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意帮阮姝抄了一夜书,等天亮上朝时,垂首坐在龙椅上打盹,十二旒冕冠上的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阮良忠扬声道:“陛下!”

    洛子意左右摇摆,不答。

    此时,百官入殿喝拜,三呼万岁!行君臣礼。

    礼毕良久,不见皇帝喊他们平身,埋头左右相顾,一众文武官员一头雾水,纷纷将目光投向阮丞相。

    阮良忠看向洛子意,果然坐在龙椅上睡着了,轻咳两声,“陛下!”

    洛子意微睁眼,迷离地看向阮良忠,不以为意道:“丞相决策就好,不必同朕复述!”

    阮良忠忍了片刻,厉色道:“百官还跪着!”

    洛子意恍惚惊醒坐直身,有气无力道:“众爱卿平身!”

    百官谢恩起身。

    随后,洛子意听着他们的争执声,再次去会周公,直到阮良臣一声“妖言惑众”,惊得他从龙椅上摔落在地。

    “陛下!”百官瞠目惊呼!

    洛子意扶着半斜的冕冠没事人一样起身,坐回龙椅,抱怨道:“吵什么吵!”

    阮良臣上前道:“司天台李尘安妖言惑众,请陛下将他逐出朝堂!”

    洛子意不答,反问:“怎么回事,李监正又观到了什么天象?”

    李尘安跪在地上,俯首道:“回陛下,微臣夜观天象,发现星象异动,故连日查阅典籍与往年同期簿册,发现近来荧惑逆行,有直冲紫微垣之势!”

    洛子意问:“荧惑逆行?直冲紫微垣是何意?这种星象有什么预示?”

    李尘安道:“荧惑星乃太阳之子,掌五行之火,所经之处必遭大旱,紫微垣是天子所在,荧惑直冲紫微,预示京都一带将有大旱!”

    “京都八水环绕,能有什么大旱,你休要危言耸听!”阮良臣喝道。

    “阮大人,莫要推脱罪责,此乃天兆,是阮大将军触怒天威引来的天罚!”太中大夫持笏出列,跪地继续道,“请陛下严惩阮昭,平息天怒!”

    朝中近半数官员随声附和。

    洛子意犹豫道:“李监正,朕且问你,此天象是否与阮大将军当朝斩杀大臣有关!”

    李尘安说:“荧惑本意是: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其中所谓的离离乱惑正是失礼僭越之意!”

    一句话坐实了是因为阮昭当日之举,才有今日荧惑直冲紫微垣引来的旱情!

    百官立刻纷纷跪求皇帝严惩阮昭。

    “李尘安!”阮昭喝道,“谁给你的胆量欺君罔上,不怕株连九族吗?”

    李尘安惨白脸色,慌乱拜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簿,举于头顶,说:“微臣绝无欺瞒陛下,司天台典籍记录,荧惑星所至之地,必大旱三年,还请陛下明鉴!”

    徐福来上前将册簿取下,呈给皇帝。

    洛子意接过册簿,看了眼果然有李尘安所说的,将册簿交给徐福来,“拿给丞相看!”

    徐福来躬身将册簿送到阮良忠案前。阮良忠看了一眼,随即将册簿扔在地上,怫然怒道:“实在是荒谬!”

    百官没有看到册簿的内容,但从阮良忠的举止已然确信李尘安所言不虚。

    朝中沸然,京都一带平原辽阔,土地肥沃,素来是军粮产地,虽然有八水环绕,但经不起大旱三年。

    如今四方皆有战事,军粮吃紧,如果真如李尘安所言,那么大渊基业危矣!

    难道天要亡大渊!

    “你个匹夫,本将军当日所杀是目无君上的乱臣贼子,是为了以正朝纲,怎会惹来天罚,定是你满口胡言,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阮昭额头青筋暴起,腰间的剑紧紧握着,若非阮良臣死死扣住他的胳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而出,再一次血染朝堂!

    此情此景,孙雨村心中暗喜,肃然道:“带刀出入朝堂宫闱,阮大将军是要图谋不轨吗?”

    阮昭闻声看向孙雨村,冷笑道:“本将军佩刀是先帝恩准,以示我阮氏一族忠君不二,何来图谋不轨一说!”

    少府令宋兴尧上前奏道:“下官若是没有记错,先帝当年恩准带刀入朝的乃是上一任武德大将军阮慈,而非是你阮昭!”

    阮昭说:“先帝褒奖的是我阮家,并非是我二弟,我二弟多年前辞官游学,先帝恩准让本将军继续承武德大将军之职,这殊荣本将军自然受的,若是有异,先帝在位之时,为何只字不提?”

    太极殿中一时喧声四起,洛子意捏了捏眉心,喝道:“够了!这件事前前后后吵了数月,还没吵够!”

    百官跪道:“陛下恕罪!”

    但李尘安寥寥几句将天象安在阮昭身上,文武百官认准了此事,不罚不以平民愤。

    洛子意思索半晌,蓦地看向坐在下手的阮良忠,没底气地说道:“既然天象是因阮昭而起,不如即日起,贬阮昭为渔阳副将,速去渔阳镇压叛军!”

    阮昭看到父亲对他点头默许,将抽出寸许的刀插回刀鞘,眸光阴鹜看向一众朝臣,勾唇道:“臣领命!”

    此等重罪,最后仅仅是贬了官,虽说是皇帝下旨,实则是阮丞相首肯。

    说到底还是皇帝无权,事事都受阮丞相牵制。

    皇帝不敢杀阮昭,只能将他逐出京城占压叛军,等云州叛乱平定,阮昭又能光明正大地回京都。

    百官忿忿不平,“陛下此罚恐不能平息天怒,还请陛下三思!”

    洛子意无奈,甩手又道:“李监正,你只管回朕,杀了阮大将军可否平息天怒,让荧惑星回归本位?”

    李尘安顿了顿,道:“回陛下!杀了阮大将军已是无用!”

    洛子意无力的哦了一声,道:“既然没用,先让他戴罪立功!”

    军政大权紧握在阮家之手,小皇帝胆子小,果然不敢杀他!阮昭对着众人露出得意的笑。

    不痛不痒的惩罚,让与阮良忠不合的官员更加愤怒,但事已至此,皇帝金口玉言已下定夺,他们只能认了。

    “你是说京都一带将会大旱三年,此事你敢以身家性命作保?”阮良忠淡淡说道。

    李尘安颔首道:“若是臣欺君罔上,臣愿受凌迟之刑!”

    百官哗然,对天象一事深信不疑,纷纷出谋如何解决京都一带的旱情,以及接下来大旱会引起的饥荒。

    争论了一个早朝,增设赋税与开渠引水,成了百官争论出来的当务之急。

    阮良忠微笑,侧身对孙雨村说:“孙大人身为大司农,无论是增设赋税还是开渠引水,都要辛苦孙大人。”

    阮良忠的笑让孙雨村心生戒备,面不露色地说道:“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并无辛苦,丞相大人不必客气。”

    下了朝,孙雨村与宋兴尧同行,下太极殿前的台阶,艳阳高照,二人额头都沁出汗。

    宋兴尧道:“孙大人愁眉不展,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事?”

    孙雨村叹道:“连年征战导致这几年赋税已经很重,再增设赋税,百姓必会怨声载道,到时候弃田不耕,弃商不做,大渊基业岌岌可危。”

    “增设赋税是阮丞相提出来的,必然是故意为之!”宋兴尧皱眉,又问:“孙大人为何不当朝提出异议?”

    孙雨村不敢说他为表功绩,这几年在递给朝廷的奏折中故意夸大了各地米粮产量,便说:“朝中大半官员都听从阮丞相,本官提了也是无用,只能回府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增加赋税!”

    宋兴尧附和道:“孙大人任大司农已有十数年,连您都要踌躇这么久,想来已经没有可以增设赋税的余地了!”

    孙雨村摇头,不忍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再增设赋税,苦了百姓,本官实在是不忍心看到百姓受苦。”

    “孙大人仁德!”宋兴尧沉声片刻,继续说:“下官有个办法,不知孙大人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孙雨村道:“宋大人有何高见?”

    “下官才疏学浅,何来高见,不过是粗鄙之语!”宋兴尧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才放心说,“大人可以等夏粮收获以后,将京都一带的四成百姓迁去河东,陇西各地,这样不仅仅可以减轻京都一带的粮食需求,而且迁入之地多是阮氏一派的祖籍或者本家,大人趁机奏请陛下,让他们解决迁入百姓的粮田房屋所需,如此烫手的山芋不就扔出去了!”

    孙雨村大喜,连道:“妙啊!实在是妙!”

    因为如珠如玉养了足足三天的伤,阮姝得知此事之时,已经是第四天。

    阮姝困惑,前世干旱不过数月,入了五月,接连下数日大雨,潏河差点因此决堤,引起水患,这一世不该有旱灾!她的重生虽然改变了诸多人的命运,但她并不信,天象也会因她重生而有所改变!

    阮姝抿了口茶,问:“这些话都是司天台李监正所言?”

    如珠回道:“是。”

    阮姝放下茶盏,冷笑几声,说道:“若不是当日他给出七赤破军的星象,帮本宫将孙云燕逐出宫,今日的荧惑直冲紫微垣,本宫必定要被他蒙混过去!”

    “娘娘是说李监正在星象一事上作假!”如玉惊呼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少爷岂不是被冤枉了?”

    阮姝笑道:“不冤,渔阳城大哥总是要去一趟的,东北一带的战事快要告捷,大哥不需要亲自带兵上前线,却能混个军功回来,哪里冤了!”

    如玉道:“这么说来,李监正是在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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