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丞相府正堂。
阮昭从妻子齐氏手中接过茶盏,毕恭毕敬放在阮良忠面前,低声问:“父亲在为今日朝中之事忧愁?”
阮良忠拧眉,茶盏方拿起又放下,“昨日朝堂,百官尚为论功行赏一事争执不下,不过一夜间,无人再提封赏之事,突然发难纷纷跪求皇后入殿!看孙雨村今日在朝堂上的样子,怕是已经确定了姝儿心智受损一事。”
阮昭颔首道:“孩儿已经调查过,姝儿最近未见外人,除了昨日在御苑见了裕太妃跟几位太嫔,消息估计是她们传出宫的!”
阮良忠将茶盏打翻在地,茶水将青石地砖染成了黑色,“消息是怎么一夜之间送出来的?”
阮昭老老实实道:“父亲息怒,还未查出消息如何被送出宫,不过儿子以为,消息跟世安殿的几个太嫔脱不开关系。”
“找人盯紧她们!”阮良忠咬牙切齿道。
齐氏细声说:“父亲宽心,韩神医不是说小妹的病会好起来,不如再等等!”
阮良忠道:“我们能等,朝臣等不及!他们好不容易抓到了阮家的软肋,不会轻易罢休!”
齐氏给阮昭使眼色,阮昭极不情愿地开口道:“岳父说,阮家没有适龄女儿送入宫中,不如从齐家挑一个,赶在选妃之前送入宫,代替姝儿管理六宫之事,等姝儿病好,再交还给姝儿!”
阮良忠仰头看向阮昭,又看向齐氏,冷笑一声,斥声道:“若是姝儿的病一直不好,后宫岂不是要拱手让给让给齐家!”
齐氏攥紧手中的帕子,连忙说:“齐家并没有这个意思,我爹深知阮家与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近来废后之声四起,齐家也是担心此事会影响阮家在朝中的地位,所以想到这么个折中的法子!送家妹入宫,保小妹后位安稳!”
阮昭附和道:“是啊!儿子觉得此法可行,朝中世家宗族林立,亲近远疏都不靠谱,但从百官求陛下废后开始,齐家一直站在我们阮家这边,从未有过异心!父亲若是担心姝儿的病一直不好,不如再等几年,嫣儿妹妹年岁差不多了,送嫣儿入宫!”
“送嫣儿入宫?且不说嫣儿已经定了与余家长孙的婚约,二房他们能同意送嫣儿入宫?亏你想的出来!”阮良忠被没有主见的阮昭气咳两声,双眸邃黑望向齐氏,“朝堂之事以后妇道人家休要过问!”
齐氏吓得往后缩了两步,点头称是。
阮家与齐家结交多年,不能轻易撕破脸,尤其在当下,阮良忠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此事容我与齐大人当面商议。”
齐氏听此话是有商量的余地,脸色好了许多,未高兴太久,听到公爹又说:“瑶儿年纪今年也有五岁,不如送进宫去陪陪姝儿!”
齐氏愣了片刻,意识到公爹要效仿送阮姝进宫的方式,送她女儿入宫,立刻回过神跪在地上道:“父亲,瑶儿还小,性子闹腾,哪里能习惯宫里的生活,不如再在府中多养几年,等大一些再看看,这么早送进宫,妾实在舍不得她。”
阮昭:“父亲……”
阮良忠抬手止了阮昭后面的话,继续对齐氏说:“你再敢往齐家传话,齐家女入宫当日,就是瑶儿入宫之时,你自己好好掂量,你是姓齐还是姓阮,还想姓齐,我让下人立刻送你出阮家,我们阮家不养外人!”
齐氏连着磕了几个头,啜泣道:“妾不敢了,父亲饶了瑶儿吧!”
阮良忠道:“滚出去!”
齐氏不敢再多言,踉跄地退出正堂,她听信娘家嫂嫂的话,不想恼了公爹,以后在阮家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但为了娘家折了自己的骨肉,她自是不愿意,相较得失,默默收起帮齐家的心思。
齐氏走后,阮昭没底气地说:“父亲,眼下我们帮齐家送女入宫,可以解燃眉之急,您为何不愿意?”
“齐家眼下或许没有异心,但齐家女入了宫得了势,他们还会想着帮姝儿?待姝儿病好以后,会心甘情愿把将六宫之权交还?前朝后宫相辅相成,齐家女在后宫立稳脚跟,齐家在前朝水涨船高,会不会扭头咬我们一口未尝可知!”
阮昭大惊道:“父亲在怀疑齐家动机不纯?”
“他们心中在想什么,根本藏不住!”阮良忠道。
阮昭重新倒了一盏茶,递上前,“不如让河东本家送一个阮姓女子来京都,我们依着齐家的法子送进宫。”
阮良忠摇头叹气,“本家适龄女子大多都已婚配,如近只剩下你叔公的幺女,但她已经定了邵阳府督军陆建南,你叔公正在斡旋此事,打算先将婚事往后推迟,等过些日子再寻由头将婚事推了!”
阮昭当即说:“陆建南手中有七万兵马,联姻是为了笼络他,现在推了婚事,他以后恐怕不会心甘情愿听从我们调遣!”
阮良忠喝了茶,愁容满面,“顾不得这些,到时候让你叔公以重金作为补偿!”
窗外起了风,呼啸而过,被虫蛀过的桐树枝抵不过风劲,拦腰断掉落在地。
良久,阮昭忍不住试探地问道:“父亲真要送瑶儿入宫?瑶儿才五岁!”
阮良忠沉声喝道:“你祖父送姝儿入宫给你姑姑的时候,她还未满周岁!”
阮昭咽了咽,不敢再开口再提,将这几日奏请废后的官员名单呈给阮良忠,打算找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员出来,杀鸡儆猴。
正堂外,下人来禀:“老爷,门外来了个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说能帮丞相府解眼下困局!”
近来往阮家来出主意的朝臣门客不少,都不过是些想着法子将自家女子送进宫的,能有什么办法,阮良忠摆手道:“不见!”话刚落,下人还未走远,又道:“让人进来,我听听他如何解这个困局!”
来人跟着下人进了正堂,等下人退下后,脱下黑衣斗篷,跪道:“下官司天台李尘安见过丞相大人!”
李尘安,司天台的监正,给出七赤破军天象的观星师,阮良忠微抬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下官来替丞相大人解惑!”李尘安起身一笑,继续说,“大人,天该下雨了!”
京都一带已经四个月未曾下雨,寻常的天象,却被百官咬死是人祸,如果下了雨,确实可以解阮昭目前的困局。
不过,阮良忠此时无心此事,沉声道:“本官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尘安:“丞相大人莫急着赶下官走,下官可以利用这次下雨,帮皇后娘娘稳住后位。”
阮良忠眼中闪过亮光……
瑶华宫中,阮姝坐在书案前抄写《女诫》,身旁立着一个手拿戒尺的嬷嬷。
中午百官下朝,阮良忠冷脸入瑶华宫,罚阮姝抄写二十遍《女诫》,不准她再踏出瑶华宫半步。
洛子意过去,拿起阮姝抄了七八遍的《女诫》,抿嘴笑。刚开始抄的几遍还能规规矩矩地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抄写,后面的字失了耐性,开始龙飞凤舞。
阮姝抄累了,放下笔甩了甩皓腕,写了三个多时辰,手腕又酸又疼,“爹爹好狠的心,抄了这么久才写了这么点,什么时候能抄完,手都快断了!”
“夫君帮你捏捏!”洛子意放下手中的纸稿,拉起阮姝的手帮她推拿,“抄不完就不抄了,丞相只是一时之气,明日就气消了。”
阮姝哈欠连连,捂嘴道:“不行,爹爹今日生了很大的气,打了如珠如玉每人十板子,还说明天下朝来看我有没有抄完,如果抄不完再加二十遍!”
洛子意一笑,“一会我帮你抄一些,你早些休息!”
阮姝伸出左手指向一旁站的的嬷嬷,摇头道:“父亲让嬷嬷盯着呢,你帮我抄,嬷嬷会告诉父亲,这样不作数的!”
洛子意摸了摸阮姝的头,低声道:“我有办法!”
阮姝狐疑地看向他,“夫君有什么办法?”
洛子意将她抱起,阮姝忽觉天旋地转,一个喘息坐在洛子意怀中,转头望着他的侧颜心跳加快。
洛子意抓着她的手拿起笔,像教小儿写字一样抄写,浅笑道:“这样不就好了,笔在你手里就是你写的,不需要你使力,你困了就在我怀中歇会!”
温热的气息落在阮姝的脖颈后,瞬间红了一大片,挣扎道:“字迹不一样,你快放开我!”
“别闹!”洛子意将人箍得更紧,继续说,“你这字快写成行书了,差一点就该上九霄,丞相都认不出来是不是你写的,我写潦草一些,丞相大人更不会怀疑!”
阮姝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抿嘴偷笑的嬷嬷,脸更红了,“我自己可以!”
洛子意一笑,手下的笔一刻不歇,“刚刚不是喊累吗?别硬撑,困了就睡!”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阮姝气道。
洛子意瞧眼怀里羞愤难当的阮姝,小女儿家的娇羞样可爱的紧,心里暖洋洋的,笑道:“睡不着就躺我怀里歇着!”
阮姝拿他没办法,只能扭捏地坐在他怀中,方才的困意一点不剩,不时抬头看向洛子意。
自她装傻以来,洛子意对她的态度,既不像前世的冷漠,也没有刚刚重生时的杀意,他像把她当做一个孩子一样照顾,宠溺,怜惜,会对她笑,但他的笑心事重重。
阮姝垂眸黯然,心中难掩失落,暗自说道:“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是在装傻,肯定会疏远我!
洛子意见她脸色不好,停了手中的笔墨,连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是不是头又疼了?”
阮姝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他们都说我傻,夫君是不是也觉得我傻?”
“姝儿只是忘了很多事,忘了我是谁。”洛子意低头,薄唇贴在阮姝的发髻上,顿了下,“忘了就忘了,无忧无虑挺好!”
阮姝怔怔的坐着,无忧无虑谈何容易。前一世,以为能与他可以去安南,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终是她异想天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