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来农场以来, 苦熬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休息。
大家有的要去城里买东西, 有的要去给家里报个信, 就让农场的卡车,拖着一堆人进城。
去的路上,知青们一个二个, 脸上都笑嘻嘻的,坐在旁边的裴沐脸色却有些沉。
“昨晚没有睡好?”
问话的是特意坐在他对面的郑丽丽。
“嗯。”
“昨晚从村长家回农场,惊动了农场的鸡窝,叫了一晚上,我们也都没睡好。”
女知青宿舍离鸡场很近。
“嗯。”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裴沐又没什么热忱,郑丽丽有些尴尬,便不再搭话了。
结束尬聊, 裴沐又皱着眉头, 目光虚看着车边的田地。
他不是睡不着,他是一晚上都没合眼。
小姑娘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晃;
那音色细软清亮的声音, 仿佛一根羽毛, 搔在他的肋骨缝,痒意直往他心里钻;
又像是脆香脆香的果木, 架在他心头的篝火上, 将一点点星火烧成炙人的大火, 要将他整个人烤干, 蒸发成一堆热气。
想起这个画面,裴沐又一阵莫名的心慌。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只能囫囵按下。
那日稻田里禹东说得对,谁不想要颜昭这样乖巧可爱的妹妹呢?
他和哥哥自小就是接受的男子汉教育, 长大后,家里除了母亲,都是三个硬邦邦的男人,而颜昭符合所有男人对妹妹的想象;
这很正常;
裴沐告诉自己。
只是他忘了,从前大院里比他小的孩子那么多,他却从来都没生出过这种想法的。
农场的车停在车站不远的地方,知青们零零散散的下车,下午四点,车子回去,过了这个时间,就得自己搭车回去。
“裴沐,你是不是要去打电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说话的依旧是郑丽丽。
“不去。”
城里公用电话的地方通常排着长队。
而他是男人,又不比女孩子,打个电话,也没什么话好说,直接发个电报报平安更加方便。
又是拒绝,郑丽丽咬了咬唇;
她今天休息,换上了自己带来的连衣裙,很时髦的样式,哪怕是在县城里,街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第二个,因此有不少人都看向路边说话的两人。
男的身材欣长,肩宽背挺,女的小鸟依人,倒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恋人。
可惜对话的内容实则大相径庭。
“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吗?我问了团长,城里有家不错的饭馆……”
这次郑丽丽甚至话都没能说完;
“不了,我还有事。”
来这穷乡僻壤的十几天,她几乎每天都听到裴沐的拒绝;
这会儿旁边没有熟人,她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也涌了上来。
“裴沐,我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沐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别跟来。”
说完这句,裴沐转身就走,郑丽丽流眼泪的那一幕,都没能看到。
发完电报出来,时间还早,他找个空地坐了一会儿,小姑娘昨晚的身影又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他只能又站起来,逛到了百货商店。
先是买了几包糖果,后面又逛到了成衣铺子;
他带的衣服不多,是应该买两身。
但才一进去,就被玻璃陈列柜里的一件红色连衣裙吸引了目光。
颜昭没有穿过这个颜色衣服的;
她是纯净的、娇弱的,和这火一般的颜色,似乎有些相斥。
但昨天夜里的颜昭,却又颠覆了他的想象;
小姑娘孤身一人站在院子中央,明知道会被心怀恶意的人攻击,却依旧勇敢的站在那里;
为被家人放弃的病人,也为她爱的爷爷和哥哥……
裴沐重新回想这个场景,仍旧抑制不住心脏鼓跃;
那一刻的颜昭,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鲜艳又瑰丽;
和这件裙子,十分相衬。
但这和自己没有关系;
在心里重复默念着这句话;
裴沐平复了有些激荡的心绪,说服自己迈步离开。
而在下午集合回农场的前一个小时,熟悉的身影又回到了这家成衣铺子,玻璃橱窗里引人驻足的红色连衣裙随即消失。
二十块钱,几乎是知青一个月的收入,付款的人却连眼睛都没眨。
郑丽丽跟了人两圈,看到跟着的人买了一件女式连衣裙,十分惊异。
裴沐和农村里的其他女知青没怎么说过话,就算有不长眼的,也会被自己明里暗里逼退,这裙子,不是送给自己,还能送给谁?
想到这里,早上被裴沐冷声拒绝的委屈和不忿瞬间消失;
他这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临到发车时间,知青们一一回到了车边,不少人大包小包的提着,上了卡车。
郑丽丽依旧坐在裴沐的对面,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百货商店今天人好多,你买了些什么?”
“没什么,随便逛逛。”
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但这次,郑丽丽听了,居然没有追问,依旧一脸愉悦。
颜昭的医术经过这件事,声名在外,但是依旧没有什么人找她看病,毕竟她说得清清楚楚,找她看病,要收钱。
颜方和颜爷爷还是一样,免费给人看病;
颜爷爷是不赞同颜昭说法的,但他也没说颜昭什么,找颜昭看病的少也合他和颜方的心意,做医生太辛苦,他们的颜颜只要快乐健康就好。
只是颜方出去了两次,也许是因为他没说收钱的话,请他来看病的人态度依旧随意,甚至提起了颜昭;
他这才知道,因为妹妹说治病要钱的事,被人明里暗里说是贪财遭报应,所以才得了先天病,活不久。
颜方病看到一半,跟人打了一架,他一个人打不过人家一家子,身上挂了彩。怕爷爷和颜昭担心,天黑了瞧不大清楚才回去。
但学医的人嗅觉何其敏锐,进门不久,爷爷和颜昭就嗅到了掩盖在药草下的血腥味。
“爷爷,我以后看病,也收钱了。”
颜方言语里,仿佛压抑着一股恶气;
“给这些人看病,不值得!”
爷爷大概也知道了是什么事,沉默半晌;
“世上还是好人多。”
系统这会儿也告诉了颜昭事情始末,颜昭在院子里点了一根蜡烛,瞬间亮堂许多;
这是爷爷和颜方怕她晚上要看书买的,他们用的煤油灯烟大,熏眼睛。
烛光里,颜昭看清楚了颜方脸上的伤;
“我们可以不收钱,但是不能让别人觉得不该收钱。”
从颜家爷孙三都说了看病要收钱,顿时就清闲了许多,除了急症,也有许多人过来让颜爷爷看病,不用颜爷爷跛着腿到处走了。
颜昭也给颜爷爷施了针,腿疾好了一些,但因为伤的时间久远,需要多费些时日,但治愈也没什么问题。
爷孙三人也并是是什么病都收钱,总是把病看完,再说收不收钱的话;
病人一家子哪怕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得对人客客气气。
颜爷爷和颜方看了这么多年病,当了这么多年赤脚医生,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当医生,原来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夏天已经到了尾巴,但依旧热的很,颜昭有时候会跟着颜方去山里,山里要凉快许多;
只是颜方是舍不得妹妹动手的,他甚至上山还带个自制的吊床、蚊帐、甚至薄被,让颜昭纳凉午睡,他自己就在周边挖些草药。
日头快落的时候,依旧是一阵闷热。
颜方把装草药的背篓放在河边,让颜昭看着,自己回去拿东西;
等颜方一走,颜昭就脱了鞋子,白嫩嫩的脚丫泡进了清澈的河水里,十分解暑;
可惜颜方平日都是不让她这样做的。
爷孙俩对颜昭的身体十分在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定得死死的;
甚至陪颜昭一起遵守,让颜昭没话可说。
背后的石滩传来脚步声,颜昭一惊,赶紧缩回脚;
颜方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系统:‘是男主,不是颜方。’
颜昭:‘裴沐?’
缩回脚的动作又突然止住,但因为动作太急,脚径直踏入河水里;
河水浅,里面的石子却格外光滑。
眼看人要栽进河水中,背后伸出一只精壮的手臂,拦腰把她抱住,竟然直接把人从河里提了起来。
裴沐也一愣;
他没想到怀里的人腰这么细,体重这样轻,哪怕单手抱着,也像一朵软软轻轻的云似的。
“你……你放我下来吧……”
小姑娘的音色不知是羞还是被刚刚的变故吓到,尾音还带着颤,像一根蘸了蜂蜜的木棍,在他的心里,搅出一团又甜又黏腻的涟漪。
青年人有些粗的喉结耸动两下,收手将人放了下来。
泡了水的脚丫嫩得出奇,粉色的指甲还泛着水光,像是剥了皮、最白嫩最清甜的莲子。
颜昭看到眼前的人视线不带任何忌讳,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看,羞得微微弓起的脚背,一只手都能握得过来的小腿肚都隐隐泛红了;
“裴哥哥……”
裴沐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孟浪,赶紧移开了视线,接着就扫到一旁颜昭的鞋。
干干净净的,上面还绣着一朵白玉兰,只是看着很小;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无声的在心里丈量;
还没有他的手大。
回想刚刚看到的画面;
他一只手,应该能将那软软小小的脚,整个包裹住。
颜昭见他的视线移开,赶紧弯腰取了鞋子,掏出一块白色的布巾擦了擦脚背的水珠,有些慌乱的穿了进去,那一处的风景立刻被遮盖。
裴沐心里有丝隐秘的遗憾。
“我刚刚看到你在这里,来给你送东西的。”
他此刻声音有些低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糖。
颜昭赶紧伸手去接;
她手小,放不下,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像只笨拙的仓鼠。
是他上次给她吃的巧克力糖。
“谢谢裴哥哥。”
小姑娘的哥哥喊得甚至有些熟练,音调又甜又软,裴沐听的熨帖得几乎想长叹一口气。
他枕边放着的几包糖和衣服,一直都没机会拿给颜昭;
这会儿见了人,他却又不知道用什么由头送出去了。
这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才认识不久、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该做的事情。
两人之间沉默半晌,只剩下夏日蝉鸣和河水的声音。
“你最近还好吗?”
颜昭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讶异,“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颜方来到河边,看到裴沐。
“裴知青,好久没见!”
颜方和裴沐寒暄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知道对方也有妹妹,他对裴沐也十分有好感。
“你来了这么久,妹妹肯定很想你,你有给她写信吗?”
电报太贵,电话更贵,颜方能想到的最常见的通讯方式,就是写信了。
裴沐在脑字里转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妹妹不是颜昭,是那个他随口诌的妹妹。
“写了。”
说这话时,他看了一眼颜昭。
颜方对他很是同情,毕竟他从小,都没和妹妹分开这么久过;
他拍了拍裴沐的肩,“我们都是有妹妹的人,你要是实在想妹妹,可以来我家坐坐。”
虽然他觉得裴沐的妹妹肯定比不上自家颜颜;
但有哪个做哥哥的,会不喜欢颜昭这样的妹妹呢?
就算是缓解一下思‘妹妹’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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