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滚出来!”满菱一脚踹开童芜的房门。
童芜端着水盆,一脸“你又在发什么疯”。
满菱看着他这样,冷哼一声。旁边的圆子马上向前一步,用细软嗓音凶狠说道:“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背着我家小姐走回廊的?”
“是你们家小姐让我背的。”童芜放下水盆在桌上,弯下腰,不知从哪掏出乌龟来,开始给它洗背。
“别搓了!”圆子上前一步就想夺过童芜手里的细毛刷,却被童芜一个回身护住乌龟,侧眼都是如刀锋般的凌厉。
圆子一下子就被这割人的眼神给吓到了。满菱倒是满不在乎,一把挡住圆子让她退到自己身后,开始准备发作。
她想将眼瞪成凶狠三角眼,但稍微向前瞪,厚重的眼皮便如卷帘般放下、遮挡住她的视线——全是早上为槐籽流的眼泪,经过一天的发酵后,非但没好转,一双水凌凌的眼此刻已红肿如桃,瞳孔都只能露出一半。
看着这样的满菱,童芜一愣。继而有低低的、憋着的笑声响起。
“你还敢笑?”满菱快被气死了,随手就掀翻桌上的水盆,直往童芜身上扣去。
童芜右手举着龟,左手手背一挡,被泼出来的水仿佛被硬勒缰的野马,洒到一半,即使水盆还在倾斜,水却乖乖地回窝了。
收回了水,童芜刚要将盆摆好,手指刚碰到铜水盆的边缘,脸色大变,手脚也不受控制,本来好好端在手心的乌龟也拿不稳了,直接被扔了出去!
满菱刚要笑,却笑不出口——那王八妖怎么飞到自己肩膀上来了!
她刚要把这只妖当场歼灭,让童芜也连哭好几个时辰、眼皮跟自己一样肿时,却听到他艰难的请求:“不要。”
满菱诧异。那铜水盆上被她附了雷,童芜碰了那盆,现在少说也是身体不得动弹,声带根本无法发声,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扔掉乌龟就算了,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不要什么?”满菱冷笑,“你早上拿我当伞挡住了槐籽,我眼现在肿得都看不见你那张死人脸!”
这话是真的。现在满菱能看到的童芜只有他僵硬的身子,搭在水盆上动弹不得的手腕,还有紧绷着的嘴角。再往上便已看不见了。
童芜听了这话,无甚反应。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根本开不了口,舌头都被电木了。
满菱抓下肩上的龟,龟的四肢头颅马上自动收回壳里,她便将整只龟翻转过来,上下掂着龟壳,朝童芜一步步走来。
看着童芜的视线随着那乌龟一上一下,满菱觉得实在有趣,干脆先坐下来,好整以暇先看着。
平常练功时,不管是爬树下水还是山野飞跃,童芜的眼睛从不会偏移,永远只有眼前一个目标。不管是哥哥们还是满菱摔倒了,他也不会回头,总是往前。
满菱掂累了,反手重重一扣,“邦”一声,乌龟便被扣在桌上,圆壳骨碌碌转个不停。童芜的眼珠子也定在桌上那个旋转的倒半球上。
“这王八妖,就有这么好?”满菱没忍住,还是问了。按理说上面的附雷还有一两分钟才会解除,此时正是最痛苦的时候,他应该皮肉皆灼痛,站都站不稳,怎么还能盯着这王八妖屹立不倒呢?
童芜是说不出来话的。她便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乌龟坚硬的腹甲,止住旋转:“你真是我见过最烦人的人。身为猎妖世家子弟,不以降妖灭妖为己任就算了,竟然豢养起妖来。还不是用来当妖宠歼灭其他妖,天天给它洗澡刷背、喂鱼吃肉,别人金屋藏娇,你,”她抬头看了一圈童芜整洁的卧房,“狗窝养龟。”
那阵低哑的、仿佛潜伏在喉咙底的笑声又出来了。
“你还有心情笑?”满菱莫名其妙,她是不是激发了某人性格深层的一些属性?
童芜脸皮都木了,但还是咬着牙发出两个音:“不、是。”
满菱把脖子抬高,将童芜整张脸收入眼底,果然是锁眉抿嘴的苦大仇深脸,怎么看这张脸也发不出刚刚那张笑声。
她和童芜四目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诡异的笑声像升起的雾气般横腾在二人之间,来源不言而喻。
满菱眼疾手快,马上夺过童芜手边的铜盆,预备砸下去。结果快要接触到龟壳时,一阵急流直接对准乌龟把它冲走,躲过了铜盆上的雷闪电绕。
“圆子!”满菱一声喝令,一道惊雷就从她身后破出,直击飞在空中的乌龟,深绿近墨的龟壳外表被镀上一层金光,电弧像刺猬毛一样炸开。
满菱比刚恢复知觉的童芜抢先一步走到焦黑的乌龟面前,拿手指戳了戳,没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她刚要起身,就看到童芜的一双脚在她面前止住。她抬起头一看,视野也只能勉强看到下巴处,一滴眼泪刚顺着那砸下来,正好砸到她的眼皮上。
那一滴泪从她的眼皮渗入眼角,又顺着她的侧脸滑下来,留下一道水渍后便消失了。
童芜没有说任何话。但满菱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在那一刻,心底萌生的情绪会是胆怯。她害怕了,在害怕什么呢?
她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后来又干了什么。只记得脸上泪渍过了一会儿就风干了,摸着是冰冷的,留在脸皮上的痕迹却是极为灼热的。
圆子替她掖好被子,吹熄了灯,再轻轻阖门准备出去。
在圆子关门的一刹那,满菱侧身叫住了她,罕见地唤了她大名:“元谷,我,我做错了吗?”
“小姐,那是妖。你没有做错。”圆子答得流畅理直,十分坚定。
“我这次去,本来是没想杀那只乌龟的。”满菱将脸的一半埋进被子里,闷闷道。
但她今天早上特地去找童芜,确实是为了让元谷趁机溜进他房间、去找那只乌龟到底在何处的。
但她想出的复仇招数,远不是杀了那只乌龟。只是想把乌龟藏起来,让童芜着急上火几天、再来求她,最好能拖到他生日当天,让他当众出丑。
但一切的稚嫩诡计,都在听到妖的低笑后终结。
他们从前训练杀的妖,大多有识无智,只比普通动物胜在体能方面。能像人一样发笑的乌龟,在出声的一刹那,她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反应这么快,到底是为了除妖,还是单纯被吓到了,亦或是,她想让童芜不好过的想法过于强烈。
他确实不好过。满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总感觉那颗瞬间滚烫的触感不断在自己脸上重现。
元谷顿了顿,语气更加坚硬:“小姐,那是妖。童芜……童四少爷或许没做错,但你更没做错。你将来是要接任满家的人,不可能对杀过的每一只妖歉疚。那只乌龟妖已经能发出人的笑声,是吃了不少人的。”
满菱迷茫了。童芜会收留并如此眷顾吃过人的妖吗?他是这样的人吗?
她想起了那张总是苍白、低头不语的脸。从她第一天来童家,童芜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明明可以用好术式,实力不在她之下,训练时歼灭的妖总是少之又少,被催急了也只会打几只刚入妖的野兔充数……
娘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可怜妖。你可怜妖,谁可怜被妖吃过的人?哪怕它们目前没吃过人,未来就不会吃吗?菱儿,不要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杀妖时娘对她说的话。她那时要杀的是自己一直养在玻璃蛊里的小金鱼。
结果那是满妙歼灭碧尾金鱼妖后留下的鱼卵,意外孵化,特地留下来让她养了半年,再逼着她亲手放了雷,一直看到那几尾鱼浮上水面翻白肚皮,闭不上的鱼眼珠子就这么倒过来、透过玻璃看着她。
乌龟会吃人吗?她在怪诞的想法和鱼眼珠中进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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