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迟迟泡在水里接受他的审视。施见青目光大喇喇地滑过她的面容、脖颈、还有脖颈以下。却不像之前那个男人的淫邪,始终清澈无欲,跟看着他那些木头玩具的眼神没有什么不一样。

    头皮发麻,迟迟僵硬地蜷缩着手指,动也不敢动。逐渐地,她发现他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做任何举动。

    心里的恐惧消减了几分,身体也放松下来,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有些清苦,她神游天外地想,大约是这水里加了药草吧……

    施见青确实没有什么想法。她的身量实在是娇小,恰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况且水汽氤氲,看什么都跟雾里观花似的。

    他掌心摊开,想起方才一只手便能揽得过来的细腰。如此这般蜷缩在水中,倒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轻而易举便能镇压,仿佛一只永远飞不出掌心的雏鸟。

    他很满意。

    等她擦干身子穿好衣物,他指尖拈起一缕她乌黑的湿发,轻嗅。

    “干净了。”少年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很好亲近的样子。

    对于他总是突如其来的靠近,迟迟从一开始的紧张畏惧,到现在已经能勉强镇定下来,不泄露过多的情绪。

    她隐约能够觉察到广陵王对待她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个新鲜玩具。

    虽然脖颈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疼痛……她自动归咎成他口中所谓,玩具染上其他气味的“惩罚”。

    夜里清月高悬,蜷缩在地板上,任由冰冷的寒气包围,她不由自主,开始想念娘亲。

    娘亲……娘亲……

    少女弓着身体,她穿的并不算单薄,也就是因此更加显出身材的纤细瘦弱,特别是这样的姿势,脊背的骨头都能清晰看见,像一把脆弱的蝶翼。

    眼泪像两条小河,肆意流淌,流进唇齿,尝到咸涩的滋味。

    不该为了避开婚事而进宫。如果不进宫,也不会招惹这尊煞神,成了宫里头天大的笑话。除了承受无数的嘲讽和鄙夷之外,还差一点丢掉性命。

    可是,除了进宫还能怎么办呢。年府中馈被二姨娘所掌控,过了年,她就要将自己嫁给武威侯府庶子了。

    谁不知道那个庶子金玉其外,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光是外室就养了三房。

    娘亲死了,爹又不疼,她没了庇佑,二姨娘便要将自己推进火坑。

    迟迟忍得极狠,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声抽噎,她连忙咬住手背,直咬出血,还是止不住心口的难过。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难道她这辈子,当真是应了那僧人的批命,注定会厄运缠身吗?

    金丝绒铺就的锦榻上,施见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

    少年的眼瞳乌溜溜的,像是两颗没有杂质的黑珍珠。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帐顶。

    从她泄露出第一声泣音的时候,他就醒了。

    广陵王这个人,对小动物的确富有同情心。

    但是他对世人就是另一种态度,漠不关心,毫无怜悯。

    尤其是此时,他只觉得吵闹。

    贪着这小奴婢那奇妙的,可以缓解自己头疼的效用,他忍住了,并未出声驱赶。

    好在她还算懂事,除了一声抽噎便再没了声响。

    于是他眼皮逐渐沉重,就在即将阖上的时候。

    又是一声泣音响起。

    施见青放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烦。

    她为什么哭?施见青的睡姿从来就很安分,他甚至将两手规矩地摆放在身侧,就算醒来仍然保持着这种姿势。

    私下里也没有让奴婢给他暖床的习惯,不仅因为他本就体燥,更因为他不喜床榻这种私人的地方被入侵。扪心自问,也不曾有过打鼾梦游磨牙之类的粗俗行为。

    所以他并不认为是自己害得她半夜睡不着在那哭。

    难道是因为下午的事?

    ……不就让她搓了个澡么?旁的奴婢都做得,怎么轮到她就做不得了?

    “本王记得。”

    “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施见青坐起身来,乌发披肩,脸色阴郁。

    没有?没有?!

    迟迟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恨的,用力揪紧领口逼自己不要理会他,装作听不见他的声音。

    然后她就被踹了一脚。

    “到底哭什么?”他不耐烦地喝问。

    她也不想忍了,声音比他还大,“你让我用你的洗澡水。”

    “然后呢?”

    “你看光了我的身子。”

    “所以呢?”

    冷哼一声,施见青垂下眼眸,缓慢道,“你不是也看了本王的吗?”

    迟迟猛地抬头,对上那双黑沉带着笑意的眼睛,她一僵。他眼神的意味明确,他在耍她。

    他根本不是不知道,一对未婚男女裸裎相对,代表着什么。他只是觉得戏弄她很有意思。

    她沉默地看着他。

    唇齿轻启,她轻轻地说,“以后奴婢该怎么嫁人……”

    他不能理解,“就为这个哭?”

    “这件事,本王不会宣扬。”

    他观察她表情,“……或者你想要本王负责?”

    迟迟气结,“不用!”见他脸色微变,她又软下脸色,僵硬地转了话题,“殿下,不知奴婢每个月的月钱……”

    施见青扫她一眼,重新躺了下去。看来是回过劲儿了,都知道关心自己的月钱了。

    “去李管家那里领。”

    他还不至于用这种小事来为难她。

    迟迟便在心里琢磨着,她现在也算亲王的半个贴身侍女,应该比宫里烧火要赚的多吧……给她开工钱就好,她告诉自己,把他当成那个麻烦的掌事伺候。之前她就专门帮掌事跑腿打下手,很少出错。

    罢了,攒够钱就好了。娘亲说过不论在何种境地,都要有钱财傍身。她决定明天就去问问管家。

    他却发出一声警告,“再哭就滚出去。”

    冷血自私,爱显摆,又多了一个喜怒无常……迟迟暗暗在心里记下了广陵王这个新毛病。

    “是。”她应着,眼睛已经干涩,下定决心不要再在他面前哭。对于不在乎她的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人笑话。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坚持住,不就是当奴婢吗,这世道,在哪里不都是当奴婢。

    最起码按照他对待那些婢女的态度,厌烦了她最多也就是给一笔银子把她驱逐出府。在宫里可是要被杖毙的,这样想,不就好受点了吗?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第二天,她是被冰凉的茶水浇醒的,冷冷的水渍流进衣领,皮肤和布料粘连在一起,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你这奴婢,竟比主子睡得还熟。”

    施见青冷冷看着她。他睡眠本来就浅,昨晚那么一折腾就没怎么睡好,一醒来头疼没减轻,反而加剧。

    见她还闭着眼睛不醒,心里不知哪来一团火气,顺手倒了杯冷茶下去。看她一下子睡意全无,蓬头垢面,慌乱无措的样子,他的心中才好受一些。

    昨晚,他梦到了七岁那年。那些肮脏的小乞丐们为了一块馊馒头同野狗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七岁的他冷冷看着,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会去做那种事。

    背着他们,他神情麻木,一块块掰碎偷藏起来的干粮和着观音土往嘴里塞。

    为了活下去,树皮、草根,他什么都吃。

    带他逃出雪原的妙姑,在第二天就病死了。

    施见青一滴泪没有掉,草草地将人埋葬,转头混进流民队伍,独自踏上回京的路途。

    他将自己弄得脏乱不堪,跟几个同龄的小叫花子们混在一起,没有人怀疑。

    那一天他一无所获,饿着肚子回到那个破瓦房,几个小乞丐都不见了,地上只有零零碎碎的骨头。

    浑身散发恶臭的男人翘腿坐在他们休息的稻草堆上,剔着牙缝,一脸餍足。

    旁边火堆上煮着一锅汤,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味勾动馋虫。

    看到锅里那个形似人的头骨,他掉头就跑。

    跑得命都不要了,肺里疼得像是火烧。

    梦到这样的事,广陵王自然是心情不好的。他心情一不好就很想折腾人。

    于是他掐住迟迟的下巴,道,“今晚同本王进宫。”

    迟迟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变得那么阴沉。忽然想起是今夜是太后的寿诞,她目光里透出哀求:

    “奴婢……奴婢可不可以不去?”

    “怎么,主子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施见青掐得用力,“还是说你觉得,本王不会拿你怎么样?”

    感觉下巴都要被他掐破了,迟迟嘴里发苦,只得顺从,“奴婢不敢。奴婢遵命。”

    “乖。”施见青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打量着她道,“去换身衣裙。”

    那是上回出府他买下的,一件极为华美的襦裙。

    马车上,她局促不安地揪着上面的刺绣,血红的朱雀纹跟他身上一般无二,好不登对,迟迟不知道他为何要将她高高捧起。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一把折扇敲在她的手指上,“弄坏了要赔的,”他调笑道,“你难道想把一辈子的工钱都赔给本王?”

    迟迟立马就不动了。她手脚僵硬地坐在那里,腿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倒是闲适得很,长腿随意一搁,阖起双目,眼尾投下深浓的阴影。

    “本王小憩片刻。”

    说着,他当真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不得不说,广陵王生了一副好皮囊。

    乌发淡唇,轮廓干净流畅,兼具秀美与英俊。

    不论干什么无法无天的事都有人愿意为他粉饰太平,美化成少年意气,恣意张扬。

    她不止一次听到包括兰儿在内的宫女遐想广陵王坠入情网的戏码,说起他时,满脸止不住的春心荡漾。

    迟迟别开目光,他这样的人连真心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对谁动情。

    太后寿诞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迟迟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她虽然穿得打眼,却一直把自己往阴影里藏,有人目光扫到,也见怪不怪地移开了。

    想必他身边从来不缺如她一般的婢女,她并不是什么特例。

    而施见青应付那些世家贵女就够够的了,便也没有注意她,迟迟便趁着他被缠得脱不开身的功夫,悄悄离开,走到附近的嗟叹湖边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

    等回去,却有一个小太监告诉她,广陵王醉酒,被带下去歇息了。

    走到小太监告知的厢房,却看到有人先她一步推门进去,神色有些慌张。一进去便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分明是个女子。也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女子,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大抵家世也是极为显赫吧。

    她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前。

    也许,未来的广陵王妃就要出现了。

    能干出这种事的,性子定然不好相与。她得想想未来在这位贵女面前的措辞,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一只手臂拽了过去,烙铁一般滚烫的肌肤,坚硬而霸道地横在腰间,铁钳一般不容挣脱。

    被他抵在树上,迟迟瞪圆了眼睛。

    “你……”

    竟然不在房中?!

    少年的脸庞明显红得不正常,一双黑眸泛着平时绝不会有的水光。似乎看不清面前的人,他凑近了些,喷洒在面上的呼吸灼热不已。

    她立刻意识到,他被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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