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萧霁寒没有来,掌门也下了山,四处魔族再起,每日都有城镇被屠尽。

    清檀留守山门,二人没能如愿再同赏梨花。

    四年,魔族退回魔地,重新被封印,掌门负伤归来,怀里藏着奄奄一息的萧霁寒。

    掌门闭关,清檀接手他位,白日里忙碌管理着门内事宜,分配弟子各地巡视,安抚山下尘民;夜里,便守在萧霁寒身边,喂他吃药,给他渡送灵力治愈伤痛。

    萧霁寒小小的身体,滚烫的烧了一整个月,总是睡着,醒来时很少,口中没停的哭喊,唤着他的父母亲。

    一个月后,萧霁寒醒来了,他攥着清檀的衣角不哭不闹,淡淡的问着,“兄长,我父亲母亲是不是不在了?”

    清檀摇摇头:“我不知,或许他们只是在别处,没来的及来接你回家。”

    萧霁寒点点头没再说话。

    等他可以下床了,清檀便每日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都陪着他。

    山谷的梨树结了果子,清檀背着背篓,带他前去。清檀摘下一颗擦干净给他,萧霁寒接过便吃。

    “好吃么?”清檀问他。

    “恩。”萧霁寒微微点头。

    “你在这里乖乖吃,我去多摘一些,带回去,慢慢给你吃。”清檀看着他说道,见萧霁寒点了头才放心去摘梨。

    “兄长。”回去的路上,萧霁寒终于主动开口。

    “兄长在,霁寒,怎么了?”清檀温声回道。

    “修仙是不是可以活的更久?”萧霁寒这样问。

    “是,学灵习咒,修仙者寿元可过几百年,若是修成了仙身,可以留存尘世中数千年。”清檀如实答道。

    “那我想修仙。”萧霁寒道。

    “好,兄长教你。”

    清檀请师尊出关收了萧霁寒做徒弟,萧霁寒便开始唤他师兄,这一年,萧霁寒十一岁。

    萧霁寒学的很快,天赋高又特别努力,年龄很小,却能轻松追过许多年长的弟子。

    萧霁寒十六岁,越长大却越孤僻,不肯去结识旁人,从不和同门一起学习玩闹,甚至面对清檀话也很少。

    这一年,掌门仙逝了,清檀做了掌门,维持山门,续下前荣,清檀更忙了,他担心萧霁寒,想带着他、陪着他,可萧霁寒却说他想一个人。

    第二年,萧霁寒让清檀为他请通天石,他就在十七岁这年修成了仙身,足矣震撼整个修仙界。

    那个清晨,他给自己起名叫拂晓。

    他说想自己住,清檀在安静的山侧为他开了个院子,叫晨曦台。

    院中刚好有一颗古树,萧霁寒在那树下站了很久,清檀在树下以石做案,供他栖息。

    后来,过了百余年,有零碎的魔族冲破封印,清檀借口门内人不够,请他下山,怕他闷坏了心。

    他就在那时,带回了一个男孩,和他小时候不像,却又有相似,比如那股执拗的劲。

    他给那孩子起名叫暮。

    迟暮来了以后,清檀见到萧霁寒的时候都多了,甚至很多年不见的笑也慢慢回来了。

    萧霁寒背后的发带滑落了,他能见到迟暮踮着脚帮他系好;

    萧霁寒每年去看梨花的几日,即使清檀再忙,也不用惦记他是否孤独了。

    清檀也很喜欢迟暮,但他总是悄悄溜进自己的内殿摸走新得的白玉墨盘,躲进后山禁地只为抓一两只杂色毛兔子,假意拉着他撒娇顺走他的钱袋,只为了溜下山买一根靛青色的锦绣发带清檀从不恼他。

    那些都是给他的师弟的。

    后来这孩子长大了,不曾想到,他对自己的师弟有了别的心思。

    他想把迟暮丢下山去,却见萧霁寒明明知道仍未舍他。

    他也很宠着迟暮。

    可萧霁寒死了,死在了迟暮的十九岁。

    清檀把厮杀到双目通红的迟暮和萧霁寒的尸身带回山,那孩子哭着跪在他脚边,求他,问他。

    萧霁寒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四肢冰冷,无声无息,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他没办法把这具尸体和问他发冠好不好看的少年联想起来。清檀咬咬牙,拿出了引渡灯,他问迟暮,敢不敢,愿不愿。

    他见到迟暮从外奔波归来,满面疲容,一场梦醒后,又拉着尸体嚎啕大哭,那时候他后悔过,他该帮他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才对。

    可迟暮却没有,固执而偏执的一天一年一百年这样的寻。

    推开冰室的石门,清檀走进去,站在冰床旁看着萧霁寒,不记得这是在这八百余年里第多少次踏足这里。

    “霁寒,迟暮去寻你了,你要听话,跟他回家来。”

    “兄长,一直在这里,等你。”

    “这里多冷啊,晨曦台每天都有人去擦的干干净净。”

    “冰也不好看,山谷的梨树每年都开花,前些年迟暮还拔了我的草药,又多种了几十颗,春天风一吹,飘的满山都是。”

    “迟暮这小崽子,教新来的弟子做你喜欢的菜,走之前特意嘱咐我别把那几个弟子调走,等你醒了好做给你吃。”

    “迟暮也不小了啊早就不是孩子了。”

    “罢了,等你醒了我再来,一次说的多了,你会恼我烦。”

    清檀挥手又在冰室里补了一次灵力结界,“师兄走了啊,山里忙的很呢。”

    冰室中的时间仿佛随着寒冷凝固着,可外面的世界没有。

    一呼一吸之后,冲刷掉所有痕迹。

    或许几何时,你也会见过这样一个人?身着玄衣,腰佩双剑,护着一盏长明的灯。

    也许在繁华的闹市,他扶起嬉闹间摔倒的孩童,啃着干粮不回头的继续向前走;

    也许是在寂静的山溪旁,他坐在岩石上,目色温柔,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剑;

    或许是天空中一晃而过的红光,他以灵力御剑,匆匆的奔驰,若是在他身旁,定能见到他神色紧张,一动不动的盯着银铃,再看去它所指引的方向。

    每当脚下的地方黑气缭绕,他就拔出剑翻身下去,不像是拯救,倒像是他的一时兴起,再让这里重归安宁。

    大抵引渡灯也知道他的焦急,歇过一口气便指引着他继续追寻。

    可这路途太远了,那最终的目标又像是在和他玩着孩童的躲猫猫游戏,追过去,再消失,又在远方出现。

    一年啊,两年啊,十年啊,几十年啊

    他看见夜里的繁星眨着眼,月色也没将它们深藏,像是某人眼下那颗长睫没来的及遮盖住的小痣。

    携手到老的两人,一生又有过多少磨难与错过,他听见有人呜咽着说,“直到他生亦相觅,不能空记树中环。”

    岁月能带走的事物,风带不走,云带不走,可有人瞧不见听不见闻不见触不见,又真实的把自己放在他的唇边。

    有人让他疯魔,有人救他疯魔,候鸟归巢,狐死首丘,剑影挥挥洒洒而来,也成了他的妄念。

    他想和一个人一同回家,却一次次的迟到,暮色至,晓生阳,画上结尾的短暂相处决定不了两人的是非。

    总会有人说,人长大了,执念便要丢了,在这尘世里活着,会磨平你的所有棱角。

    可他偏偏是个幼稚鬼,在执念的南墙上狠狠的撞,不死不灭,便不破不立。

    他往北走时,没抓住深秋的尾巴,片片飞雪划过脸颊,他想起他问他,“求得便不苦了么?”

    他真的走了太远了,远的这片土地上,看不见人烟。

    迟暮站在高处放声大喊:“拂晓!我-来-接-你-回-家!”

    也许这尘世选择了眷顾他,也许有人也不愿再流浪。

    迟暮接到了他的月亮,带他回了家。

    想来又是这一年中的某个节日,脚下的路过的城镇格外热闹,迟暮把灯用布袋盖好,跑到街上,买来了一张好看精美的布卷。

    躬身趴在剑上写下了几句话,没写完,因为还不知道往下该写什么。

    满面期待的看着灯盏。

    灯盏里的那团火光似乎也想知道他写了什么,忽闪忽闪的窜着,却又被迟暮将他包裹好,没给他机会。

    迟暮捏了灵符先行,让它给山上道句平安。

    迟暮回到溪亭山那日,从山门到正殿,全山的弟子都在迎他归来,清檀站在大殿门前看着他,嘴角似在轻轻的笑。

    迟暮以笑脸回过去:“这么大阵仗,迎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清檀摇摇头指向迟暮腰间的布袋道:“迎他。”

    “现在迎了,他又瞧不见。”迟暮把布袋摘下来,掀开盖着的布,露出盛满靛青色光芒的银灯,撇撇嘴却也高兴着说道。

    “无妨,我溪亭山上下,内外门,弟子五千余人,便在这里,静候拂晓仙尊重返尘间。”清檀拔高了声音,对迟暮也对整个栖云台的弟子说道。

    “他定会嫌你多事又吵闹。”迟暮回头看着台下的弟子们,对清檀笑道。

    “迟暮,那就拜托你了,这最后一场梦,我们在这里陪你。”清檀敛了笑意,郑重的向迟暮行下一礼。

    迟暮恭敬的回礼,转身又回敬山中弟子。

    我在等你,不止我,都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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