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七在阿黄那听完万夫人和儿子絮叨的墙角后,登时有些坐不住,说了几句便马上回去找童芜了。

    在他的观察中,满妙不像是这种会忍气吞声未来女婿还没成婚就先带回野女人的人……但结合万夫人刚刚的话,许是有什么旧情难舍,也说不定的。

    但满妙舍得下这口气,满菱也能忍得住吗?一想到满菱平日里清恬却隐含着傲气的脸,妖七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满菱是经历过事的。他看得出来。那股子隐忍不发的眼神,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态,无一不是经历过千锤百炼才获得的从容坚韧。

    因而她才十五岁方成年的年纪,接任家主、嫁为人妇,这些事一桩接着一桩,发生在她身上却显得顺理成章,甚至是游刃有余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觉得满菱是会秉持“夫为妻纲”继而对纳妾外室之事无可无不可的女子。

    他对大小姐的期待,可不止这么点。

    他推门而入:“童芜……”

    唤声戛然而止。

    地上有滴滴答答、从外连绵至内的水滴湿迹。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被一把从水里捞起,擦也不擦干,直接一路淌水地带到里屋来。

    水迹像时续时断的脚步,踉踉跄跄地止步于桌前。童芜就背对着门坐在桌前。

    妖七走上前去,透过童芜肩膀遥遥一看。桌上放着蒙苔龟。

    “你怎么把它带进来了?”妖七惊讶问道。换作是旁人,比如童芜家里三个哥哥,哪个干出这事来他都不稀奇。可坏就坏在是童芜干的,是这个太过正常以至于不正常的人干的。

    他察觉到童芜神情有些不对,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看垂眸一直凝视蒙苔龟的童芜,又顺着他的视线看看龟。

    “这是,怎么了?”妖七又一次开口询问。童芜一直没有回答他,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童芜面无表情,敛眉低眼,看不清眼中流动着的情绪。妖七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身上气息都变陌生了。

    不知是否是吃了许多妖又吸收得好的缘故,他近来越来越倚重所谓“直觉”与“气息”,而根据此作出的判断也往往没错,竟是有些动物习性了。又或者是猎妖久了,身上也会沾染上猎物的习性。

    妖七微眯起眼,眼神很毒。如果说以前的童芜像领头鹿,谨慎、警惕而又温善,现在的童芜则更像是隐忍蛰伏吃了十年素的狼。

    他自己又被自己的想象比喻给逗乐。怎么看童芜也不是会对别人亮爪的人,自己在想什么?怪不得阿黄吐槽他总是说些烂比喻。

    童芜忽然开口:“妖七。我想起来了。”

    妖七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和满菱的前尘往事?”

    “不……是我为什么会失忆。”

    此话一出,妖七马上察觉到话语底下暗藏的信息。之前不是说发烧烧坏脑子了吗?看来另有一桩陈年旧案。

    他直视童芜,目光深稳:“你若愿讲,我愿一听。”

    不知为何,从来都是直视他人、目无隐情的童芜一时竟不敢直视看他,反而像是有些愧怍似的,嘴上却慢慢地开口了:

    “我刚见到你时,对你说猎妖人以除妖为己任。你还记得吗?”童芜低低说道。

    “嗯。”

    “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童芜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你这话的意思是……”妖七有些懵,“你难道圈养了一大群妖,用来给自己荼毒生灵残害平民?企图杀光人类建立妖族统治?”

    童芜倒吸一口气:“倒也没那么夸张。”

    “什么嘛。”妖七一下子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接着说吧。”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想。前面如果说是夸大了的猜测,后面纯属是他说顺口扯淡呢。

    “但其实你说对了一半。”童芜刚放松下来的紧绷眉眼复又染上一丝忧郁。

    “哪一半?”妖七微微抬起眉尖,心中浮现的猜想开始有了轮廓骨架。

    童芜微凉的指尖抚上龟壳上细细的青苔绒毛。蒙苔龟身上的水已经沥干了,青苔处透着一股生物特有的暖意,托住了童芜的指腹。

    指下细微敏锐的触感如前尘往事的铺陈,缓缓展开。

    妖七猜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猜到,童芜开始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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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十文钱?这……”懒慢矜贵的声音刚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人急吼吼地打断:“这也太贵了!打量着我们好杀猪是吧。”

    说完,那人摆出一脸恶人相,蹲下来将手伸进笼子里,对几只乌龟的头戳戳点点:“就这品相?白送我炖汤我都得搭头姜进去……啊!!”

    哀嚎响彻整个地下市场。

    “不争气的玩意儿。非要贪这点便宜,活该被咬了吧。”少年骂着身边刚被咬去了一个指头的家奴,语调依旧慵懒,骂人都是软绵绵的劲,带着从小生在锦绣堆里的养尊处优感。

    “哎王……主子,你可别说了。”家奴越宁惨兮兮地自己向摊主寻了截布料,潦草包了下,乌龟没牙,喙的力量却大的惊人,险些就咬穿了他手指。

    说完,越宁又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笼子和里面的龟,不服气地说道:“主子,您为何还给那摊主三文钱?这王八咬伤了我,他应该白送给我们才……”

    还没说完,越宁头上便挨了一盘串:“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给钱还想走?”

    越宁还要还嘴,但摸头被打过的地方时,又杵到了指头,疼得龇牙咧嘴。

    被他唤作“主子”的少年通身富贵小少爷样儿,清俊雅傲,漫不经心地收回盘串,拇指和食指将已磨得油光水滑的髓玉串顺手一收一转,头却是歪到了越宁手上的笼子边:“别说,这乌龟还挺合我心意的。”

    “这乌龟哪里好了,壳都不是板绿的,还有黄斑,跟得了病似的……”越宁嘀嘀咕咕,却也只敢将牢骚萦绕在嘴内,不敢大声宣之于口。

    少年翻了个白眼,就当没听到。等他这个白眼翻回来,意料之外地与乌龟刚睁开的滴溜溜双眼对视。

    “……你不觉得,这乌龟眼睛有点大吗?”少年挑了半边眉,甩串接到另一只手,继续盘着。

    “乌龟眼睛大好啊,听说越通人性的乌龟眼珠子越灵,吃起来更进补了。”越宁兴高采烈道。

    少年都懒得打他了,只瞟了他一眼:“我可告着你,这龟是我养来有大用处的,要是它哪一天被炖了,我就把你折了当柴火烧灶。”

    少年嗓音清脆不失温润,修长眉目间透着贵气,音量不高不低地威胁人时,有着恰到好处的上位者震慑感。越宁听了这话,下一秒脑子里就是自己被拆了手腿被硬塞进灶台里的画面……登时浑身冷汗。

    “主子,以后这王八我来喂,不劳您操心,一定喂得它膘肥体壮。”越宁算不得俊杰,却实在是识时务者。

    “你喂?”正在沿路观赏各类古怪新奇摊子的少年,听了这话,嘴角似笑非笑,眉眼漫不经心地流转神波,“你知道这玩意儿吃什么吗?”

    又被主子堵了话头的越宁忿忿不平,心想总不能是吃他的指头吧?一时无话。

    主仆二人便慢悠悠沿着地下市场半扇形分布的道路,将一家家摊子逛过去。别说,还真是开了不少眼界:有卖濒临灭绝的草药的,也有卖号称能“半滴死”的药剂的,甚至还有卖比人还高的整副动物骨架的。

    这些还都只是次要。占据了整整几万平米的地下市场中,最多的摊子卖的还是各种“动物”。如果会飞的鱼、长了四只眼的狐狸、对着活鸡暴啃不止的小白兔也算动物的话。

    正常与反常之间只有一线之隔。有些东西,实在是不需说得那么明白的,只需挂上“红狐”“白兔”这些普通名称,大家便心领神会,仿佛交易的物品也真如招牌上的字眼一般温驯无害。

    “前面卖什么的,这么热闹?”少年手中的髓玉珠串又被盘了几百圈后,懒怠的眉眼终于微微提起。有好玩的东西了。

    “主子,我先去探路。您跟在我后面,这儿人多别被冲撞了。”越宁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马不停蹄地去身先士卒,一路撞开外围层层看热闹的人群,直取中心。

    “这奴才。”少年无奈地摇头,脸上也并未有所感,反倒是站得久了,越宁还没回来,他腿倒是酸得厉害。

    他的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

    两道细长微挑的眉毛顿时不高兴地拧了起来。他洁癖极重,哪怕是有记忆起就一直贴身伺候他的越宁,为他更衣时都要戴上特制的手套,用过即焚的,更别提在这地方冷不丁被不知什么闲人拍肩。

    他并不回头,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盘着玉串:“何人?”

    “是……兄长吗?”一道怯弱欢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少年听出了来人是谁,唇边也不禁带了些许笑意,但也只是侧了侧脸,并未转头:“你怎么来这地方了?契。”

    被唤作契的人急忙从他身后转到身前,本想屈身,顾忌地看了周围人流一眼,只得半蹲着弯腰,恭敬说道:“兄长。”

    少年显然对他对己的称呼很满意,像奖赏小狗一般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眼前人的颅顶:“起来吧。随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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