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芜顺着槐根走廊来到以前住的小院。刚走出走廊,便看到杂草蔓生,攀上了院中石桌石凳。他们以前经常坐在这里休息说话,还因为满菱来后五人四座、分配不均天天抢座,奉行先到先得、后到的凭本事得制度。
随着满菱的离去,家中孩子渐次成年,别院而居,这里也渐渐荒废了。
“哎,你说我院子里是建飞灯漏窗好,还是在墙上嵌长明琉璃盏好?”童苏美滋滋地翻看着图纸,为自己正在动工修建的独院构想蓝图。
童藤和童萝在桌上“哗哗”翻着,上面皆是用工笔细细描绘了式样和尺寸,大到厅堂檐角,小到门口垫砖石,都勾画了不同显面的纹样款式。
“唉。”
“好羡慕啊。”
“不妨不妨。我那院子大,可以带你们一个住。”童苏笑得促狭。
“那不如。”
“大哥住我们屋子。”
“我们去住大哥院子。”
“我们屋宽敞得能睡两人。”
童苏语塞。忙翻出里屋的图纸,挑挑拣拣,找个由头岔过去了。
满菱今天起了个大早,急火火穿好衣服就跑到童芜房门前看,结果早已是人去楼空。
她看了眼天。头顶的天还是深蓝的,靠近东方日出的地方才被冲刷成鱼肚白,天色将明未明。这人是受了刺激,转行去当公鸡了?
结果刚跑出走廊,迎面就被什么东西打在脸上。
她一把抓下,结果是张画着横平竖直墨线的黄纸,顺手就扔成一团丢回去了。
童苏哀嚎:“啊,我的卧房——”
他又看向满菱:“这说不好还是你未来的卧房,你就这么对待自己未来的洞房之地?”
满菱皱眉,根本无心理会童苏的胡说八道,直接问道:“童芜呢?”
童苏作捧心受伤状,脸上却是笑嘻嘻的,随手往后一指:“在那呢。他养的乌龟妖好像摔死了,他一大早就来这挖坑了。”
满菱侧头一看,童芜果然蹲在一团兰草后面。走近一瞧,他几乎是跪蹲在地,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双手合十,朝着一个小土堆低头闭目,似乎是在默默祈祷。
满菱是收了身形过去的,一见到童芜这样,不禁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的滋味,脸上眉毛却是马上不舒服地皱了起来,有种自己做了恶人的不悦不适感。
童芜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似乎是知道满菱站在自己身侧,头抬也不抬,起身就要走。
“你等等。”满菱见他这样,心里五分的愧疚倒是去了三分,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此刻对童芜的不解与愤怒推到了最高点。
“昨晚那只妖直接发笑,笑得跟人无两样。你难道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满菱声色俱厉。
童芜沉默不语,也不需他言语,满菱顿了下,马上接着飞快地说了下去,仿佛现在不说、她就再也不敢开口了:“越类人的妖,吃的人越多!这是猎妖入门第一课!且不说你也同属猎妖世家,哪怕是个普通乡野猎妖人,都不会像你一样豢养吃了那么多人的妖作宠物!你为了救一只王八妖都能不惜自己性命,那那些被妖夺去性命的人呢?你又可曾想过他们一点半点?!你不理我没所谓,但你今后,也要为了妖与所有人反目成仇吗?”
满菱的声音不知不觉越来越大,等她说完最后一句时,才发现整个院子不知不觉都静了下来,没了之前的吵闹调笑,只余纸张在风中猎猎翻飞声,还有几张正好飘到自己和童芜之间,跌进泥里,挣扎几下后再也飞不起来,只能慢慢濡湿在土里。
她却无暇顾及这些纸张,只死死盯着童芜的背,发现他的头越垂越低,发丝分披到耳侧,无精打采地垂下。
童苏咳嗽了一声,企图加入他俩这场起因莫名的吵架:“那个,今天天气不太好,我们先回去吧。昨晚家里来了个大夫,给爹看病,今天他也不会来抽查我们了。都散了吧,啊?”
满菱见童芜这副低头不语的样子,倒像是自己一味地欺负他,而他在拼命忍耐一般。心中顿觉没什么意思,更觉委屈。
她向来脾气发得有理由,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些因她而被鞭笞的下人也是因为长嘴多舌才被她处罚的,童芜也是因为一味护着妖才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她没有做错。
她刚要扭头走人,却听见身后一声平静的声音,却如惊雷起:“你们都看不见。”
“你们也听不到。”童芜面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后续也无,便直接走了。
“看不见什么?”满菱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两句话成为了盘旋在她心上的魔咒,一直到回房还在不停琢磨反味。吃饭的时候直愣愣地夹空了一个肉丸,送了颗空气进嘴里。
“小姐,你怎么了?”圆子纳罕道。不知自己家小姐是否被时气所染,人也变得呆愣起来,当即放下筷子想摸摸小姐额头。
“啊,我没事。”满菱笑笑,重又认真夹住一个肉丸,却是左溜右滑,怎么也钳制不住,一气之下直接双筷插入,叉进碗里。
结果外面轰隆一声雷响,吓得她手不稳,肉丸在碗里蹦跶了一下又出去了。
肉丸在饭桌上砸下一个圆润的油腻印子后,便弹到地上,骨碌碌一路往前,直到地面。
“你别动!我来捡吧。”满菱按住圆子,今天她是不信邪了,哪怕吃不到这个肉丸,也要追到它!
外面开始有雨砸廊檐声。开始下雷雨了。
窗外电闪雷鸣,满菱不为所动。她就是练这行的,哪有渔夫怕水、猎户怕狼的道理?一心两眼只追着肉丸跑,谁知这肉丸仿佛比她还多一个心眼,在地上看似无路可去,每过一段便会撞到桌腿椅子脚的,换个方向继续前进。
好不容易把肉丸逼得无路可去了,只剩下门口一个去处,天上忽然一道照得屋内亮堂堂的闪电,照得屋内五盏烛火都黯然失色,却照出了门口一道阴影。
满菱的尖叫和天上的雷声混为一体。
“这么胆小?”童苏脚尖一软,刚要疑惑地抬脚看看是不是踩到狗屎了,就被满菱的另一声尖叫给吓到腿快软了。
“我的肉丸子——!”这声几乎是含着悲愤的了。
搞清前因后果后,童苏黑着脸、拿了块布抠鞋底:“一个肉丸而已,你叫得好像我们家饿着你三天三夜似的。”
说完他又看着桌上菜色嘴欠:“嚯,满大小姐这里的菜色可比我那好多了,我可是三天没见荤腥了。”
满菱根本懒得理他:“有事说事。”
童苏一脸受伤:“你对你未婚夫就这么说话?”
满菱一脸讥诮:“这种话你也当真?”来童家三天,她便学会了反问句阴阳;来童家三十天,她能熟练地呛人堵人;来童家三个月,她已经能与童苏贫得平分秋色了。
“不应该啊。”童苏挠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我这么俊逸潇洒一个人,哪个小丫鬟见了我都脸红。怎么偏偏就你不吃我这一套?”
满菱是彻底无语了:“我不喜欢自恋的。”
童苏也不恼,知道满菱对自己是彻底没心思后,他才能开口当这个和事佬:“好啦,不开玩笑了满大小姐。你和四弟到底是怎么了?”
一听童苏是来说这件事的,满菱当下黑了脸,饭也没心思吃了,拿双筷子在碗里戳戳点点。
圆子见状,就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童苏讲了一遍,从满菱踩到乌龟不慎脚滑开始,再到昨晚乌龟发出人笑声止。
乌龟会笑?童苏沉吟片刻后说道:“问题有点大。”
“不就是只王八妖嘛,反正现在都死了,他还要为只妖跟我寻仇吗?我又不是打不过他。”满菱不爽说道。
“我不是说童芜。是说那只妖。”童苏眼神凝重。“它应该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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