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童芜埋葬乌龟妖的土冢时,他们只看到被雨水冲开的坑,以及早上童芜插在这个小坟茔上的一小把灵草,如今被暴雨打得七零八歪,漂在浅浅水坑上。
童苏直接扔掉纸伞,用灵力开始深入挖掘土坑。挖了半米深宽的小洞后,依然不见一物。
满菱惊异地看着童苏与土坑。比起王八坟里空荡荡,更让她惊奇的是童苏身上在暴雨淋浇下泛着的光晕,深邃如海,质地类镜,雨水竟是浇不穿这层光晕,只能哔哔剥剥在表面溅射流下。
童苏脸上浮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满菱看着这个面前天天练习躲懒散漫的人,脑海里忽然重现她第一天到这时看到的景象——那时,童苏身上也是泛起这样的光芒,只因半蹲背对着她,看不清那时他脸上的表情。
童苏周身光晕隔开了雨水,人却如浸在冰水里一般,眉眼冷肃,褪去了一贯的轻浮嬉笑,雨水凭空描摹出他初展锐气的五官线条。
“去童芜房间。”他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满菱心下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刚跑到走廊处,便听到童芜房间方向传来异样的东西翻落破碎声,马上运行灵力在走廊上疾驰,准备破门而入。
即将拐弯到达童芜房间门口时,二人在踏过某一步时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被跳入水面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孔不入的冷水,将他们俩围了个透心凉。
再回头,已没有出路。原本的回廊拐角处,只剩下无穷无尽笔直延伸而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这是什么?”满菱是真的被眼前突兀的景物转移吓到,不由自主往童苏身边靠近。
“来晚了。”童苏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满菱声音发抖。
“没事。我们不会死的。”童苏低头对她笑笑,只是在她眼里这笑未免过于明显的勉强和寡淡。
“从现在开始,不要发问,不要出声,不要急促呼吸。”童苏郑重地说完这句话后,将食指放在嘴前。她刚要开口问“为什么”,就被他认真到令人害怕的眼神给制止了。
童苏平时懒怠半耷的眼,此刻坚毅无比,闪烁着光芒。有种死到临头了才要发光发热的感觉,满菱心想。
她心里有无数个问题,童苏必然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其中都导向一个谜底——童芜。
而此刻,他们二人就在童芜房间窗棂边。四扇窗上糊的是纱,由暗过渡到明,大概是阴暗的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光源放射状铺在窗纱上。
童苏小心地割破一小块窗纱,割成平放的葫芦形,与满菱一人一只眼共享屋内的视野:
屋内,童芜背对着他们而坐,昏暗雷雨天里,他桌上只摆着一盏刚点起的煤油灯,简陋的灯芯搭在破旧的灯台边沿,上面的火苗也微弱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屋内也充斥着燃烧挥发后的煤油,一种略臭但意外令人闻多后上瘾的气味幽幽遍布全屋,继而钻入窗外窥看的二人鼻中。
满菱被这气味熏得皱了皱眉,童家就算是下人房都没这么破旧的煤油灯盏了,童芜再严于律己也犯不着给自己点这种灯苦修,这闻久了怕是会中毒吧?怪不得这人平常就一副脑子不清醒的样子。
煤油味儿刺激得满菱鼻腔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她放慢了呼吸,尽量时不时地憋气,却被旁边的童苏拍了拍肩。他指了指鼻子,又摇了摇头,抬手又放手,用手势示意她尽量自如平常呼吸。
搞什么?她忍住没开口,想到刚刚童苏叮嘱她时认真到可怕的眼神。
满菱调整了下呼吸,强迫自己接受空中异样的气味。但很快,有别的东西很快转移了她对呼吸空气的在意。
“我第一次到家里时,桌上就点着这样的灯。”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明显不是童芜的,听方位,应该是坐在童芜对面。满菱想挤过去点,看清童芜对面的人,童苏却一动不动,平常乱动的睫毛此刻一眨不眨,高度专注地凝视,瞳孔底部倒映着屋内跳跃的烛火光。
“我出生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这盏灯。”青年徐徐道来,声音带着特有的缓慢,却不让人着急。
童芜小声问了句什么,满菱没听清。但青年随后的话给出了回答:
“不过这盏灯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喜欢从头开始讲。”
“当时和我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还有很多同类。不,不算同类。我不算。”青年整理了下混乱的话语,停顿了好久,才又收拾着慢慢说起来了。
“跟我一样的,基本都是后天慢慢养起来的。但我不是。我知道。其他同类要花几十年的时间辨别饲养他们的人类,但我不用。只需要看一眼,就够了。”
“遇到那个人时也是。那时我周围全是气息,各种各样的味道,最多的就是人类的味道,臭的,骚的,酸的,沤的。很多,很多。还有动物的味道,比人类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这个人气味不一样。是很‘单纯’的味道。当人心中充满一个目标或信念时,就会散发出这样的气味。”
“是怎样的呢?”童芜开口得突然,却不突兀,他的声音仿佛一直属于刚刚叙述的一部分。
青年的声音连带着煤油的气味消失了,过一会儿才重新出现:“是这样的。”
满菱鼻腔里原本充斥着已闻习惯了的煤油气味陡然一变,换成了别的气体,说不上来什么味道,闻着就让人觉得熨帖安心,虽没有历经沧桑的可令人依靠感,可就是能让人放松依偎。
她看着童芜的背影微微点头,青年的声音便继续了下去:
“我现在还记得我的价格。”童芜对面有身影移动,但还是没看清脸,只看到一根手指轻轻抬起,房间角落里的一只小板凳便轰隆化为齑粉,又重组为一串铜钱形状,勾挂在手指上。
手指又轻轻一动,铜钱线便断了,一枚又一枚铜钱错落跌地,却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化为无声柔软的粉末。
最后,线上只剩下孤零零三枚铜钱,要掉不掉地挂在绳上。
青年的声音仿佛很高兴:“我值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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