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我没事,你……你先起来……”
两人双双摔在地上,殷绾双手死命拽着白延川腰腹处的衣料,恐惧从她发颤的手传遍全身,难以压下。
“我不放!放了你又掉下去了……”
殷绾低声埋怨着,双手拥过白延川的脖子,将他搂得更紧了,“这井要是掉下去,天上地下,我可真没处寻你。”
鬼井就这一处,千百年来,殷绾和旁的小鬼们一样,把这玩意儿当个传说,不料真让她给碰上了。
传闻说坠入鬼井,一朝入天堂,一朝下地狱。意志坚定且运气大过紫薇星,便是落入心中所想之地,老天都助他成了自己的念想。可惜多数人坠入深渊,各路地界均寻不得其身,是真真切切消失了。
在鬼界,所有小鬼都将鬼井描述得玄乎,自己并非天选之子,千万里挑一,坠下去,一切都没了,谁愿意?
“别担心,我不会掉下去。”白延川的手在殷绾后背轻拍,像是在哄个做噩梦的小孩,那孩子仍旧轻声呓语,悬心不落。
“你离那井远一点,不对!你要离所有洞啊井啊远一点!我也不许你把我推开,我……”
白延川不停颔首,嗯了一次又一次,声音语调都柔柔的。
一旁的纸糊灯笼已被小半截烛火给燃尽了,光秃秃剩竹骨架还未断,引来小小爆破声响。
暖光融融,也缓了殷绾的不安,逐渐平息下来,恢复如初。除了泛湿意的眼尾,不再有方才的恐惧模样。
白延川不催促,等她缓下来,方拉住手将人扶起。
刚站定,飞来只纸鸢,稳稳停于殷绾肩头,传了音,化作一缕烟散了。
殷绾皱眉,偏头掸掸肩,“阿川,我们得去一趟阙州了。”
“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阙州皇城愿花重金请苍峒山许泽清前去除邪祟杀恶鬼,碰巧遇上人家宴请众仙门切磋剑术,他忙得脱不开身,向皇帝举荐了我。”
从许泽清的传话中,隐约透露了苍峒山不太平,让自己将阙州的事拖延着,等他那边处理差不多了就与她汇合。
“为何偏偏挑了你?”
“大概……觉着放心吧。”毕竟这些年殷绾与他相处不错,倘若他真夺了仙尊的位子,生了邪念,靠着一份情,两人也不一定会撕破脸。
殷绾转头,瞧见白延川愣愣盯着她肩头,那处纸鸢停过的地方出神。
“要我教你吗?这样你我之间也能用纸鸢传话。”
殷绾当他是羡慕自己与许泽清多相识几年,心中不悦,人家有的他也想有。
“不对,纸鸢太常见了,我给你叠个纸蝴蝶,怎么样?”
殷绾洞察狐狸心的能力蹭蹭上涨,两句话就让白延川心生蜜意。
不过是个唬人的傀儡把戏,白延川却喜欢得紧。
二人回了鬼街,前往鬼门,殷绾瞧见青楼朱门前,昔日身着华贵的李萧萧被扫地出门的狼狈样,她只会别过眼去,无半分同情。
待在鬼界多日,不曾细算时辰,出来才发现已到七月将尽,八月待开之时。
阙州皇城偏北,等过段时日就该入早秋了,殷绾这时段过去,想来得在宫里过个中秋。
祁棉让她别着急,殷绾当真着呢,带着小狐狸毫无慌乱前去阙州,赶路也不闲着,打听各种有关金涂摊的事。不打听还好,一旦打听,皆是对出征将领战士的愤恨。
本是上战场杀敌的英烈,吃了败仗为他们披麻戴孝,上柱香都应该,偏偏落得个臭名昭著的下场,令人唏嘘。
愈是靠近阙州皇城,民愤之音愈重,怨骂之话愈多,甚至到了满城怒言,当街大骂的地步。
许泽清在给殷绾的传话中提到过,当今圣上极度厌恶妖魔,她必须只身入皇宫,不能暴露自己和白延川的身份。
为此,殷绾怀抱小狐狸,一人挎个小包袱,头戴帷帽,身着青墨襦裙入城门。
……
苍峒山顶,一场暴雨来得凶,倾泻下来,铸成厚厚水帘,打断了将要召开的会,耽搁了一众仙门弟子离开的时辰。
本是一场欢送各位修士下山的小宴,却因一场雨阻了路。
北峰驭情殿,住进许多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仙门弟子,头一回如此热闹。
一人白衣粘了些水汽,手持一柄水墨竹伞,食指关节敲了敲驭情殿主殿的门,不等里头的人应答便主动推开门。
“许师弟?”扶琅合上书,起身走上前,“今日冒雨前来可有要事相议?”
许泽清转身收伞,抖了抖甩掉些水中,将其靠于矮墙边,“是有事相商……”
他顺着扶琅仙尊的指引进了屋,“师兄,我前来是要向你借一件东西。”
“要什么?”
许泽清抬眼勾笑,那双眸子透着欲望,“也没什么,就是一个苍峒山仙尊的位子。”
……
阙州皇城,天子脚下,街头赢闹喧嚣。
两旁商铺邻建,一眼望去,街上是游玩的公子小姐,小吃铺子前闲聊的老妇人,你追我赶的几个半大孩童,时不时行过一队满脸狠相的带刀官吏,引得众人避退。
殷绾见状也不往主街行,默默偏离大道,走旁门小巷子,游与万千百姓家门口。
此地之景当真与先前不同,总有成群无家可归的乞丐堵住去路,迫使殷绾绕道而行。
他们无处可去,躲于皇城各处犄角旮旯,为一个馒头打斗,为张破烂席子怒骂,吃喝拉撒就地解决,小巷子里臭气熏天,惹得街坊四邻怨声载道。
殷绾受不住这味儿,小狐狸的灵鼻子更是遭罪,禁不住这般虐,小爪子拍着殷绾,叫她赶忙向外头主路走。
行至大街,再瞧繁荣集市,回想的皆是方才虫蝇狂飞之景。
“呦,客官里边请啊,咱家这酒可是全城都排得上号,饭菜都是当今圣上都吃过,牌匾还是御赐亲题的呢!”
刚走入主街,殷绾就被一家酒馆招揽客人的店小二给截住了,眼瞅着烈阳刚升,未到饭点儿,奈何晨起就没用膳,不如就此解决了?
“我这刚来阙州,看着此地像是发生了事儿,你要是能给我讲讲明白,我就进你家酒馆。”
“这您可是找对人了,小的在阙州住了十多年,上到皇帝后宫几个妃子,下到南街八巷子随便一个乞丐,那是无所不知啊……来,您往里请,爱听故事就要上一壶酒,点上几个菜,让小的给您慢慢讲,请!”
殷绾怀抱狐狸,进了馆子。
这小二带人进门走到柜台边上,凑头到耳边,向那半花胡子的老板说了几句,便带人上楼要了一个单间。
进了屋,殷绾顺手扯下帷帽,这东西戴着蒙眼睛,瞧不清,哪晓得刚摘下,满面笑容的小二脸色一变,顷刻变得煞白,腿脚哆嗦着就给她行了个磕头大礼。
“皇、皇后娘娘……”
皇后?
殷绾满头雾水,放下小狐狸,赶忙将小二拖拽起来,“这是做甚?我一个游览天下的闲士,哪里担得起皇后二字?小兄弟快快起身,认错了!”
别看店家小二瘦弱如鸡仔,力道大得吓人,方才那双膝像被钉在地板上似的,愣是不肯起,殷绾解释一通,才站直了腰板。
“姑娘,不是小的眼神不好认错人,您这张脸摆在大街上,全街的百姓都得给您跪下磕头啊,像,实在是像啊!”
刚刚那股惊恐没缓过来,小二说话,腰背还是佝偻着,眼神不敢往殷绾脸上去。
“这皇后是什么人呐?”
“这皇后老家哪儿的真不清楚,不、不过这怪不着我,她不是出自名门望族,来自乡野,没人敢往细里查,但是……”
小二抬眼看了看半开的窗,向殷绾打手势,颔首前去关紧,又返回身,“据说这皇后是个妖,盲猜是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把当今圣上迷的神魂颠倒,不理朝政,呸!”
殷绾刚搂入怀的小狐狸抖了一激灵,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呦,我不是说你,”小二打着哈哈,朝小狐狸双手合十摆了摆,“自打这皇后登上后位,对往日里反对自己的朝臣下狠手,杀人手段残忍呐,大伙儿眼瞅着那些贤良忠臣一个个被按上奇怪的罪名下了狱,再也没出来,估计啊……早就死透了,若是株连族人的大罪,怕是上百条人命呐!”
“这些皇帝和朝臣都不管吗?”
“这妖妃有皇帝宠着,朝臣嘛,贤良的都进牢了,剩下的投靠皇后一派,尽是些会摇尾巴伸舌头的哈巴狗,献殷勤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还指望他们?”
“这天下都成了妖妃的,背地里说上几句被她听见了,又免不了被胡乱抄家,将人赶上街不说,要是被巡捕的人抓了又蹲牢,一个个东躲西藏,这皇城像什么样啊!”
外头敲门,把小二吓了一跳,见是端酒送菜的进来才安下心。
殷绾将一碟盐炒花生米推到桌子最外头,朝小二点头摆手,“坐下接着说。”
“谢姑娘,”见殷绾自个儿倒酒喝,洒脱没个京城贵女样,也放下戒备担忧,坐上板凳边边,“这妖妃小的见过一面,当初她要求行皇后礼,受全城的百姓跪拜,那脸,啧啧啧,怪不得让皇帝遣散后宫,独宠一人。”
“这皇后的事我明白了,那关于西洲的……”
不等殷绾说完,小二“啪”一声手掌敲在桌子上,把喝空的酒盏震得轱辘两转,殷绾一惊,连小二自己也慌了一瞬。
“不好意思,小的这股气上来了,给整糊涂了……”
殷绾也是摆手不计较,让他说说。
“这西洲金涂摊可是近些日子提不得的地方,”说道这儿,小二刻意压低了声,“两月前莫将军受命,带领十万大军,想来定能收服西洲。当初各种征税征粮,苦了百姓,全都喂了狗!”
小二气红了眼,“到了西洲,不出半月就尽数投降,投靠了蛮族部落的人,没良心!白眼狼!”
说到这儿,小二忽然嗤笑一声,“姑娘,要不要去看白眼狼被伏法。”
“什么意思?”
“这金涂摊之战有几个逃兵给抓回来了,这些人该死!在狱里待半个月了,早该受这一刀,愣是拖到现在,这不,一会儿午时三刻行刑,吃了饭去瞧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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