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碎瓷渣,他走近几步,声音有些责怪,“你现在太虚弱,有什么事就喊师尊,别逞强。”
顾平芜没看他,也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江澜重新倒了杯茶,递到他的面前。
顾平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喝得很急,两三口就喝完,干哑的喉咙立刻舒服了些。
喝完后,江澜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仔细打量着顾平芜。
顾平芜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但还是默默忍受着,直到对方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开口。
“玉碧池没用,你的修为无法恢复。”
顾平芜没说话,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他当年就试过各种方法,结果什么都没用,所以这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可惜,毕竟这代表着他白遭了这一趟罪。
“恢复不了修为,就不用恢复了。”江澜笑了下,声音十分温柔,“毕竟岚儿有师尊,师尊会保护你的,只要你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陪在身边——
江澜说得好听,但顾平芜明白,就是变相的囚禁和监视而已,这个人惯会给自己套一些冠冕堂皇的壳子,来掩藏他变态的控制欲。
顾平芜不想说话,更不想回应,他现在浑身都泛着酸痛,就想好好躺一躺,恢复一下精力。
江澜却站起身来,突然靠近,他用手贴上顾平芜的脸,顾平芜不适地避了避,却仍没躲过他的手。
他的手不住地在顾平芜的脸上摩挲着,像是在寻找他脸上伪装的边界,随后开口道:“为师真的很不习惯你这张脸,我们换回来好吗。”
“换回来后,我们昭告天下,告诉他们你回来了,修仙界昔日的天才没有死。”江澜捏住他的下巴,用力迫使他抬头,“你觉得怎么样。”
顾平芜咬了咬牙,最后顺着自己的意愿,说了个“不”字。
江澜捏他下巴的手更用力了,他凑近了点,气息打到了顾平芜的脸上,“为什么,不想回来吗?”
还没等顾平芜回答,他就自顾自笑了,“也是,毕竟你在外面躲了那么多年都不肯回来。”
“不过师尊很想你回来呢。”他撩起顾平芜耳边的一缕发丝,随意把玩着:“所以,现在可由不得你的意愿了。”
说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视线往下移动,一直到顾平芜的小腿处,“还有,你脚上的东西,是白离这家伙干的吗。”
顾平芜没吭声,一副明显不想搭理对方的样子。
看到这个反应,江澜就有些不爽了,他停下了抚摸对方脸颊的手,转手覆上他脆弱的脖颈,声音有些危险,“岚儿,别让我不高兴。”
顾平芜没有和他僵持太久,他嗤笑了一声,干脆承认,“是啊,白离下的。”
“在那次剿魔大会后,当你们所有人都想把我推出去认罪的时候——”他抬眼冷漠的看着江澜,“这个东西就有了。”
江澜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的语气是近乎虚伪的温柔,他轻声道,“别怕,你的脸我会帮你恢复的,白离下的咒我也会帮你除去,我会把一切都恢复成最原来的样子。”
“最后不会有人分开我们。”
*
在仙界大比结束后,徐栖行就一路向着沧澜宗的方向赶,只不过这路才赶了半天不到,他就发现自己被一只鸟给跟踪了,
这只鸟是一只灵兽,而且还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灵兽,不仅如此,它还会说人话。
被发现后,它十分理直气壮,硬是要跟着徐栖行,并且十分直接地表露了自己的目的——它要做徐栖行的契约灵兽,还整天吹嘘着和它契约会多么多么好。
徐栖行急着去找顾平芜,就没怎么理会它,可这灵兽一路跟着他,嘴上不停,特别能瞎逼逼。
那灵兽是只小鸟,体型和麻雀一般大小,它的冠羽和翎羽上都有几根火红的羽毛,其他地方都是白色,看起来像是一个腾起了几束火苗的雪球。
小鸟踩在他的肩上,有些气恼,“和我结契约不好吗,你怎么都不理我,我可是超级厉害的灵兽。”
“是。”徐栖行敷衍着,脚上御剑的速度不变。
小鸟更气了,“我可是一路跟着你从秘境里出来的,你就不能理理我吗。”
徐栖行像是没听到,专心致志地赶路。
小鸟:……
“你这么急着赶路到底是要去哪?”小鸟无语了。
“找人。”徐栖行难得回了句。
那小鸟眼睛滴溜一转,自信道:“这我可以帮你呀,我可擅长找人了,就算隔十里我都能闻着对方的味儿。”
徐栖行不相信,“你是鸟,不是狗。”
“别看不起鸟,那些凡夫俗狗连我一根鸟毛都比不上。”它语气跃跃欲试地对顾平芜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缔结契约,我帮你找人,找不到的话,我这全身的毛都任你拔,拔秃了都行。”
听到这,徐栖行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能帮我找人?”
“那当然。”那鸟信誓旦旦,“如果没找到,我就自己拔了自己的毛,不用你动手。”
徐栖行没有犹豫太久,“成交。”
*
江澜知道顾平芜脸上的伪装是鬼域的人帮他做的,因此他特地抓来了一个老画皮鬼,逼他为顾平芜除去脸上的伪装。
顾平芜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情感上不想变回自己的脸,但理智上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就像是被放在虎头铡上的死刑犯,只能默默等着命运的大刀落下。
那个老画皮鬼看到顾平芜的时候,还眼睛一亮,不由得赞叹道:“这张皮真是完美啊,哪只画皮鬼做的,真是漂亮,这么撕去还真可惜了。”
江澜在旁边冷声催促,“废什么话,搞快点。”
那画皮鬼有些怕江澜,他哆嗦了一下,随后认真地开始为顾平芜剥那张皮,这个过程持续了近半天,最后那位画皮鬼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张附在他脸上的皮,露出了顾平芜原本的面容。
那张皮已经很漂亮了,画皮鬼没有想到,这皮下的脸会更漂亮。
白皙如玉的肌肤,略微狭长的漂亮眼眸,如玫瑰般嫣红娇嫩的唇,因为这几天的疲惫,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却丝毫无损他的风采,反而让他有了一种清冷破败感。
江澜十分满意地看着顾平芜的脸,他的手甚称亲昵地贴了上去,满意道,“为师的乖岚儿终于回来了。”
顾平芜避了一下,没避开,反而被对方贴得更加紧。
“明日就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怎么样。”江澜说着,唇角渐渐往上,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顾平芜没吭声,毕竟在江澜眼里,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几乎是徐栖行刚到达沧澜宗的山脚下时,季岚没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震惊整个修仙界的大事,毕竟修仙界里人人都知道,当年的季岚堪称整个修仙界的白月光。
他从小就天赋极高,还获得过许多成就,当年他那场自证清白的自刎不知震撼了多少人,无数人把他视为前行的目标。
这么一个被无数人崇拜并且纪念的人,他竟然没有死,甚至还回来了,现在几乎整个修仙界都在议论这件事。
而徐栖行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有关季岚的事,他将听到的七七八八一拼凑,也算大概知道了季岚的所有经历。
季岚在十几岁的时候被江澜带上了沧澜宗,虽然他是被江澜带上来的,但江澜当时并不管他,随手将他留在了沧澜宗外门。
季岚天资聪颖,为人处事也挑不出错,为沧澜宗做了不少任务,修为也提升了极快,很快靠自己的实力升到了内门。
沧澜宗进入内门时要挑一个师父,不知为何,原来对他不理不睬的江澜却突然对他感兴趣了起来。
两人成为了师徒,听说江澜对季岚十分严苛,但这份严苛也使季岚的修为提升的非常快,才刚二十出头,他就成了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天才。
后来季岚受任参加了好几次剿魔活动,在其中一次剿魔中,他救回来一个可怜的孩子,这位孩子就是白离。
白离跟着他到了沧澜宗,还加入了沧澜宗的外门。
他年纪很小,却很有修炼天赋,虽然跟季岚相比,这点天赋并不够看,但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天赋超群。
因为之前被季岚救过,他心里对季岚十分崇拜,而且还立志一定要拜季岚为师。
但季岚当时是不收徒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资历并不够,而且就算自己想收徒,江澜也不会答应。
但白离是个狠心的人,在他要拜师之际,他拒绝了所有人递来的橄榄枝,然后在季岚住的地方长跪不起。
他足足跪了半个月,后来季岚心软,才认了他为徒。
而在这时,季岚已经是修仙界很有名望的人了,仰慕他的人可以将整个修仙界围一圈,当然嫉妒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后面,又过了近八年,仙界和魔族的大战又一次爆发,在这一战中,季岚被派任为仙界的领导人,也就是这一战,让他彻底从人生的高峰坠入谷底。
在大战的第三天,也是这场战争最紧要的关头,在这时候,魔修前来偷袭,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慌应对,而这时让他们更慌乱的是——季岚不见了。
没有指挥,就像没了主心骨,加上战争突然,这一战,仙界受伤惨重,因为抵抗不及,他们接连败退。
两方交战的场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场战争到了收尾之时,季岚才姗姗来迟。
不仅如此,他出现时身上还带着魔气。
战争结束后,季岚被带回了沧澜宗。
因为这件事,关于季岚的争议激烈爆发,那些原本就嫉妒他的人纷纷出面,恶意怀揣他,争相诋毁他
季岚当时的情绪也不太对,他被带了回去时神情恍惚,不言不语。
而这时,众人仿佛都忘却了季岚曾经的功德,他们慷慨激昂,口诛笔伐,一口一个叛徒,似乎是想将季岚钉死在耻辱柱上。
当时的众议声太大,越来越少的人在乎背后的真相,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入了魔,成为了魔修。
毕竟他那身魔气,就是最好的证据。
再后来就是那场惊心动魄的自证。
三天后,众人将季岚压上仙界的审判台,那天的场景,但凡有人见过就永远不会忘却。
当时的季岚看上去十分狼狈,他一身雪衣沾满血污,发丝凌乱,那被号称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此时他身上都还泛着汹涌的魔气。
曾经他是德高望重的天才,但被押上审判台的那一刻,没有人记得他的功名,只剩下对他的不满,怨恨,指责。
嫉妒他的人嘲讽他被功利熏了心,误解他的人将自己亲朋好友的死迁怒到他身上,而那些原本倾慕他的人,此时的视线都变得不解和冰冷。
在那漫天的指责咒骂中,他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四周,像是在确定,是否还有一个人会愿意相信他。
但是没有,最终他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落寞。
谁也没想到,他会在下一刻举起剑,用力划向自己脆弱的脖颈,他是如此地果断,仿佛一位勇士为他穷尽一生守候的东西慨然赴死。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自刎,因为季岚想要的不是死亡,而是真相。
修仙界有道心一说。
道心是修士体内最本源,最纯正的灵力,当一位修士濒死之际,灵力涣散之时,便会显现出道心。
一般魔修的道心会被染上黑色,而正常的修士是白色,心思越纯正的修士,道心也就越洁白。
而季岚自刎时,他长睫微颤,下手果断,在一片腥红中,任由自己的灵力涣散,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道心是如雪般的纯白无瑕。
他倒在一片血泊里,半身雪衣都被鲜血染红,那张造物主最钟爱的脸上也被染上了鲜血,他眼眸半阖,像是即将要长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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