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罩山,鸦声归巢。

    银铛系红弦,吊梢上重阶,隐入漫顶云雾之中。

    妖七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长条青石阶,乐声从云端遥遥传来,音轻而脆,听着不像人工拨弄造就,只觉余音袅袅,渺茫空灵,分辨不出高低急缓,只觉得这乐音如雾气,常绕身边不散。

    他回头看了眼天边暮色,浓墨重彩,瑰丽霞霭。视角反向一转,便是这青石阶梯上的团团云雾遮掩,不见天色。

    两相对比强烈,越发显得那山顶迷雾叵测,神秘敬威。

    他和童芜正爬到半山腰。仪式规矩大,不能凭灵力上下,要求来者必须一步步亲力爬上一千九百九十九层阶梯直至登顶,每阶石梯皆有半米高。

    举行仪式的山乃山上山,以住宅山旁的数座小青山为基底,如海浪托舟,共同托起了这座山头。因这地形奇峻陡峭,一直以来都是童家举行重大家族仪式的山,等闲人等根本不能入内。今被满家征用去举办继任家主仪式了。

    本来妖七是不能来的,但每家派去赠花的人身边都可有一随侍,妖七便公饭私吃,直接昧下了这个差事。

    毕竟是家主继任,他统共也只能活几十年,能看到几次呢?自然不能错过。

    更巧的是,参域也特地派人来和他说,务必要来仪式,说是有东西给他。

    他和童芜讨论了下,觉得参域大概是要给他灵器。因为关清之这几天又来找过他们几次,说司初不知道去哪了,好像是给他找灵器,又缠着童芜问下山的路。童芜自然是不能在司初在外面辛辛苦苦给徒儿找灵器时私自放人,只能安抚关清之,只当这几天在这玩了。

    关清之本是不肯,但被妖七一句“你下山又如何,司初若想找到你,再多劈一掌便是了”给堵得无话可说。

    关清之那时嘟哝几句,他们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总之看着不像是有急事。后来他又问了童家群山宅邸分布,大概是要问清何处有可玩可逛之处,便走了。

    司初连满家的传任家主仪式这等大事都缺席不来,大抵这灵器是很重要的东西罢。应该是从他找到关清之那刻,便开始尽职履行“师父”之责了。

    而参域给他灵器,估计也是趁仪式庄重,凑这热闹出风头,好在人前显示他对徒儿的厚爱关心。

    那么,他便来跟自己的好师父来唱这出双簧。

    正想着,后边又有人上来了。是万梓。

    “站着干嘛,爬累了?”万梓挑眉问道。

    妖七笑了一声。没想到他也有被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少爷质疑体力的一天,便不再驻足观天,一口气爬了上去。

    没想到刚爬上顶,关清之就在那抱胸等他们了:“来啦。”

    童芜道:“你怎爬得这么快?”毕竟在大会上,关清之上树都得踩着他肩膀啊。

    关清之面色白中透青,童芜才注意到他呼吸不稳。

    “我吃完午饭就来爬了。”

    妖七无语凝噎。虽说这位看着的确是美人灯,但也忒纸糊的了,爬个几百米的山要用一下午?

    关清之也不羞不赧,他几乎是对自己体力这一弱点掰开了揉碎了摊在别人面前:走过路过都瞧好,我就是不行!但他又像那带刺花,若真小瞧了他,妖七稍垂眼便能看到他腰上挂着的那一串冷刀子,可真是有命笑他没命哭。

    “那真是辛苦你了。”妖七这句极真挚,任谁听了都不觉得他阴阳怪气。关清之也坦然受了:“确实辛苦。”

    这四人便在童芜的指引下,站到了特定位置,静候仪式的开始。

    山顶极为平坦开阔,夷平林土,遍铺汉白玉,设立为柱坛。中央立着根穿云破雾的灰纹玉柱,四周临崖处则竖起几道高耸的白柱,分门别属地雕刻着些奇珍妖类,妖七他们所站的地方便是归属于“空”的柱旁。

    一只栩栩如生的三头六尾、勾喙无足的鸟妖仿佛要浮出“空”柱、震碎困岩,明明通体纯白无上色附着,侧面三只鸟眼却眼波流转,有人走近时,眼珠子仿佛跟着人动。

    “呀!好凶的鸟。”关清之当即说道。他是一点没被身处祭坛般的氛围给影响到。

    妖七闷笑一声,向体内对刚到点了、悠悠醒转的梦寐神妖说道:“这鸟看着比你和善。”

    梦寐没完全清醒,只粗粗扫了那柱子一眼便嗤笑出声:“我当是什么?杂种落难鸡也被你们这群人类给雕在上面。”

    原来,这鸟妖叫洛南,属于“空”级别的妖——只要抓到或杀死它并割首证明,即可被认定为“空”级猎妖人。

    而洛南也确实让一国落难。据说它祖上本只是自然中一只珍禽异兽,原本也不是三头六尾,只两头四尾,又因无足终日盘飞,连睡觉时都能不自觉挥动羽翼盘旋空中。被一普通猎人于月光下偶遇,见其毛发非金非玉,却比任何宝石都要闪耀璀璨,当即将起捕获,被进献给某国酷爱搜罗奇兽的君王。

    君王得到后啧啧称奇,取名洛南。盛宠最隆时,这只双头鸟竟能与君王同桌用膳。而君王对其厚爱也不止于此,几年后甚至不顾臣民反对,一意要将国名改为洛南国!不可谓不是奇谈。

    但双头鸟的寿命不长,几年后便出现衰老亡态。君王怜其羽、爱其身,为续其血脉,听信了一猎妖人进献之策,将其强行捆绑与双尾鸟进行交-配。

    交-配的成果,便是洛南。它父亲在交-配过后便死去,它便继承了这个名字。

    洛南诞生之处即为妖,后人评史,将洛南的面世称为“亡国之候”“衰朝之兆”。

    它继承相加了父母的全部特点,唯独没有继承为人宠的温驯本性。出生三月后,它将正在午睡的君王破肚叼肠,绕颈数圈。御医鉴定死因时,一时竟说不准先王究竟是失血过多而死、还是窒息而亡。

    君王一朝被妖宠暗杀,还是用如此阴狠的手段,举国震惊。同时,因为该君王先前搜罗妖的爱好铺张耗费,京都冬日尚且有平民冻尸伏街,皇宫内却有一整座为妖修建的宫殿四季如春。

    建国需一砖一瓦、夯实基牢。亡国却只欠一口气,一吹、便倒了。终是积重难返。

    听了洛南的故事,妖七也只是偶尔挑眉,总的来说还是无动于衷。

    梦寐神妖继续说道:“我好久没出来了,这是我睡着前知道的事。现在这只笨鸟还在吗?还蛮想它的。”

    妖七无言。这妖一会骂一会想,真是搞不清他的心思。

    正在一边给他们介绍仪式石坛的童芜的声音正好传来:“……柱子上是童家历代斩杀的各级别妖之首……”

    梦寐噎了一阵:“笨鸟就是笨鸟,我才刚睡几百年就被人斩杀了。没用。”

    妖七心里想的是,难道是因为洛南与梦寐同为鸟妖,才看起来关系还可以?但梦寐虽然天天在他体内抖索灵力羽毛,自己也不能肯定他便归属于鸟妖。

    这玩意儿就应该单立个碑独成一属,正面刻“妖辈荣光”,反面刻“天下毒瘤”。不灭不立,遗臭万年。

    这妖又贪吃又任性又喜怒无常,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人不来招惹他,他应该也不会去故意虐杀人。毕竟人肉在梦寐神妖的进食链中处于最底层,性价比太低,除非为了好玩。

    “那中间那根柱子呢?怎么跟其他柱子都不一样?”关清之发问。

    童芜被问住了,他看着中央那根灰髓玉柱,独秀于群,需十人才能合抱,尽力仰起头才能勉强看到云遮雾绕的兽头柱顶。

    他记得自己小时来过这一次,当时他也这么问了爹,但——

    “嗨,这是童家损耗最严重的一次猎妖。”童苏不知从哪一瘸一拐地冒出说道。

    “最严重?”关清之将脖子快反向折了,又往后退了几步,眯着眼看了好久,想看看是何等凶妖。

    山顶风大,云雾肉眼可见的速度比山下看快许多。云烟穿梭,关清之终于看清了顶上雕刻的是什么。

    准确来说,应该是“放着”什么——一只目眦欲裂、龇牙冷笑的狐妖头,鬃毛鲜明,鼻头两颊还沾着些许看似新鲜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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