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地,有不少参赛者跨进了光柱内部,准备开始攀爬巨树。
也有不少人看了眼高度,就已经想放弃了。
“这树至少有百米,让我们在一刻钟内爬到顶端?怎么可能?!”
童芜站在树下,听了不少参赛者这样的抱怨,也遭受了不少被好奇打量甚至蠢蠢欲动的眼神。
好脾气如他,也被弄得不胜其烦。到后面,只要一有人向他靠近,他就会自动念出那句台词:“我身上没有木牌。”
而其他人也未必就信他身上真的没木牌。但是时间紧迫,自己队爬树都自顾不暇,哪怕这人身上真没木牌,看他双手皆伤爬不了树的样子,有木牌傍身也是作废。便也不多做纠缠、开始爬树。
直到满菱他们队伍的出现。
“真是冤家路窄啊,童四公子。”失了一条胳膊的大高个陆矗先注意到童芜,语气恶劣。
童芜笑笑,但没说话。这招是他从妖七那学来的,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
“哟,童公子的木牌呢?怎么没看见?不是从我们这搜刮去很多吗。”毕观引在一旁酸里酸气。
“我身上没有木牌。”童芜条件反射性地说出这句话,像被触发了机关的陷阱一样快速。
“难不成,你之后也在赛跑上输给别人了?”陆矗又来一句。
其实这二人心里明镜似的,童芜身上没木牌,身边又没队友,肯定是他队友看他双手伤得厉害,自己先带着木牌走了。
他们队被童芜队拿走木牌后,运气不错,遇到了另外两只实力比他们弱的队伍,加上满菱那一块,现在一共有七块木牌了,还是大概率能进决赛的。
这时看到之前拿走他们所有木牌的对手拖着两只皮开肉绽的手,手无缚鸡之力地站在那,一下子激发起这二人心底最原始的恶。
童芜也看出来了,但是懒得理他们,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殊不知这样让这二人心底更不爽了。
“你们爬不爬?还有十分钟。”满菱的声音从他们三人的头上传来,她已经到达最低的树枝了。
“啊,满大小姐你先上去吧,反正木牌都在你身上。我们等赛后再出去也不迟。”陆矗朝上面喊完后,又向童芜凑近了几步。看来今天这个贱,他是要犯到底了。
等满菱的身影消失在丛丛树叶后,陆矗一改刚刚的憨厚傻笑之态,面上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童芜心中警铃大作。不会的,他在心里想道,这关试炼已经快结束了,结果也即将尘埃落定,不至于有人还要为试炼时的对抗专门来报复吧。
更何况,当初是他们先违反规则,虽然关清之断了陆矗的一只手臂是过火了,但如果当初不那么做,恐怕断胳膊的是他们了。
“童公子,有些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和满大小姐这种人。”陆矗故作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喉咙深处的厌恶和憎恨是藏不住的。
童芜脸上的微笑被疑惑代替了。
“装什么?”陆矗看他这样,心底的恶意再也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装什么?”童芜重复了一遍这句让他不得要领的话,却更加激起了陆矗的怒火。
陆矗向前快走几步,伸出仅存的左臂,竟直接用左手恶狠狠地掐住童芜的脖子,将他推压在树干上。
“像你这种公子哥,生来就有家族传承,不管是天赋还是起点,都比我们这种人运气好。”陆矗的眼睛已然红了,“就连随机分配的队友都能在你手被伤后取我一条胳膊,而我断了胳膊后只能自己站起来跟上队伍,否则根本没人管我死活!”
“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种人的运气就能这么好?”
童芜根本说不出话。他的气管已经被陆矗的大手挤压地无法呼吸,头部尤其是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受伤的双手想掰开陆矗的手,却只是徒劳无功。
旁边的毕观引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起来,连忙上前劝说:“好了,差不多行了,他毕竟是童家的四子……”
“童家四子?”谁知陆矗听了这话,大笑起来。
童芜双眼半睁半开,模糊视野中只见面前人笑得五官狰狞、青筋毕露。
陆矗大笑时手上力气松了点,童芜便想趁机掰开他手逃走。无奈他双手皆是伤到皮裂肉开的,稍微一用力,那布条就已经透出新鲜血迹来了。
陆矗停止大笑后,察觉到童芜试图离开,手上的力气却比之前没松劲时又强了两倍!
“你不说我都忘了,原来有些人也不是事事如意的。这关试炼如此凶险,死个不重要的人,对大家族而言也不算什么吧。”陆矗发红的双眼甚至笑出了眼泪,湿躁的眼仿佛山中野兽。
“谁不知道童家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是天赋异禀,只有四子不中用,要花他兄长们两倍的时间才到达同样的水平。真是娘胎里营养没了才出来的废……”
陆矗话还没说完,肩膀却一松。
童芜颈部感受到的压力忽然松开,背部靠着树干滑落下去,剧烈咳嗽起来。再晚一秒松开,他可能就真的丧失意识、命断于此了。
然而当他视野恢复清明,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却呼吸一停。
陆矗从左肩到左肋骨处,有着无比平整的切面,被切割下来的整条左臂及部分躯干贴着切面缓缓下滑。
片刻之后,被齐齐割断的血管仿佛才反应过来,大量的鲜血喷射了出来,由于二人距离过近,血花眼看着就要溅童芜一脸。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过来挡在了童芜的面前,滚烫的血液喷溅在那只手背上,从指缝间微微渗出血迹。
“别看。是脏东西。”
那道熟悉的、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童芜耳边响起。
童芜瞪大了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妖七还是那样,带着淡笑的脸出现。
“怎么?见到我太高兴说不出话了?我也这么觉得,这两个时辰实在是太漫长了,真是要人命。”妖七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出来。
“你没事就好。”童芜感觉喉咙有千言万语涌上来,到最后只能汇成这一句。
谁料妖七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我当然没事了。要不是我跑得够快,你就有事了。”
说完,妖七转身看向陆矗:“这条胳膊,是告诉你,有些人就是配比你拥有更好、更多的东西,不论是运气好坏,还是胳膊的数量。”
陆矗此时已跪倒在地,突如其来的失臂和大量的失血让他身体失去重心,面色苍白,嘴唇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站在一边的毕观引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心底弥漫上来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的胃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直往鼻翼里钻,他要拼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呕吐物。
童芜的视角只能看到妖七的身后,只见他又将头偏向了毕观引那侧:“至于你……”
“我什么都没干啊呕……”毕观引话还没说完,从胃部翻腾而上的呕吐物如潮奔突进,一发不可收拾。
妖七捏住了了鼻子:“算了,看你刚刚还是有拉着这畜生,就放过你了。”
这时,妖七感觉鞋尖有些湿润。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陆矗的血已经蜿蜒流动到自己脚下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脚,转身一把拉起童芜:“走,我们上树。”
“我现在双手受伤不能爬树,你背着我恐怕会很吃力。”童芜不无担忧地说道,他不像关清之那般身量纤纤,而是和妖七体型差不多。
“谁说要背你了?”说完,妖七便拽着童芜胳膊,脚一点地便上去了,轻盈地穿梭在树枝之间。
而还在呕吐的毕观引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眼前依然回放着刚刚的场景,那个让他直接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闪过,伴随着胃部的痉挛和发抖的四肢,占据了他意识的上风。
明明面无表情,没有发狠怒目,但眼底的幽深与阴暗仿佛沼泽一般,伸出无数只手来,将被注视着的人拖入不知何处的地底……
如果世间有恶鬼,恐怕就是这样的神态吧。
毕观引的脑内又想到了那恶鬼身后、童芜的眼神——那是欣喜、毫无保留的信任眼神。就像影子前的光一样。
然而一想到这,却更让毕观引感到恶心,直吐到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的呕吐物与血滩之中。
而此刻,妖七带着童芜一身轻松地踏枝穿叶而过,直奔树顶。
“哎,不知道元谷那小姑娘有没有好好送到我们队的木牌。”妖七思索着,虽然他知道被她深深讨厌着,但她也不至于跟自己的排名过不去吧?
而这句话对童芜来说信息量过载了。
“元谷是女的?!”
“啊,你不会没发现吧?我一直以为你知道。”这下轮到妖七震惊了。
“你怎么知道的?”童芜余惊未消。
“元谷那忠心耿耿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小跟在满菱身边的。你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吗,她身边有什么侍女你不知道吗?”
童芜在记忆里搜索了下。满菱在四年前就没住他家了,印象中她的随身侍女只有一个,好像是叫圆子。
但要把印象中一团奶气的粉糯圆子与现在这个面冷暴躁、生人勿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太……
“喔,看到树顶了!”妖七这一声将错乱的童芜拉回了现实。
他抬头一看,四位巡师立于最高点,迎风而立的逆光背影身姿挺拔,衣角在风中猎猎翻飞,看得童芜心内一阵热流涌上。他一定也要成为站在那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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