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应向沂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树后跳出来,举着剪子冲了出去,心里崩溃不已。
三个男人迅速站起来,拿着匕首的男人警惕地看着他,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控制住小丫头。
“什么人?!”
无形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应向沂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和三人大眼瞪小眼。
两秒后,他默默转过身。
“站住!”
应向沂穿着家居服,一头短发,形象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三人心中又惊又疑,视线如火炭一般,要在他后背上灼出几个大洞。
应向沂硬着头皮转过身:“我不小心迷了路,无意打扰你们。”
“迷路?”男人鬓角有一条细小的刀疤,拧眉看过来,很不好惹的样子,“这鹿袖山位于昭南北部,距离城中百里有余,周遭荒无人烟,迷路能迷到这里?说,你究竟是谁,来此处有什么目的?”
被钳住双臂的小丫头眼含希冀,看到救星一般,对着他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应向沂对上她含着泪的目光,耳边响起一道细弱的声音:“救我,求你救救我……”
其他人置若罔闻,应向沂瞬间明白过来,这声音只有他能听到。
想到刚才那股控制他身体的古怪力量,应向沂心头沉了沉。
这不是普通的小丫头,她是妖,拥有传说中操控别人的力量,他刚才差点就着了道。
男人见他一直盯着小丫头,面色一沉:“你是冲着她来的?”
身后的人暗戳戳道:“大哥,这半妖关系着九宝阁的赏钱,可不止我们在找她,万一消息传出去……”
九宝阁的悬赏令面向全天下,有能之士趋之若鹜,他们三人常年混迹昭南一带,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线索,赶在别人前头逮着了这半妖。
保不准,这人也是冲着九宝阁的赏钱来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相对的时候,他们就是仇人。
只有死人不会通风报信。
男人给两个同伴递了眼色,三人纷纷拔出佩刀。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冲着她来的,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对什么赏钱没兴趣。”
见他们一言不发地靠近,应向沂暗暗叫了声不好。
他手上还拿着剪子,说话间,剪子闪了两道光,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撞在三人手中的刀上,发出一阵阵嗡鸣声。
三人看看手上的刀,又看向他手里的剪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表情错愕,惊骇异常:“你,你是修士?”
经他提醒,应向沂才想起自己已经筑基的事,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普普通通的修士,不值一提。”
好歹是修士,有灵力在身,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仙界灵气充足,共分为十四个州,统称为仙宗十四州,凡人无法进入。
为防修士扰乱人间秩序,十四州州主联手设下结界,将仙界与人间阻隔开来,只有持有令牌的人才能在两界出入。
修士并不稀罕,但能来到人间的修士就不同了,大多是仙宗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这些人不仅修为高,背后的势力还强横,总之不是凡人能得罪起的。
应向沂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巨大等级差异,也没想过这短短的一句话,会给他们造成怎样的冲击。
三人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态度立马变了:“原来是仙州来的仙君,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仙君不要和我们几个凡人计较。”
应向沂:“?”
你们刚才可不是这副嘴脸的。
看出三人对他的忌惮,应向沂心神微动,心里有了数。
他咀嚼了一下“仙君”这个称呼,微一颔首:“无碍,我从仙州过来,有要事在身,不便告知身份,不是你们的错。”
“求求你,救救我……”
那道声音又来了。
应向沂下意识看向小丫头,眉头紧锁。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偷偷向自己求救,如果没有之前被操控心神的事情,他应该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
但现在……说他冷漠也好,没有同情心也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应向沂接触到的人、遭遇的事情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不是那么善意的。
他不介意为别人撑一把伞,前提是这把伞不是用自己的命来做伞骨。
“仙君方才说自己迷路了,要不要我等护送您离开?”
“有劳。”
见他一直盯着小丫头,三人福至心灵:“她是只半妖,仙君可有兴趣?”
金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更何况有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和仙宗来的修士搭上线。
凡人求之不得的仙缘,往往只需要仙君的一句话。
应向沂有些纠结,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九宝阁要找她?”
多说多错,他只问了方才偷听到的事情。
“没错,九宝阁发了悬赏令,这半妖值一千片金叶子。”
从男人向往的表情来看,这应当不是一笔小数目。
应向沂暗自咋舌,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身价上亿?
仙界用灵石交易,人间用金银,相当于两种不同的货币,但灵石价格比金银要贵上许多。
修士们不缺钱,男子后知后觉地挠挠头:“我都忘了,仙君从仙州而来,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
不,当然不。
应向沂心说这要是个死物,我早就拿她去换金叶子了。
可惜这半妖非但不是死物,还是个活生生的女娃娃形象,并且还会跟他求救。他再冷漠,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做一个“人”贩子。
其中一个男子走在前面,指引着下山的方向。
应向沂思忖着发生的事,偶尔瞥一眼小丫头,却发现她早已失去力气,晕了过去。
照这半妖能操控他身体来看,不应该这么虚弱才对。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下山的路了,这鹿袖山荒芜已久,不熟悉的人到了这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应向沂不动声色的记下信息,转而问道:“你们捉这半妖,可有受伤?”
为首的男人摇摇头:“没有,她只有一半妖的血脉,妖力低微不说,现在还没有学会怎么运用自己的力量。”
那方才是如何控制住他身体的?
应向沂在脑海中罗列表格,将自己的境况和以往看过的修真流小说剧情对比。
托年少轻狂的福,他在大学时也曾沉迷于此,熬夜通宵。随着这些年一步步成长,逐渐接近三十岁的门槛,心境才慢慢沉淀下来。
“……仙君,仙君?”
应向沂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最矮的男人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仙君的头发和衣服很特殊。”
应向沂:“……”
他这身现代装束,放在这个世界自然显得突兀。
应向沂言简意赅:“最近流行这样。”
“这是仙州最近流行的装束吗?”男人兴奋不已,对着另外两个同伴比了比大拇指,“仙君这样果真……果真好看!”
另外两人忙不迭附和:“好看好看!”
应向沂:“……”
“仙君在鹿袖山迷路,可是对昭南一带不熟悉?我三人从小在这里长大,什么地方都门清儿,正好接下来也没有事,您若不嫌弃,我们可以为您带路。”
突然穿越到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有人带路自然是好的。只是眼前三人把他当成了从仙州来的仙君,继续待在一起,恐怕会露馅。
应向沂不确定自己的修为放在这个世界里是什么水平,没有贸然答应下来:“再说吧。”
下山路上,小丫头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依旧殷切地注视着应向沂。
她脸上的鳞片褪去了一些,痕迹变得浅淡,不仔细看的话,与常人无异。
许是之前被操控心神的缘故,应向沂越看她,记忆中的脸越清晰,惹得他心里生出点微妙的怜惜。
应向沂有个妹妹,妹妹患有先天性遗传病,从小体弱,常年要靠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
父母意外去世后,两人被送去了孤儿院,当时有人要领养应向沂,被他拒绝了。
领养人只想领养一个孩子,妹妹身体不好,他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孤儿院。
两人相依为命,应向沂每天都想快点长大,赚很多很多钱,带妹妹治病。
可惜,妹妹永远留在了小时候,没等到他长大。
眼前的半妖小丫头,和记忆中的妹妹差不多高,一样的瘦弱,一样的让人心疼。
如果眼睁睁看着她被剖出妖珠,死在自己面前,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应向沂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能把她交给我吗?”
九宝阁发布悬赏令,一定有很多人都在追查她的下落,应向沂心知肚明,自己能救小丫头一次,不一定次次都能救她。
但一想到没来得及救的妹妹,他就没办法袖手旁观了。
如果死亡不是终点,妹妹的离开会不会也是另类的穿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应向沂心头就涌起一阵身为兄长的责任。
小丫头听见他的话,疯狂挣扎起来,要往他身边靠。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仙君都开口了,我们怎么会拒绝。”
小丫头被拎到应向沂面前,男人迟迟没有松开手,暗戳戳地提醒:“我们追了许久才捉到她,仙君打算怎么处理她?”
“还没想好。”应向沂思索了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人,“这是我做的灵符,带在身上可以挡灾,用来换她,可好?”
他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书、剪子和纸人,他拿到书之后才穿越,显然不能交出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剪子八成就是他的本命法器,能拿出来诓人的只有纸人了。
确实有能挡灾的法宝,大多价格高昂,人间少见。
三人不疑有他,只觉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顿时喜笑颜开:“谢谢仙君。”
出于微妙的愧疚心,应向沂只留下一张,把剩下的纸人都塞给了他们:“算是你们为我带路的费用。”
反正只是纸人,他随随便便就能剪出一堆来。
三人感动不已,执意要送他,盛情难却,应向沂只好答应。
鹿袖山距离昭南城百里有余,步行赶路的话大概需要两天,天色渐晚,三人带着应向沂来到附近的村子,打算歇息一夜。
村子不大,散落的房屋中一大半都是空的,屋主已经作古,几人找了间相对宽敞的借住。
小丫头身上的鳞片褪得差不多,精气神也恢复了,睡得小脸红润润的。
应向沂在她身上寻找妹妹的影子,怀念似的看了许久,才离开屋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日的雨停了,土地微泞,一脚踩下去暄暄软软的。
应向沂坐在小木凳上,借着月光翻书。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来来回回翻了三次,应向沂无比确定,这本书上全是图案,没有一个字。
夏天晚上,他闲着无聊的时候,会在广场上摆地摊卖剪纸。
价格不贵,还会搭送,不为赚钱,纯粹打发时间。
昨晚摆摊的时候,旁边来了个衣着破烂的老人,背着一包袱的书。
书很破旧,虽然定价低,但摆了一晚上也不见卖出去。
广场里的乞丐一晚上都收入不少,唯独老人这边无人问津。
应向沂和老人商量了下,搭着书卖剪纸。
他剪纸有些年头了,技艺很好,买的人很多,不一会儿就卖完了。
应向沂把赚的钱都给了老人,老人十分感激,给了他这本书。
老人信誓旦旦,说上面都是剪纸纹样,很适合他。
书确实很不错,应向沂沉迷剪纸,凌晨才睡着,结果醒过来就穿越了。
应向沂想起刚装修好的房子,准备开业的新店,心中一阵悲痛。
现在这些都没了。
成年人极具韧性,应向沂把书盖在脸上,消沉了一会儿,很快整理好心情。
剪子和纸人也被检查了一番,没有异样。
这把剪子跟了应向沂很多年,整体是银色的,为防磨手,手柄上缠着细细的红线。
应向沂试着和它对话,可剪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院子里放着浅水缸,里面蓄满了雨水,绿油油的浮萍几乎要溢出来。
应向沂想起之前做的梦,那双湖绿色的妖冶眸子,还有那个粘稠的,湿润的吻。
舌尖隐隐作痛,他不自在地抹了把脸。
这样的亲吻太超过了,应向沂活了二十七年,从未有过。
要命的是,接吻的对象还是男人。
还好是梦。
应向沂直了二十七年,不敢深究这荒唐的梦暗示了什么。
房间里充斥着阴雨过后的霉气,应向沂吃惯了苦,不怎么介意。
这一天心神俱疲,他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窗纸破了大半,月光从孔洞中漏进来,在床头打下一片阴影。
枕头旁边的剪子毫无预兆地亮起来,诡异的光映在应向沂脸上,照出一张安然的睡颜。
应向沂沉浸在梦里。
潮湿的霉味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熏香。
脸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应向沂下意识推拒,却被抓住了手。
那种痒意顺势转移到了手上,从指尖蔓延到指根,一寸都没有放过,最后包裹住指腹。
温热中带着一股暧昧的潮湿意味,热烘烘的,湿润润的。
紧接着,轻微的刺痛印在指腹上。
应向沂猛然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邪肆眸子。
熟悉的湖绿色眼睛,妖冶又勾人。
不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眼睛。
男人重新含住他的指尖,舌尖轻佻地勾了勾,在咬出来的牙印上画了个圈:“你醒了。”
“你看我的目光真热情,像是要把我吃了。”
应向沂:“……”
应向沂:“?”
哪里来的骚男人?
真以为换了张脸,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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