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狞笑的狐狸头露出的一瞬间,妖七就马上想到了——满月镇猎狐妖之战!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就是童芜祖父殉身战。彼时童芜的父亲尚是个襁褓婴儿,浑然不知自己的父亲正在死战,直至斩妖后力竭身亡。
而正是这一战,童芜的祖父童叠殉了自己,救了满妙。
那沾血的狐头,便是这一战中直接的战利品。
“啊,我记得爷爷骨灰也放在上面。”童苏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听到的人反应各异。
童芜不解道:“为何要将祖父骨灰与狐妖残尸放在一块?”
童苏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镇着守护我们吧。仪式怎么还没开始?我腿酸的要死。”
“这么多年了,童家长子还是动辄就喊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这轻柔一句,妖七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童苏眉尾似是很隐忍地挑动:“这么多年了,参家小神童还是神出鬼没,真是人小鬼大呢。”
他嗓音本是轻快纵容,特地学阴阳怪气的语气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字里行间就差把那四个字宣之于口:傻逼快滚。
参域听到那“人小鬼大”四字后,马上适时收住了脚步。但显然来不及了。
大家都看到了,虽然还有四五步距离,但明眼人都看出,蹋着拖鞋就上来了的童苏是微微低头看旁边穿着靴子的参域的。
这二人其实也是许久不见了的。但参域一开口,马上就将气氛拉回了六年前的那场烟花生辰宴。
当年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也没见过面。虽说是一个手欠,一个嘴欠,都好不到哪里去。但这二人即使分开了,彼此的消息却没断。今天是参域听说童苏又猎了一只凶妖,明天是童苏得知参域又驯化了一只恶妖,彼此暗暗较着劲,让自己的成果顺着圈子里的人脉耳目传到对方那边去。
二人路数不同,一个不拘小节只喜碎妖万段,一个笑面阎王偏爱收服驯宠,谁都瞧不上谁,谁也不服谁。
正因如此,去年猎妖大会,二人久别相遇,那可真是打得天雷地火,不亦乐乎。
也正因如此,今年猎妖大会,童苏没来,可真是一桩憾事。妖七想道,他看出这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像是从小掐到大的宿敌,加上之前听到的只字片语,拼拼凑凑,倒也推测得差不离。
参域听了童苏话后,手中折扇扇得更欢了:“你也不赖,脑子长不动了,就去长身子。好事好事。”
童藤童萝刚登上山,便听到二人之间一触即燃的对话,忙要上去劝开拉架。出乎意料地,童苏并未爆发,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你母亲是念佛吃素的。带着你这几年也被熏陶得气质出尘,不同我这类俗物。”
所有人听了这话均是一头雾水,妖七在心里将这话咂了些许,回过味来,慢慢地翘起了嘴角。
果然,童苏接下来一句话就是:“我有一好友,也是常年吃素,结果眼疾总是不好。参兄,吃素虽好,也得适当进补,否则怎么治好脑子呀。”
正在屋里闻药的李现道忽然打了个喷嚏。
参域听完,眯起眼来,手中折扇“啪”地收紧,炽白火焰现于扇端。
“参域,你在干什么?”一位中年男子的足音从雾中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
参域的脸色转变极为流畅,适才危险的眯眼马上变为笑眼,白焰随着扇骨转动流散于周边雾气之中,不留一点痕迹,让人恍惚刚刚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
“父亲。”参域分袍半跪,拱手请安。动作行云流水,神情不卑不亢。
“你怎么站这儿?仪式快开始了。”说话的人正是参家现任家主,参曜。一见他,妖七便知道参域为何与童苏同岁、却矮后者半个头了。
“我许久未见童家旧友,小叙片刻。”
参曜气色算不得好,面色偏黄虚浮,全靠浓朗的五官撑着气儿。他摆摆粗手让参域起来,接着说道:“叙旧?”
又看了眼参域身后的童苏,想起自家夫人那天回来迫不及待告诉自己的事,又笑了,作出一副很亲切的样子对其说道:“你们年轻人,自然是有话聊的。童苏这趟猎妖去得久,幸好赶在结婚前回来了,啊?”
童苏一听这话就懒得回,又不能驳脸色,只得满脸堆笑:“是是是。”
参曜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童苏,道:“你和你爹年轻时倒真是一模一样。不过只有五官像,气质倒不大像。这样也好,你爹就是太死板,说一就是一,想好了要做的事十头牛都角不过他。我当年给他送个小通房,他就来信骂了我整整一个月。”
童苏一本正经回道:“那真是家父失礼了。不过您也别怪我爹,他当年为了如何安置这个通房姨娘可是冥思苦想一个月,大概是才力不逮,才会深夜写信与您倾诉苦衷的。”
“冥思苦想”“深夜写信”——怎么看都是童夫人生气了吧!妖七想道。
谁料参曜还没听明白,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哦?那后来他怎么处置这个通房了?”
童苏继续严肃道:“后来啊,她成为了我们大家的姨娘。回来时我还跟她打招呼了。”
“哦。”参曜满意地背手走了。怎么说,到头来童律这老小子不还是破了戒。
妖七拿手肘捅了捅童芜,童芜等参曜走远了才说道:“后来是娘想的办法,把参家主送来的姑娘认作干妹妹,主持嫁给我们家管家了。”
还真是个干姨娘!童苏的辈分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参曜路过他们走了,原先跟在他身后隐在雾气中的两个一大一小身影也破雾而出。是参坪和商琅。
参坪简直就像参曜的翻版,只是略微的改动;而商琅只有下半张脸像,闷闷不乐地低头走过,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参域便也跟随走了。临走前他刚好路过妖七,步履不停地低眼笑看一眼,一瞬便擦肩而过重又淡于雾气之中。
“参域的脸不随他爹,脑子倒是随。”童苏低声一句。
不多时,万梓也告辞离去了。关清之根本不知道站哪合适,厚脸皮地直接站在童家四兄弟背后,和妖七一样充作仆位,东张西望。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乐声忽然变响,如万千小钟齐鸣,清脆嘹远,叮叮作响,妖七他们才发现,原来从山脚一路向上听到的乐声,皆是山路边的小银铃发出。
山顶围了一圈细长探头的银杆,垂下水银流光的银铃流苏。铃铛是精巧镂空的双层设计,外部风穿镂空菱孔而过,内部坠着的银球便甩着流苏荡出一串串无序却和谐的音符。
山的背部,一队身着月白色的人马如平移一般,随着铛声大作、一排排出现在平台之上。
她们遮半面、提月炉,步履快而不急,从容划一。烟香自月炉缺口处袅袅而出,如小溪流水般蜿蜒浸染了整个会场。
这股气味淡雅幽远,烟气仿佛生物一般爬出自己特有的轨迹,环绕人身、穿发撩面而去,直钻鼻孔。
妖七深吸一口气。嗯,是栖茔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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