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在睡梦中一脚踏空,坠了很久,摔在一扇暗红的门前。

    迟暮四处张望着,这里似乎是一处寺庙,门上的红漆有脱落过的痕迹,年久陈旧,却没失了庄严肃穆。

    突然出现的画面让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该是入了梦。

    身旁的飞雪贴在脸上,冰冷地催促着他,该如何上前去敲开这扇门。

    踌躇间,门从内打开了,门内之人身着禅衣陈旧却整洁,禅帽下瞧不见三千青丝,腕上的红色珠串衬得肤色比雪更胜三分,淡色的琉璃瞳中静的似是掀不起一丝波澜,朱唇微启唤着门外人回神:“你可是来找人的?”

    “是。”

    “找我对么?”

    “是。”

    “进来吧。”那人将迟暮迎进门来,穿过安静的院子,香炉里只有寥寥几根燃尽的香坐在之中。踏进主屋,佛祖像正对着门口,慈爱而悲悯的望着来人。迟暮弯腰行下一礼,继续跟着他走进偏室,那人坐在桌案边的蒲团上指着对面,向迟暮道:“坐吧。”

    迟暮乖巧坐下,想问很多,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看着对面的人。

    “你想问,为何我知你来找我。”

    “是。”迟暮答道。

    “你名为何?我又为何?”

    “迟暮,拂晓。”

    拂晓微微勾起唇角,伸手从桌上倒了两杯茶,递过一杯给迟暮,又道:“那便给我讲讲迟暮和拂晓吧。”

    “你,拂晓是我,拂晓是迟暮的师尊。”迟暮顿了一下回道,“师尊救我性命,护我周全,养我长大。”

    “为何要寻找拂晓呢?”拂晓看着他,问他,仿佛话语中的拂晓只是他从未听过的一个名字。

    “是我大逆不道,是我思念至极,是我所求不得。”迟暮低下头。

    “人望山,鱼窥荷,真正想求的人也许你早就失去了。”拂晓喝下一口茶,见他无言,又问道:“寻了多久了?”

    “八百年已过。”迟暮答道。

    “求不得苦么?”

    迟暮点了头。

    “求得便不苦了么?八百年,海可平,山可移,蜉蝣成虫只活一日,蝉埋十七载只鸣一夏,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值得么?”

    “值得。”

    “还要求?”

    “求。”迟暮抬头看着他,眼里话里皆是执着,“此身不灭,天地不崩,与你不愿,便不会停。”

    拂晓的眸中终于窥见一丝波澜。

    拂晓从袖中拿出了一粒丸子放入茶中,入水即化开,迟暮还未来的及看清,杯中水便被拂晓一口喝尽。

    “这是什么?”迟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昨夜菩提赠梦予我,他说,我非我,生非生,待追者,诉平生,你我一劫,唯死可破。”拂晓站起身,平静的说着,“你亦值得。”

    迟暮瞪大了眼睛,是不解,是惶恐。他扶着桌案站起身,却被拂晓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这茶不错,尝尝吧,莫要再看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飞雪覆盖了来时的脚印,杯里的茶涩苦却回甘,他为他自饮毒盏,跪坐佛前换了求得。

    ———

    迟暮猛的站起身,大口的吞吐着冰室里的冷气。

    他在想这是不是自己熟睡间的一场梦?

    可自从动用了禁术开始,他便不会做梦了。一旁的引渡灯伴着他的醒来,灯中的蓝色魂火也飞进了拂晓的头顶,钻进身体里。迟暮不敢乱想了,颤抖的伸出手,抚向他额上,冰冷之中似乎尝得了一丝温热。

    烫的他急忙收回了手。

    不等他缓下一口气,引渡灯的银铃再次摇晃着发出声响,告诉他,催促他,该踏上新的路途了。

    “掌门!掌门!清檀老头。”迟暮拎着灯扛着两把剑跑向栖云台正殿中,高声呼喊着。

    “做什么?做什么?你被狼撵了还是房子塌了?”清檀正同弟子说着话,被迟暮吓了一跳,烦躁的骂道。

    “不是,不是,你看!”迟暮把灯举到清檀面前。

    “啊,有指引了,那你快去啊,和我说做什么?”清檀看见灯鸣也很欣慰,但看见迟暮还是恼他的,推着他一边去。

    “不是,你别推我,你听我说!”迟暮急道。

    清檀见他面色不对,便停手看着他,一旁的小弟子不太识得迟暮,却也不敢发出声音,悄悄看向他手里的灯,通体银白,发着幽蓝的烛光,内中银铃阵阵脆响。

    “上一次,我见到你那次,我是一起带回了两只灵魄,之后百年都未曾有指引。”迟暮道。

    清檀微微点头。

    “昨夜,有一魂火,自己回来了,带我入了梦!”

    清檀瞪大了眼睛,“自己回来的?一夜梦就醒了,魂火呢?”

    “回他体内了!”迟暮道。

    “那,那,那这个指引,它,他,它”清檀指着引渡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迟暮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沉着声音道。

    “迟暮,镇定啊,不急啊。”清檀拍着他的肩膀,却是他自己在轻轻颤抖。

    “恩。”迟暮重重的点头。

    “迟暮啊,我让你师姐陪你一起去吧。”清檀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不必。”迟暮拉住清檀,“我,可以。”迟暮在安慰清檀,又在安慰自己。

    “好,好,咱们迟暮可以。”清檀道。

    “掌门!我走了。”

    “好,一路平安,一切顺利。”

    直到迟暮的身影消失不见,清檀还在张望着,他把迟暮送到山门,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要放宽心,要平安。

    走回殿中,看见那些弟子,却发现自己早就忘了刚刚同他们讲的什么,一挥手招呼出去,自己坐在椅上,把折扇摇的不停。

    “师尊?发生了何事?”沉雪巡山回来就见到弟子一个个面色奇怪的从主殿出来,连忙走进来询问。

    “啊,沉雪啊。”清檀敲敲杯子示意沉雪。

    沉雪走过去为他倒了一杯茶,在一旁看着他,等他开口。

    清檀一口一口咽下茶,深深叹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气道:“迟暮走了。”

    “去寻拂晓师叔的魂魄了?”沉雪没意外的道。

    “恩,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那就是等他归来,拂晓师叔便可以醒来了。”

    “对。”清檀又喝下一口茶,“从前我骂他执拗,笑他是个孩子,如今他执拗了八百年,我却不想再骂了。”

    沉雪没接话,她知道现在的清檀只想把话说出来。

    “他若是成了,梦还生,便在这尘世中第一次做到了还生,引渡灯,也终于实现了它真正的意义。”

    拂晓年少时,也并非是个孤僻的人,他的父母与前掌门,也就是清檀和拂晓的师尊是旧识,每年他们二人带着小萧霁寒上山来时。

    掌门就让清檀带他去玩,小萧霁寒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雀跃道:“清檀兄长,你看我的发冠,这是今年我母亲给我新打的,好看吧?”

    “好看的。”清檀蹲下身看他道。

    “清檀兄长,为何你戴的发冠总是一个样,普普通通的一点也不好看。”小萧霁寒撇着嘴嫌弃他道。

    “修仙者心怀天下,头顶众生,无需华丽的身外之物所修饰。”清檀被嫌弃也不恼,轻轻捏着他的脸道。

    “修仙怎么这么多事,我可不要修仙。”萧霁寒道。

    “掌门常欢喜你天赋好,想让你留在山上,你每每拒绝便是因为不许你着锦戴玉了?”清檀笑着问道。

    “才不是呢。”小萧霁寒嘟着嘴,拽着清檀的手,想拉他起身,“山谷的梨花是不是开了?兄长带我去好不好?”

    “好,萧前辈不是应了你在府里种么?”清檀回牵着他的小手,慢慢跟着他走。

    “种了,可府里的没有山谷里的好看,山谷里的更多,更大。”小萧霁寒蹦哒着伸开双臂,描绘着盛不下的梨树林。

    “那就来山里吧,每年梨花开,兄长每天都陪你来,可好?”在他眼里,萧霁寒像个傲娇可人的小孔雀,确要比那些山中前来求仙的少年们有趣的多。

    “不要。”小萧霁寒还是拒绝。

    “为何呢?”清檀低头看着他问。

    “不告诉你。”

    山谷的梨树林就出现在眼前,小萧霁寒说完就把清檀丢在身后,奔向梨花深处。

    清檀便跟上他,看他在片片胜雪的梨花之中欢脱喜闹,手捻灵力送去一阵清风,梨花落在小萧霁寒身上,都够他嬉笑好一会儿。

    等他玩的累了,便把睡在落花丛上的男孩背起,还给他的父母怀中。

    每年来溪亭山的日子就那么短短几日,走时,小萧霁寒把自己的发冠摘下来,放在了清檀手中。

    “为何给我?”清檀蹲下身问他。

    “哼,你戴的那个太丑了,这几天我玩的很尽兴,便把他赏你了,你若是不收,我会惩罚你!”小萧霁寒抱着肩膀,故作大人的口气说道。

    “好,那我便多谢霁寒小公子了。”清檀笑道。

    “等明年我来了,你可要还陪我玩哦。”小萧霁寒道。

    “只要你来,我都会陪你玩。”

    “修仙才不会因为你装扮的好看便修不了了,这发冠你可不许弄丢。”小萧霁寒又假装生气的道。

    “好。”清檀应着。

    “溪亭山的梨花很好看,清檀兄长也很好,可在父亲母亲身边,我会更欢心,他们亦是。所以只能每年来找你玩几日了,兄长你在这里等我哦,我们明年再见。”小萧霁寒勾着清檀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小声说着。

    “好,兄长一直在这里等你,我们明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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