,想问问你对上次那本汉方医药有什么感悟。”

    “有一点,师爷也在,去内堂说。”京墨说。

    苏娉点头,她看向旁边的男人:“陆副团长,你要去推拿的话找其他的师兄就可以,那边是接诊的。”

    她指了个方向。

    陆长风看了眼京墨,“好。”

    苏娉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也说不上来,没有多想,跟着京墨去了内堂。

    给他接诊的尤老爷子的徒弟,也是京墨的师兄。

    他自然知道小师弟对师妹的心思。

    于是给陆长风推拿时,不由打听:“同志,你跟我小师妹是怎么认识的?”

    “她哥哥是我兄弟。”陆长风没有说自己军人的身份,言简意赅道。

    师兄现在开始担心小师弟了,这是近水楼台啊,哥哥的好兄弟,这天然的条件太好了。

    小师妹几个哥哥在军区他也知道,而且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这位同志一下子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同志。”师兄反应过来:“你也是军区的?”

    陆长风虽然没想主动提,但也没隐瞒:“对。”

    师兄给他推拿的力度重了几分。

    完了完了,先不说军人的地位很吃香,就说同在东城军区,师妹每天和他朝昔相对,就算现在没有心思,以后也难免生出别的情愫。

    陆长风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他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妙仁堂这推拿确实不错,以后小姑娘要是过来他可以跟着常来。

    苏娉没有在妙仁堂待多久,和师爷讨论后很多不通的地方茅塞顿开,她神清气爽。

    笔记又添了几页,她按照方子抓了药,去推拿室外面等陆长风。

    没一会儿陆长风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出来,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酒味道。

    因为是趴着推拿的,药包从裤兜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来握在手里,刚要收好,就听小姑娘说——

    “这个药包已经失效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重新给你缝制一个。”

    陆长风蓦然想起沈元白和沈青雪的药包,和他的不一样,还有陈焰。

    默了片刻,他问:“可以绣点什么花花草草吗?看起来挺好看的。”

    “行呀。”苏娉没觉得这有什么,随意道:“你喜欢什么?”

    陆长风想了一下,自己还真没什么喜欢的。

    “郁金香吧。”是她喜欢的。

    苏娉略微诧异,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郁金香,不过很快又应道:“好呀。”

    陆长风接过她手里的草药包,“我来提。”

    苏娉没有跟他抢,摊开手,掌心已经被草绳勒出淡淡的红痕。

    陆长风余光扫到,只是再一次感叹小姑娘的娇嫩,同时在想半个月去战场,要怎么样才能顾及到她。

    她不知道男人想得这么长远,和师们打了招呼,跟在他身后出了妙仁堂。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没有太阳。

    阴沉沉的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陆长风也注意到这一点,眸光瞥见旁边有百货大楼,侧头对她说:“进去躲躲。”

    苏娉没有犹豫,跟了过去。

    两人才刚进大门,倾盆大雨立马泼了下来。

    外面街道上原本不慌不忙的人立马跑了起来,纷纷找地方避雨。

    有穿碎花衬衫的年轻姑娘,也有穿蓝色工服和工友出来买东西的工人。

    “同志,麻烦往里站站。”门口人越来越多,有人挤道。

    苏娉下意识被逼后退半步,没有站稳,撞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脑袋磕到男人的下巴。

    她忍不住拧眉,就一个感觉,硬。

    男人浑身都硬,她抬手揉了揉后脑勺。

    陆长风鼻尖萦绕女孩发梢淡淡的中药味,像是何首乌,她身体娇娇软软,让他禁不住浑身一僵。

    “不好意思。”她从男人身前挪了挪,站在旁边。

    “没事。”陆长风垂眸看了眼她,小姑娘眼睛水盈盈的,眼尾泛红,刚才应该是被撞疼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电交加。

    门口已经站不下人了,苏娉问他:“要不我们去楼上文具区看看吧,我正好想买几个笔记本。”

    陆长风没有异议,他沉默着跟在小姑娘身后。

    苏娉发现他在巡防时是锋锐的、凌厉的,在部队食堂是放松的、自在的,在她面前好像话没有那么多。

    不过这也让她松了口气,真要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下雨,躲雨的人没事就喜欢到处逛,也没有购买的意思。

    售货员就坐在前台,也没有上前推销,偶尔有人问就回一声。

    这个百货大楼有五层,一楼是生活用品、二楼文具玩具、三楼自行车黑白电视机缝纫机、四楼服装、五楼珠宝首饰和手表。

    三楼到五楼大多是要工业券和侨汇票的,苏娉今天身上没带,只有普通的钱票。

    她就在文具区到处看看,挑了几个笔记本,在看到钢笔时,给哥哥们各自挑了一支。

    见她拿着三只钢笔,陆长风就知道是要送给谁。

    他见过苏策,和沈元白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小姑娘是随他姓。

    想了一下,他问:“沈妹妹。”

    “嗯?”

    “你有几个哥哥。”他想知道自己未来会有多少个大舅子。

    赵德发跟他说过,想要娶媳妇进门,就一定要先跟舅子打好关系。

    舅子这一关过了,父母那一关也好过。

    “四个呀。”苏娉没有多想,她挑了一支铅笔和橡皮擦。

    “……”陆长风忍不住扶额。

    “你家是三兄弟吗?”苏娉以为他是想要聊家常,随口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在家是最小的。”

    大哥村口拉粪的,二哥村尾养猪的。

    “是,三兄弟。”陆长风说:“我最小,大的那个你前段时间门见过,他四十了,我大侄子比我小两岁。”

    苏娉算了一下,“今年十九?”比她还大一岁。

    沈元白他们之前说的都是虚岁,算起来是二十二,实际上只有二十一。

    “是。”陆长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爸也差不多是我哥这个年纪有了我。”

    苏娉点头:“那你二哥应该也有三十多啦?”

    陆长风不知道为什么,挺喜欢她问自己家的事,好像这样就证明她愿意了解自己。

    他没有隐瞒,“三十八。”

    算了一下三兄弟的年龄差,苏娉忍不住咋舌。

    “你和沈青雪是双胞胎?”男人随手拿了个线装本看。

    “是呀,不像吗?”苏娉看到最上面那个比较大的本子,觉得很适合用来做医案,她想在下次随军作战的时候把它带去。

    踮脚够了够,指尖离最上面的架子还有一段距离。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笼罩下来,随意抬手就拿到本子,敛眸问她:“这个?”

    苏娉点头,“对,谢谢陆副团长。”

    陆长风拿了两本下来递给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不怎么像,你和沈参谋长比较像。”

    其实两人的长相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睛,一样的温柔缱绻。

    好看的桃花眼不管看什么都含情脉脉。

    “很多人都这么说。”苏娉弯眸道。

    陆长风忍不住轻笑出声,眸光瞥见她右耳耳尖那点朱砂痣,目光流连。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苏娉见手里的东西够多了,问他。

    陆长风左手提着草药包,右手撑着木架,他随意扫了一眼,摇头。

    “那边有图书。”苏娉指着靠窗的地方,“停雨还要一阵,我们过去坐会儿吧。”

    “好。”

    比起新华书店的藏书,这里就只有一些连环画,应该是给小朋友准备的。

    苏娉看了一眼没有椅子,在角落找了一圈,看到有包书的牛皮纸,她找来铺开。

    应该是包了好几沓,所以牛皮纸很大,展开差不多有一米,因为售货员拆的时候没怎么管,有很多地方撕裂了。

    垫在窗边,她坐下,从旁边书架抽了本连环画,然后抬头问靠着书架的男人:“陆副团长,你坐吗?”

    陆长风摇摇头,劲拔的脊背抵着书架,右腿伸直,左腿微屈,偏头看着窗外。

    另外那些躲雨的人没有来文具区,大多是在三楼服装区和四楼自行车电视机那儿逛。

    不买还不能看看吗。

    来看自然要看点贵的东西。

    苏娉安安静静坐在窗前,靠着身后的墙,连环画放在腿上,慢慢翻着。

    男人就站在她旁边,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在看什么。

    两个人同看一本书,苏娉毫无察觉,指尖翻着书页。

    外面雷声轰隆,她丝毫没受影响,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陆长风早就知道小姑娘的内心和外表截然相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沈元白认识久了,他看到小姑娘总会觉得这兄妹俩有很多共通点。

    例如外表,又比如心性。

    都是温柔的容貌下,有颗坚定的心。

    陆长风每和苏娉多接触一次,就会多被吸引一次。

    小姑娘的性格完完全全掌控住了他的喜好。

    陆长风看着她柔和的眉眼,神色也不自觉缓了几分。

    苏娉一旦认真看什么,很少被外界影响,她翻完这本连环画时才意识到什么,抬头。

    恰好对上他深邃眸底。

    愣了片刻,她下意识把手里的连环画举起来,问他:“陆副团长,你要看吗?”

    陆长风略微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连环画放回书架,然后重新抽了一本给她。

    苏娉没想到他的动作,拿过连环画的时候还怔了一下。

    翻了两页,她看手表,五点钟了。

    “陆副团长,”她没有打开连环画,“等雨小一点我们买把伞回去吧。”

    陆长风目光在周围巡梭,“好。”应该是一楼日用品区有伞。

    现在雨势没有渐缓的意思,苏娉又继续看连环画,她打算待会给哥哥买几本回去。

    他最近很忙,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以前的连环画应该都看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选了几本连环画,拿着之前选的笔记本和钢笔去结账。

    陆长风本来是是想付账的,手刚碰到兜,想到自己现在这身份不合适,只会让小姑娘觉得无措。

    他又收回手,看着苏娉笑眯眯和售货员说话,然后提过两个纸袋。

    两人又去了一楼,门口的人少了许多,应该是等不及,买了伞。

    “你好同志,”苏娉温声问一楼的售货员:“请问还有伞吗?”

    “有。”售货员问:“要几把?”

    “两把。”她看了眼旁边高大的男人。

    售货员去找了一阵,然后回来:“不好意思同志,只有一把伞了,要不你跟你对象挤挤吧?”

    苏娉看着她手里的油纸伞,一时之间门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是对象。”陆长风看了小姑娘一眼,“就只有一把了吗?有没有雨衣?”

    “没有,雨衣比雨伞便宜,被刚才国营钢铁厂的同志买走不少。”

    陆长风点头,对小姑娘说:“买这把吧,你先回军区,我晚点回来。”

    他是打算等小姑娘走了然后淋雨回去的,这点雨真不算什么。

    不说出来是尊重她的职业,医生应该看不惯这些会导致生病的行为。

    “一起回去吧。”苏娉付完钱,对他说:“雨这么大,没有人会看我们的,也没有人会说闲话。”

    “你腿还有伤,不适合淋雨,如果进了湿气,我之前的针灸就前功尽弃了。”

    没想到被她看穿,男人稍微挑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最后,只是笑着说一句:“好。”

    两人站在门口,男人左手拎着草药包,右手握着伞柄,抬手撑伞。

    苏娉站在他右边,两人一起往外走。

    油纸伞没有多大,陆长风不动声色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脚步放缓,和她一起走在雨中。

    裙角被风吹起涟漪,拂过男人膝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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