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个声音, 不停地劝说着:“试试吧,试试吧,你不想拒绝他, 不是吗?”
湿热的呼吸扰乱了应向沂的心绪,他跟随心中所想, 对着近在咫尺的角伸出了手。
白龙的角是银色的, 比上品的琉璃还要灿烂,沾了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摸起来应该很硬吧。
不像条条的角,刚生出来, 青涩稚嫩,摸起来软乎乎的。
应向沂被眼前这条擅长蛊惑人心的白龙“勾引”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脑袋里的想法,不然他该发现, 自己下意识将梦里的变态和条条联系到了一起。
条条和这条白龙有太多的相同点了。
他的条条,拥有和眼前的白龙相同的湖绿色眸子,比世间最珍贵的翡翠玉还要漂亮。
他的条条, 通体白皙, 鳞片光滑, 脑袋上顶着两个软乎乎的角包, 就像是这条白龙的缩小版。
……
应向沂错过了这些。
他被攫取了心神,从龙角上滑落的水珠砸在他手指上, 带来温和的微凉感觉,像微风雨露的轻吻。
在抵上龙角尖尖的瞬间, 面前的一切土崩瓦解,如同片片碎裂的雪花,在眼底散开。
梦境骤然被打破, 白龙消失无踪。
恍然回神。
凌晨天光微暗,除了被吵醒的一人一蛇,世间万物尚在睡梦之中。
叫嚷声和哀嚎声响个不停,一股脑儿涌进耳中,有如魔音贯耳。
应向沂面色不虞,反手将枕头扔过去:“闭嘴。”
百里舒被捆得太结实,努力扭着身体也没躲过,被砸的仰倒:“应向沂!你什么意思!”
突然从梦中惊醒,应向沂还有些懵,下意识捻了捻指尖。
没有想象中硬。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百里舒躺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盯着他,身上满是蹭到的灰尘,整个人脏兮兮的,狼狈不已。
目光热烈无法忽视,应向沂打了个哈欠,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晚救了个麻烦:“呦,终于清醒了。”
“应向沂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我松开,我胳膊快要掉了!”
堵嘴的布不知怎么掉了出来,百里舒哀声呼痛。
睡梦正酣,刚和小娘子更进一步,猝不及防被这烦人的家伙搅和了好事,千载难逢的机会消失了。
以应向沂谨慎的性格,一旦清醒过来,就不会再上当。
龙角都给人摸了,却没个说法,亏到家了。
迟迢气得牙痒痒。
在听到百里舒说出应向沂的真名后,这种不爽到达了顶峰。
应向沂刚准备下床,就被变大的小蛇勾住了腰,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蛇一言不发,赌气似的拦着他,一双大眼睛里藏着愤懑。
应向沂微怔,挠了挠尾巴尖:“做噩梦了,闹脾气?”
不等小蛇做出反应,他先垂下眸子,轻轻笑了声:“我倒做了个有意思的梦。”
可惜被打断了。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续上。
即使在昏暗之中,也不会影响迟迢的视物能力,他清楚地看到了应向沂脸上的意犹未尽和期待。
似乎,也没有亏太多?
“好了,条条乖。”应向沂拍拍腰上的尾巴,温和却不容置喙。
迟迢没有松开,顺势盘到了他身上。
这样也行,应向沂向来宠着自家蛇崽崽,用胳膊托着鳞尾,下了床。
百里舒挣扎到没有力气了,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看着应向沂怀里的大蛇,表情扭曲。
他明明只看到应向沂躺在床上,这转眼之间,怎么凭空多了条蛇?
绿油油的竖瞳满是凶光,蛇信子在应向沂颈间滑动,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一种警告。
百里舒打了个哆嗦,感觉头皮都要炸了。
那条蛇虽然缠着应向沂,但眼珠子始终都看着他,是在警告谁,可想而知。
夭寿了,应向沂怎么惹上这么个鬼东西?
百里舒看着条条发愣,目光中没有痴迷,却依旧令应向沂不爽。
他没有解开绳子,顺势踢踢百里舒的腿:“说说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你先给我松开啊!”
“不行。”
百里舒傻眼了:“?”
应向沂老神在在:“绑着是为你好,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昨晚……”百里舒拧眉思索,半晌点点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确实不记得了,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应向沂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在心中快速盘算着:“你被人绑架了,我去救你,你非但不领情,还对我大打出手,打伤了我。”
“我对你大打出手,还打伤了你?!”
百里舒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就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就他这体型,就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打伤应向沂?
百里舒想到应向沂通天的本事,当即反应过来,一嗤:“我要能打伤你,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我长能耐了。”
活了几百年,就没人敢跟暴虐的妖尊开玩笑,以至于迟迢现在还是一条没有幽默感的龙,听到有人对小娘子不敬,下意识想收拾。
他调了个头,冲着百里舒威胁似的张了张嘴,牙尖锋利,闪着冷光。
血盆大口堵在面前,百里舒面色苍白,冷汗直下:“应,应兄,这蛇想吃了我,你快救我,快救救我啊……”
应向沂连忙抱着条条向后退,笑着打圆场:“它这是喜欢你,跟你打招呼呢。”
百里舒:“……”
百里舒:“?”
他很想问问应向沂,他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前有大蛇虎视眈眈,为了小命着想,这话是不能问出口了。
应向沂对迟迢说了几句话,将蛇放回床上,体贴地盖上了被子。
百里舒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安顿好自家蛇崽,应向沂才去找吓懵了的百里舒:“别乱动,我给你解开绳子。”
捆了大半夜,百里舒浑身发麻,解开绳子后不敢动,小声“哎呦哎呦”地叫唤:“应兄,这不是昭南城吧?”
应向沂在探灵司不辞而别,他在昭南城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影。
“不是。”应向沂把地上的碎瓷片踢到一旁,扶他坐起来,“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就记得自己在城里喝酒听曲,然后被一个孙子打晕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绑了。”
他顿了顿,揉着手腕意味不明道:“你在哪里救的我?”
应向沂没好气道:“客栈,这里是妖界,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发生的事,还不记得时间。
百里舒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妖界?你来了妖界?我,我也来了妖界?”
他扭头看向床榻,哆嗦着举起手:“这,这不会是阿鱼吧?她怎么从鱼变成蛇了?”
应向沂习惯了他跳脱的思维,等他冷静下来,才简单解释了几句:“阿鱼已经被我送回家了,它叫条条,是我捡的。”
“原来如此。”百里舒揉了揉肚子,从地上爬起来,“有吃的吗?”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天已经彻底亮了,街上陆续有摊子营业,叫卖声不绝于耳。
应向沂拍拍衣袖:“收拾收拾,出去吃吧,对了,你记得把这身衣服换了。”
他把无影给他的衣服找出来,给了百里舒,抱上条条,带着人出去吃饭。
百里舒是孩童心性,一路上都在偷偷看变回小蛇的条条,好奇不已:“这条蛇会变大变小,好厉害。”
小蛇崽雪白软糯,没有攻击力,看着不像大蛇一般瘆人。
见应向沂撸蛇撸得欢快,百里舒跃跃欲试,伸出手,想撸一把。
还没碰到,就被一声呵斥止住:“滚!”
小蛇盘在应向沂手腕上,整条蛇凶得要命:“敢碰我一下,我咬死你。”
百里舒:“……”
百里舒:“应兄,条条脾气还挺大的,你怎么不找条乖一点的养?”
应向沂将小蛇按回袖子里:“条条很乖,只是不喜欢别人碰它,它有剧毒,被它咬了必死无疑,你要是不想死,就离它远点。”
百里舒:“……”
得尽快赶到白虎族遗址,应向沂退了房,在客栈附近挑了个馄饨摊,准备吃完就赶路。
日头已经出来了,两人坐在阴凉的位置。
馄饨是现煮的,等出锅的时候,应向沂照例逗小蛇玩。
百里舒莫名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应兄,你从哪里捡的蛇,也打算送它回家吗?”
一人一蛇都愣住了。
迟迢殷切地注视着应向沂,他有预感,对方会说出他很喜欢的话。
应向沂回过神来,啧了声:“不打算。”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从小蛇家里把它拐出来的。
百里舒:“嗯?”
应向沂:“不打算送回家,我和条条是一家人,相依为命。”
百里舒:“你疯了,要和一条蛇相依为命?”
细瘦的蛇尾卷起茶杯,满满的一杯水,全都泼在百里舒脸上,一点都没浪费。
迟迢冷声道:“活腻了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百里舒:“……”
应向沂怔了下才回神,安抚性地揉了揉小蛇:“百里开玩笑呢,条条乖,不生气。”
妖尊脾气大,一怒便得人命和鲜血来偿,在应向沂面前的迟迢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出乎意料的好哄。
小蛇拱进应向沂掌心,蹭了蹭:“我要和你相依为命,一辈子不分开。”
应向沂心里又软又暖:“好,都听条条的。”
一旁被“孤立”的百里舒愤愤地拿起勺子,一边搅馄饨一边小声嘟哝:“脾气那么差,还不如阿鱼可爱。”
迟迢刚得了应向沂的话,心情正好,没搭理他的闲言碎语。
应向沂眯了眯眼睛,突然想到百里舒之前说的话。
在昭南城的时候,他对灵力的控制还太差,剪纸也用的不熟练,为了保护应鱼,一直小心翼翼的瞒着她的身份。
他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百里舒,为什么百里舒会知道应鱼是妖,还知道她是鱼妖?
应向沂吃着馄饨,心中疑惑不已。
百里舒很快就适应了自己来到妖界的事,上蹿下跳,恨不得把这座城逛遍。
应向沂不得不拿出撒手锏:“我还有事,要离开这里,你要逛的话,咱们就分道扬镳。”
百里舒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登时蔫了:“我一个人哪里敢在妖界乱跑,不逛了不逛了,我和你一起。”
往城外走去,一路上百里舒四处张望,东瞅瞅西瞧瞧,生怕少看了一眼。
“这妖界和人间果然不一样,处处都是新鲜玩意儿。”
“这些妖还挺有意思的,明明会长耳朵长尾巴,还非要变成人的模样。”
应向沂瞥了他一眼:“有耳朵和尾巴不好吗,比人可爱多了。”
百里舒咧咧嘴:“应兄说的是。”
小娘子喜欢有耳朵和尾巴的妖吗?
迟迢若有所思,想到自己只有粗壮尾巴和发育不完全的龙角,陷入了自卑之中。
得想个办法,弄个耳朵出来。
妖尊大人蜷成一团,开始回忆上古秘术。
出城要穿过一条街,昨晚的客栈恰好在必经之路上。
怕什么来什么,应向沂刚祈祷完,千万别碰到斗篷人,抬头一看,从客栈里陆续出来十多个斗篷人,和百里舒之前打扮得一模一样。
“应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应向沂心道我中墨菲定律了。
万一对方认出了百里舒,免不了一场恶战。
应向沂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悄悄摸向储物戒,计算着剩下的剪纸能不能阻挡这群人。
不等他得出结论,斗篷人就越过他们,朝着城外而去。
全程没看百里舒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应向沂:“?”
怎么回事?
同样疑惑的还有迟迢,他死死地盯着逐渐走远的斗篷人,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他出手向来不留情,昨晚为了帮小娘子脱困,他直接弄死了那群斗篷人,今日对方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又出现了。
这群人身上有古怪。
百里舒不明所以,挠挠头:“应兄,你看什么呢?那些人的衣服好奇怪,穿成这样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应向沂语气微凝:“确实引人注目。”
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他思忖片刻,带着百里舒悄悄跟了上去。
斗篷人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前进,期间众人没有交流,跟上了发条的人偶娃娃似的。
应向沂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生怕被他们发现,注意到他们的奇怪反应后,大着胆子跟在队伍末尾。
如他所料,斗篷人依旧没有注意到。
百里舒懂得察言观色,压低声音:“他们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应向沂睨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他们就是绑架你的人。”
百里舒:“!”
少年郎瞪圆了眼睛,满面惊骇之色。
从客栈出来,应向沂将在街上看到他,去客栈救他的事都讲了一遍,百里舒顿时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他是被人从昭南城绑到妖界的,期间经过了很长时间,但他一丁点都不记得,可见绑架他的人有多难对付。
百里舒胆子小,怂的要命:“他们看起来就不好惹,要不我们还是别跟了吧。”
“不行。”应向沂拨了拨手腕上的小蛇,确认了方向,“我有件要事得办,这些人赶路的方向,正好和我一样。”
之前骑龙而行,赶了大半的路,已经到了白虎族遗址附近,距离百里有余。
迟迢本来想着带应向沂在附近山里绕圈子,恰好碰上这形迹可疑的斗篷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从斗篷人的赶路方向来看,他们要去的地方也是白虎族的遗址。
傀儡咒的出现,让迟迢没办法不将他们和白虎族遗址的怪事联系起来。
见劝说不动,百里舒苦着一张脸,跟上了应向沂的步伐。
傍晚,暮色四合,山林中一片漆黑。
出乎应向沂所料,这群无知无觉的斗篷人并没有摸黑行动,而是找了个山洞歇脚。
应向沂等人没跟进去,在山洞外不远处。
百里舒一身金贵少爷的病,赶了一天的路,体力消耗巨大,倚着树干喘粗气。
应向沂把之前准备的烧饼扔给他:“凑合一下,垫垫肚子。”
没敢生火,他掰碎烧饼,蘸着水,一点点喂给小蛇。
迟迢不饿,还是乖乖吃了喂到嘴边的饼。
他喜欢应向沂无微不至的照顾,无论出于何种原因。
百里舒费力地啃着烧饼,看到小蛇的待遇,酸得牙根疼:“这群人进了山洞,怎么也不生火?”
他们是怕被发现才没生火,山洞里阴冷潮湿,斗篷人没理由不生火。
“确实很奇怪。”应向沂拍掉手上的食物残渣,将小蛇揣进怀里,又拿了一张饼,边吃边说,“不仅不生火,还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只知道赶路,一点都不像是活人。”
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
昨天在街上碰到这些斗篷人的时候,他们会相互交流,会去客栈住店,会在听到动静后出来查探。
奇怪。
和昨天相比,像换了一群人。
迟迢又将身体缩小了一倍,从应向沂的手腕绕到指尖,将他的中指当成柱子来盘。
他有个毛病,想事情的时候时候盘柱子,将身体绕成一圈又一圈。
他确定自己昨晚杀了人,可今天这些人又活了。
还活得很不像人。
迟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夜深,困劲上涌,赶了一天的路,不休息扛不过去。
应向沂和百里舒商量了一下,轮流守夜,应向沂守前半夜,百里舒守后半夜。
前半夜无事发生,山洞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山林间的风吹动树叶,和着不知名的鸟叫声,衬得月色愈发温柔。
后半夜,百里舒没有赖床,被叫醒后尽职尽责地盯着山洞:“应兄你快睡吧,我盯着,一定不会出事的。”
应向沂颔首,打了个哈欠:“有事就叫我。”
心绪不宁,越来越多的事情压在一起,应向沂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想闭目养神,结果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睡沉了。
梦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阳光温柔地照拂着大地,草木生灵欣欣向荣。
应向沂长长地吸了口气死,紧绷的心情逐渐放松。
不知从何时开始,让他困扰的梦境,逐渐变成了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
一双胳膊从背后揽过来,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累不累?”
应向沂愣了下。
“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梦里的人不会知道现实,但作为条条的迟迢知道应向沂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还好,我这不是在睡觉做梦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按进背后的怀里,一只手在他耳垂上摸了摸:“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今天过的太匆忙,忘了这茬,应向沂偏了偏头:“你给我戴了什么?”
在那个缱绻的轻吻之前,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穿过他的耳垂,那一定不是错觉。
“不告诉你,等你睡醒后自己看。”
旁边就是水潭,应向沂推开他的胳膊:“不说算了,我自己看。”
迟迢追上去,将他扣回怀里,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听话,醒了再看。”
小娘子当着他的面看了,肯定要问是什么,他不好意思说。
应向沂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下意识想挣扎。
迟迢好声好气地哄:“水潭里的水不干净,看不清——”
声音戛然而止,他盯着水潭里映出来的脸,心情激荡。
从入梦开始,他幻化成人形,脸从来都不一样,大多平平无奇。
可今天,在梦里的他,赫然用的是自己的脸。
迟迢不愿承认“妖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但也知道自己的相貌有多出众,见过他一面的人,肯定不会忘记。
应向沂抓住他的手腕:“松开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迟迢捂得更紧了。
他对应向沂隐瞒了身份,不能让自己的脸暴露。
“出去再看,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
应向沂停下动作:“真的?”
迟迢松了口气,从衣摆上撕了块布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行,松开手吧,我不看。”
“不行,等一下。”
迟迢用布条遮住他的眼睛,赶在他开口之前,道:“两件事!”
应向沂:“……”
草地软软的,两人席地而坐。
应向沂摸了摸眼睛上的布条,语气略有些复杂:“你这什么癖好?”
迟迢清了清喉咙:“咳,这样的你别有一番风味。”
应向沂:“……”
神他妈风味,这变态是把他当菜了吗?
“两件事。”应向沂伸出两根手指,“我也不为难你,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迟迢皱眉:“除了名字身份,都可以告诉你。”
应向沂从地上薅了把草扔过去:“一口一个喜欢,一口一个小娘子,啧,结果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
迟迢连忙纠正,颇有几分讨好:“没有不愿意,我现在有苦衷,以后一定全都告诉你。”
草叶的汁液流到手指上,黏黏的,应向沂随手摸在旁边人胳膊上:“你到底是不是白御?”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迟迢又气又委屈:“你怎么能这样,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你怎么能拿我和那条老淫蛇比?”
哦。
看来小变态确实不是白御。
应向沂咂摸着他的话,似笑非笑:“行了,白御不是蛇峰十三少吗,听说样貌极好,你也不算吃亏。”
“谁说我不吃亏?”迟迢气急败坏,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比那条丑蛇好看多了,不信你自己摸摸。”
“梦里的相貌又做不得真,你每晚的脸都不——”应向沂往回收的手停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微妙,“我说怎么蒙我眼睛,合着今日用了自己的脸?”
迟迢向后仰头,支支吾吾:“没,没有,你快坐好。”
应向沂追着摸过去,两只手都按在他脸上:“小变态,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变结巴?”
迟迢:“……”
好气,为什么要叫他小变态?
应向沂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迟迢两只手都用来护住他的身体了,没办法推拒:“你继续投怀送抱,可别怪我对你动手动脚了。”
应向沂跨在他腿上,双手顺着眉骨往下,一寸寸摸着:“我劝你考虑清楚,现在可是我在上面。”
迟迢没听明白:“在上面怎么了?”
“还真是够纯情的。”应向沂轻笑,拍了拍他的脸,“我怎么就把你当成那淫蛇了,还白白浪费了一个提问机会。”
从眉骨到下颌,应向沂摸得出来,对方骨相极佳,相貌定然不俗。
心里烧起一簇火,应向沂突然无比好奇,想瞧瞧对方的真实面容。
“摸完了吧,赶紧坐好。”
迟迢掐着他的腰,想把他抱到一旁。
应向沂没怎么犹豫,当即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倒:“打个商量,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迟迢心里一惊:“不行!”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说话算数。”
“你说了是问问题!”
察觉到他的推拒,应向沂只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松开手,想要起来,猝不及防被握住了手腕。
迟迢抓着他的手咬了两口,愤愤道:“给我点时间,你先把剩下的问题问完。”
梦里梦外,总归是要见面的,在梦里见了,外面就得瞒着,意味着妖尊不能和应向沂见面,条条不能化形。
会很麻烦,而他向来讨厌麻烦,所以一开始就选择了蒙住应向沂的眼睛。
但麻烦和令对方失望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应向沂张了张嘴,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迟迢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叫我相公。”
应向沂:“……”
一种植物。
应向沂俯下身,摸索着掐了掐他的脸:“正常点的称呼。”
迟迢鼓了鼓脸,不怀好意道:“你我的缘分姗姗来迟,你就叫我迟哥哥好了。”
应向沂被土到了,两秒后才缓过来,揉了揉他的头:“乖,以后就叫你小迟了。”
小迟。
比小变态顺口很多。
迟迢想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布条,却被拦住了。
应向沂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留点悬念,免得我对你失去兴趣。”
迟迢:“……”
我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你跟我说这个?
“看了我的脸,你保证不会失去兴趣。”
说着,迟迢就去扯他脸上的布条。
应向沂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扣住他的后颈,语气无奈又嫌弃:“话都听不明白,怎么能傻成这样?”
迟迢:“?”
本尊受不了这委屈!
无论多么强硬的人,后颈也是软的。
应向沂捏了捏那里的皮肤,将人压在自己胸口:“我没休息好,你乖一点,陪我睡一觉。”
“梦里怎么能睡觉?”
“……”
这话莫名的耳熟。
应向沂咬了咬牙:“我说能就能,睡觉。”
胸腔震动,心跳一声接着一声,透过皮肉传进耳中。
变成小蛇的时候,迟迢没少窝在应向沂胸口睡觉,可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令他有一种亲密到极致的感觉。
迟迢安分下来,静静地枕着。
他开始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原形和人形的感觉差异有多大。
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不见了,唯一还存在的,就是他的小娘子。
天还是黑的,他们又被叫醒了。
迟迢从人变回了小蛇,趴在应向沂胸口,恍惚之间,有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感觉。
应向沂揉揉眉心:“出什么事了?”
百里舒满脸惊色,声音颤抖:“山山洞里有妖怪,吃人的妖怪。”
山洞不知何时亮起了光,诡异的血红色将洞口照亮,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有模糊的人影,隔两秒便出现在光后面。
人影最开始只能看出头和身体的轮廓,十分模糊,过了两秒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能辨认出是人形。
这还不算结束,轮廓逐渐削薄,变瘦,变得不像个人形。
百里舒压低声音,喃喃道:“妖怪把人吃了,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没错,就是骨头架子。
轮廓削薄,变细变瘦,最后变成一具医用标本似的骨头架子。因为光线的照耀,骨架清晰,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周而复始的循环,光里不断出现模糊的人影,变成人形,再变成骨架。
骨架不断缩小,变成一个点,直到消失。
应向沂呼吸发紧:“百里,你看最开始的人影,像不像披着斗篷?”
百里舒攥紧了他的衣摆,干巴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
山洞里的斗篷人变成了骨架。
这个未经证明的猜测,令两人一蛇都变了脸色。
此处距离白虎族遗址不远了,翻过山就是。
古怪的斗篷人变成了骸骨,是否和凭空出现在白虎族遗址的尸骨有关?
迟迢眸色微沉,从应向沂怀里钻出来:“我过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应向沂一把搂住小蛇,满脸不赞同。
迟迢:“我悄悄过去,不会有事的。”
应向沂摇头:“我不放心,我们一起过去。”
“山洞里不知道有什么,你只是一个凡人,太危险了。”迟迢道,“你不能去。”
应向沂毫不示弱:“你只是一条小蛇,过去了,被变成蛇骨架子怎么办?”
……
一人一蛇争论不休。
百里舒看看山洞,又看看他们,弱弱道:“你们别吵了,山洞里的光灭了,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天色微亮,四周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应向沂和怀里的小蛇面面相觑,哭笑不得:“那就一起过去吧。”
山洞很深,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应向沂捡了块石头扔进去,没有反应,他和百里舒对视一眼:“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放轻脚步,别发出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山洞,越往里走越黑,应向沂撩起衣摆,让百里舒抓着,继续往里。
又走了一阵子,他停下脚步:“不对劲。
山洞能有多大,他们走了这么久,不可能还不到头。
顾不得其他的,应向沂指尖燃起一簇灵火,照亮了山洞。
百里舒倒吸一口凉气:“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山洞。”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想象中的骸骨,也没有石头,像是一个黏稠的密闭空间,看不到尽头。
应向沂面色发黑,掉头就往外跑:“这里有古怪,快离开。”
迟迢从他领口中钻出来,沉声道:“别跑了,出不去的。”
周遭没有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压抑又昏暗,令人窒息。
百里舒舔了舔嘴唇:“为什么出不去?”
迟迢冷笑:“因为我们被人算计了,这里根本不是山洞。”
应向沂面沉如水:“条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别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迟迢爬到他肩膀,尾巴尖蹭过颈后的印记,“有人精心准备了一场戏,来都来了,我们看看吧。”
白光乍起,驱散了黑暗。
他们正处在一片村落里,面前有一座高高的、未完成的白虎石像,石像旁边放着一座巨大的灰白色棺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那石像和棺材一样,也是灰白色的,远远看去,上面有很多缝隙。
随着走近,一切越来越清晰。
百里舒咽了咽口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如果你想的是那些尸骨的下落,恭喜你。”应向沂看着石像底座的头骨,“答对了。”
这座石像是用尸骨垒成的,底座和外层是头骨,内里密密麻麻的填充物都是其他部位的骨头。
一旁的棺材上画着繁复的纹样,和梦里重叠起来。
应向沂一脸麻木:“我猜,接下来还有一场屠杀。”
话音刚落,嘈杂的喧闹声就响起来,兽类的吼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肝俱颤。
转过身,刚才还是一片空地,现下就立了无数刑架,上面都吊着人。
四周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跪倒的人。
白虎环绕,锋利的爪子破开胸膛,将内脏掏出来。
入目处尽是鲜血,灼人眉眼。
“这是传说中的灾祸,是当年那场屠杀。”百里舒深吸一口气,“是白虎族被天道灭族的原因。”
迟迢懒洋洋地趴在应向沂颈窝,闻言冷哼了声。
让他猜猜,接下来该骂了吧,丧心病狂,罪无可恕,活该被灭族……
“简直丧心病狂,罪无可恕!”百里舒气愤不已,恶狠狠地骂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凡人骂四族的那些话,还是没变。
迟迢倒背如流,早就没了感觉。
他们围观了一整场屠杀,死去的人被剐去皮肉,洗干净的骨头成为了石像的一部分。
屠杀结束,便是熟悉的一切。
应向沂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梦到过的战场。
巨大的白虎将尸骨铸成棺材,利用血阵吸收万千生灵的魂魄,最后引来了神君,双方展开了一场恶战。
对于刚看过一遍的故事,应向沂没有太多兴趣,揉了揉肩膀上犯懒的小蛇:“乖,很快就结束了。”
和梦里一样,神君举起剑,劈向了棺材。
就在应向沂以为一切要结束的时候,那把劈碎棺材的剑没有收起来,转而砍下了白虎的头。
不一样!
和他梦到的不一样,梦里的神君并没有将剑对准白虎,有人篡改了这一段历史。
直到现在,应向沂才明白迟迢为什么说这是一场戏。
一切都消失了。
睁开眼,他们正站在山洞里,旁边散落着几件斗篷,没有人,也没有尸骨。
百里舒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诶,那些人都去哪里了,该不会被拿去做石像了吧?”
应向沂揉了揉眉心:“能确定的是,他们都活不了。”
迟迢嗅了嗅,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这是在傀儡咒的基础上研究出来的邪术,那些死人被操控来到这里,以自身血肉魂魄为力量,等到一切燃烧殆尽,成为傀儡的人也就消失了。
这是存在于大荒传说中的邪术,迟迢也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真的存在。
他还亲眼看到了。
此时此刻,迟迢终于确认,那场害四族被灭的阴谋,又重新开始了。
幕后那只黑手,依照千百年前的顺序,将矛头先对准了白虎族。
应向沂和百里舒检查了斗篷,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百里舒心有余悸:“若没有应兄救我,我也要死在那山洞里了。”
应向沂随口道:“你福大命大。”
翻过山,到了白虎族遗址——止戈。
迟迢目光一凛:“有人。”
妖族的人早就被他调开了,附近不该有人。
应向沂捏紧了剪纸:“阁下躲躲藏藏,是见不得人吗?”
话音刚落,清垣便带着人从天而降,笑道:“这不是龙道友吗,自落枫海一别,我们许久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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