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昭这话一出,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依旧是村长媳妇,也就是禹东妈先开的口;
“颜家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 你自己都好不利索呢,赶紧回家去。”
她一脸刻薄,就差指着颜昭的鼻子说‘你自己都有病呢,还来给别人治病?’
颜方最见不得别人提颜昭的病;
“我妹妹是身体不好, 但不像有些人,是心有病!黑得狠!没法治!”
这话相当于当面打禹东妈的脸;
毕竟她拦着不给公公治腿这事,哪怕没有明说,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明眼人哪个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
这样一说, 反倒是她不想让自家公公好过一般;
禹东妈也察觉到了;
“你家爷爷都治不好,她这黄毛丫头能治?她吃的饭都没你爷爷吃的盐多,别在这卖乖,要是治坏了,你们兄妹给养老送终?!”
禹东妈左一个养老送终,右一个养老送终,禹东爷爷脸上很难看。
禹苹本来帮着他妈拉禹东, 见别人看她妈有些异样的眼神,脸上也燥得慌, 缩回了手, 躲到了一边。
院子里的人, 都看着禹东妈和颜昭。
禹东妈虽然刻薄,但毕竟是禹家当家的,说得再难听,说她是为了禹家好, 也算不上错。
倒是颜昭这个小姑娘,平时也没见她出门治病,哪怕说这话的是颜方,也要可信一些;
颜昭一身浅蓝衣衫站在院子的空地上,明明紧张得双手攥住衣角,却还倔强着看着被抬到一半,放在门槛上坐着的禹东爷爷;
纤薄的身子像一片风中的柳叶,哪怕一阵微风,也能被簌簌吹落;
她比在场的哪一个,都更像是需要救治的病人。
院子里围观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困意,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场热闹;
不是没有想上去帮忙的,但是帮爷爷还是帮媳妇,好像哪个都落不到好,这才都歇了心思。
这会儿看到颜昭站出来,就算有些心疼的心思,也要暗地里责怪一句不懂事;
这人都要瘫了,家里人都要打起来了,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场合。
“我也许能治……”
“我爷爷腿不好,我看了好多关于腿疾的书,现在禹爷爷刚发病,是最好的治疗时候!”
颜昭又补充道。
看书和能治病,这可是两回事。
大家又扫了扫颜爷爷的腿,这分明还跛着,也没见治好了啊?。
小姑娘一字一顿,说得恳切;
但场上这么多人,依旧看不到信任的目光。
裴沐有一刹那心潮激荡,想要走过去,把小姑娘牵回来;
告诉她;
‘他们不信任你,是他们的损失。’
但他刚要动作,事情又有了转机。
“你说的治腿,你试过吗?”问话的是禹东爷爷。
颜昭摇摇头,如实回答;
“我只试过治中暑和风寒,但是我针灸是学了的,爷爷和哥哥的大小病痛,都是我治的。”
这话依旧没有什么可信度,甚至还引来了禹东妈的一声嗤笑。
“颜颜,跟我们回家!”
这次发话的是爷爷。
颜昭开始学医的时候,悟性比颜方要好得多。
只是颜爷爷腿伤的真实原因,他没告诉两个小辈;
救死扶伤当然是好事,但是未必救的人,都是懂得感恩的好人。他说是回家路上摔的,两个小辈也信了,但从那天起,他就不让颜昭学医了。
男人学医,若是碰上事,还能抵挡一一,若是颜颜遇上这种事,他想象不了会发生什么。
因此,虽然颜方有时候遇到棘手的病症回家,还要和妹妹讨教一一,但村里人,都是不知道颜昭会治病这回事的。
颜方看着周围人的视线,也窝了一肚子气,听到爷爷说的,赶紧上前牵住妹妹,要带她回家。
禹东妈见状,还不忘落井下石的嗤了两声;
“到底是没人教养,小小年纪不学好,搁这里还哄人,亏我一家脾气好,换了别人家,肯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不知轻重的姑娘家!”
但禹爷爷是知道颜爷爷的脾性的,颜方为人老实可靠,颜昭这个丫头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个性;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已经到半埋黄土的年纪,却也不想真的瘫痪在床。
话就算说得再好听,一个干不了活、赚不了钱、还要靠人照顾的老头子,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说不定活着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强……
“颜老头,你让你家丫头……给我试试吧……”
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
禹东妈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爷孙俩还是不愿意让颜昭去。
禹爷爷的病是过了颜爷爷的手的,他知道难度有多大,就算是城里医院,也不一定有百分百的把握,颜昭过去,治好的机会微乎其微,反而还会被村长媳妇缠上。
但这爷孙俩哪里知道,颜昭既然答应,当然是有了准备的;
要不是系统亲口答应,她也不会说出那些话。
再者,她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爷孙俩还是不舍得颜昭伤心,放下药箱,跟着她走到了禹东爷爷旁边。
颜昭医生的派头很足,各处按按,问禹东爷爷感觉;
等她了解了详细的情况,就开始施针。
整个环节约摸快一个小时。
大家从最开始的看热闹、担忧、等人出丑,慢慢看得入了神,甚至下针时,旁边的人也跟着心一揪;
等颜昭收了部分针,再在某处按了一下;
“痛!”禹东爷爷喊道。
等他喊完,陡然一惊。
刚刚他的腿都是没感觉的,这才这么一会儿,就能感受到痛了!
周围人也一阵吸气,十分惊疑。
这颜家丫头,平时脸都没怎么露,原来医术比她爷爷还厉害?
可医术再好,也不可能上秒瘫痪,下秒就恢复如常,禹东爷爷的腿,现在还不能走动,后续还得针灸多次、喝药调养;
但瘫痪的风险,基本是解除了。
村长家一大家子人,都拉着颜家人感谢,只有禹东妈和禹苹没有过来;
禹东妈是拉不下脸,禹苹是看颜昭受欢迎又有些不服气。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给爷爷治病那是应该做的事情,凭什么要感谢?
还要把人像菩萨似的的围着、供着?
禹家院子里的人有松动的迹象了,知青们也商量着要回去了,带人来的司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颜昭刚治好了禹东爷爷,似乎还有几分兴奋;
“爷爷,我回去还能治你的腿!我答应过爷爷,一定说到做到!”
颜爷爷和颜方心里和眼睛都有些酸涩;
他们从来都是想仔仔细细、好好的护着颜颜,让她能够开心、健康的过一辈子;
但没想到,颜颜的心里,却也把爷爷的腿伤当做多年的心事;
爷爷不想让她学医,她就不说不问,自己默默的钻研;
到现在能治好城里大医院都不一定能治好的腿病,她私下得花多少时间,又吃了多少苦头?
颜昭眼光瞟到人群要散了,赶紧暂停了卖萌撒娇。
“等等……”
颜昭看向围在禹东爷爷身边的禹家人。
而原本要离场的村民,听到小姑娘娇娇的声音,都停下了步子。
“禹爷爷,”颜昭的神情有些认真,比刚刚施针的时候,还要认真一分。
禹家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腿病有什么变故,赶紧看着她,凝神仔细听。
“我看病,要给钱。”
“什么?”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把围观人群的瞌睡都驱散了不少。
禹东妈似乎是对某个字眼,格外敏感。
不仅是禹家人,旁边围观着的村民,也都一脸诧异。
颜爷爷在村里看病这么多年,没有说过收钱的话,就算是拿药什么的,顶多也是拿些鸡蛋什么的去换。
但小姑娘的神情,显然不是开玩笑。
“我爷爷和哥哥给大家治病,基本都是随叫随到,哪怕是半夜,他们也是立马爬起来,我爷爷更是在给人看病的路上,把自己的腿摔坏了;”
“哥哥每天放下锄头,就是去上山采药,山上蛇虫鼠蚁不说,连野猪都碰上几回,甚至滚下山几次,好在没有伤到性命;
但家里的地,收成总是村里最少的;甚至给你们开的方子里,有些药是本地没有的,还自己贴钱买了,再无偿给到病人;”
“城里的医生坐在医院里,等着病人自己上门,药要你们自己去买,还收着问诊的钱,甚至还有工资……”
“所以,我看病,要收钱。”
小姑娘的声音细声细气,但深夜的院子里格外静谧,那几句话,也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你们爷孙几个以前看病都不收钱,这次到我们家就要收钱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禹东妈很不服气。
禹苹也愤愤不平,“要是要收钱,我们还不如去城里看,找你们赤脚医生做什么?”
“也可以去城里看的。”
颜昭似乎丝毫没有被威胁到,小脸依旧温良纯净;
“去城里看的话,爷爷可以在家多休息,哥哥也可以顾的上田地,采了药草,也能换钱贴补家用。”
禹家母女被噎得没话说,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
毕竟这个村里,谁都找过颜爷爷看病,谁又能保证,今后就没个病痛呢?
“给!”
禹爷爷腿好了些,仿佛中气也回来了,“禹东,你去我房里拿100块钱,拿给颜昭丫头。”
禹东‘唉’了一声。
禹东妈则差点当场昏倒,“爹!100块哪!扎几针而已,这哪里就值100了?!”
禹爷爷还是明事理的,他这毛病,去城里,花100块都是轻的,更何况,腿还不一定能保的住!
“这是我的钱,治我的腿,怎么,我还不能做主了?!”
“什么你的钱我的钱?那都是你儿子的钱!是这个家的钱!”
禹东妈要去拦禹东,却被自家男人拉住了。
“那是爸的钱,你回屋里去,别闹腾了!”
这次出声的是禹东爸。
刚知道可能瘫痪要去城里医院,他也慌了神,城里医院那都是有钱都不一定有命的地方;
但现在看到亲爹腿好了,回想刚才的想法,他才觉得后悔。
他这个官儿都是他爹给他挣来的,他刚才却在想给爹治腿花钱划不划算!
颜昭接过钱,掩住心里的激动;
“给禹爷爷针灸的时候我再来……”
其实她的意思是后续的治疗她也包下了。
哪成想村长又发了话;
“后续治腿,该是多少钱,我们给多少钱。”
禹东也附和,“吃药看病付钱,天经地义!”
禹东妈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当场给气晕了……
至于颜昭,她表示——
钱啊!不要白不要!
颜家爷孙三人出了禹家院门,门口的稀稀拉拉都是准备回家睡觉的人;
路边农场的卡车里,坐满了知青们,他们还有人和颜昭打招呼,喊着‘小医生’。
颜昭冲他们笑笑,挪了挪眼,对上了驾驶室裴沐的眼睛。
恰逢十六,月亮又圆又亮,连地上都是银白色的,车走在路上,也许灯都不用开;
但颜昭能看到裴沐的脸,却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神情。
只隐约觉得,裴沐这会儿像是一团燃得正旺的火,火舌在他身周挥舞着,仿佛想把他现在看着的人也点燃,一起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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