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觉树省过神来,她注意到周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因那黑脸将领的哀嚎声集中了过来,她抖着手,有些局促。
方才她被气昏了头,一听到那人这般侮辱宋玄烛就再也忍不住了,脑子一热就拿起桌子上刚端上的肉羹走过去倒在了他的头上。
只是这举动固然解气,可现下倒显得是她无理取闹、故意伤人了一样。
黑脸将领身边的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觉树看着这个满脸怒容,身形高大的人,当下便知这一巴掌是躲不过去了。
“住手!我姐姐岂是你能打的?!”
乌若淳及时抓住了那位将领的胳膊,挡在觉树身前。
“乌公子,呵呵,我当是哪来的野丫头,竟是乌府的小姐,”那将领冷哼一声,怒道:“我与兄弟正把酒言欢,乌小姐这是何意?存心挑事不成?!”
“挑你娘的事!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被烫一下怎么了?!”乌若淳亦不甘示弱:“我姐姐不过是方才端着羹汤时未端稳,不慎撒到这乔少尉身上罢了,怎么到了你嘴中就成了挑事?!再者,我瞧着乔少尉醉得不轻,该不会是他在我姐姐走过来时故意碰到我姐姐一下,才让那手中的羹汤倒下的吧?”
“你胡说!明眼人都看得见,就是她故意倒下来的!!”
“我要瞧瞧都是谁看见了?!”乌若淳凛然地扫了眼周围的人。
他们的位置靠后,这一片坐得都是些未有功名的士族子弟,且与乌若淳关系都不错,当下便应和着说没看到。
“看见了吧,孙少尉,别以为跟着出去打了场胜仗回来便能耀武扬威了,王宫盛宴,你二人满嘴浑话,丝毫不忌讳场合,是为失礼!醉酒发疯,诬陷贵女,是为无德!无德无礼你还有脸站在这儿吗?!”
听了乌若淳的话,觉树目瞪口呆,这般口才,不去当使官真是可惜了。
“大殿之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姜晏自最前方走了过来,严厉训斥道。
觉树当下有些心虚,她这一冲动该会让他不好做。
就在她不留神之时,那个抱着头躺在地上的乔少尉忽地爬起来,一把拿起桌子上的肉羹回泼到了她身上。
觉树惊呼一声,离得太近,没来得及躲闪,但好在肉羹搁置的时间长了,已然不烫。
“哈哈哈,臭婆娘,让你泼我!”乔少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笑着拍手,显然一副发酒疯的样子。
乌若淳见状,一把将觉树扯到身后,然后抬起腿就踹了上去。
“去你娘的!”
乔少尉被踹倒,“噼里啪啦”地撞倒了身后的桌子,碗碟落下,碎了一地,旁边的人赶忙避让。
那同样喝醉酒的另一个将领见状,当下就怒气冲头,上去就要和乌若淳扭打在一块。
“来人!把这两个大殿失仪之人给我带下去,听候发落!”
姜晏冷脸,威严地喊道。
“诺!”
下一刻,门边侯着的侍卫立即进来,抓住了那闹事的两名将领。
直到被拖出去后,他二人还在大声地怒骂。
姜晏面色铁青地走到觉树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冷冷道:“乌小姐下去换件衣裳吧。”
“诺。”
乌若淳见她要走,当下便要跟上去,却被姜晏叫住了。
“乌公子跟去作甚?她是女子,你去多不合适?”
乌若淳本想反驳,但看了眼当下的场合,便闭嘴了,在王宫同他争执,难免又要受乌朗一顿唠叨,于是,他很是不请不愿地走回了自己的位席上。
姜晏令宫女将这处收拾好,然后转身安抚其余正探究地看向这边的宾客。
觉树在走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宋玄烛的所在,眉心微凝,也不知方才那个人的话,他听见了没有。
宋玄烛却是没有抬头看她,他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酒觞,似是在算计些什么。
觉树敛眸,回过头,跟着一位宫女退了出去。
那名宫女引着她来到了一间屋子里,像是王宫内领事的女官的住处,然后宫女替她取来了一件衣物。
觉树在里头换好衣物,刚打开门准备回前殿,却不想在门口见着了姜晏,心中略微吃惊。
“姜世子。”
她欠身行了一礼,低下头时想到了今日来此的目的,现下可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只是,差个姒昭,没有他在,她的话说服力不知够不够。
“乌姑娘,你身子可有大碍?那莽夫可伤着你了?”他关切地问道。
听到这话,觉树想起方才那事,虽说确实是那两个将领失态口出恶言,但明着来说是她先动手的,且看起来若淳踹的那一脚不轻,而她虽被泼了一身脏,确实没什么事,只是那二人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多谢姜世子挂念,我一切安好。”
“那二人这般欺辱乌姑娘,在下一定会严惩。”
“嗯。”
觉树没有反驳,是该让那二人长点教训。
“既无事,不若乌姑娘与我一同回前殿罢。”
“等等。”觉树叫住他。
姜晏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其乃何意。
“有些话,我想告知姜世子,不若姜世子同我进屋再说,这外头许是不大方便。”
姜晏颔首同她走了进去。
将门掩上后,他开口问道:“不知乌姑娘所言何事?”
觉树斟酌一下措辞,将自己所知的姜蔻的那些计划一一道来。
姜晏的脸色也随着她的话变得愈发阴沉。
直到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再也忍不住,出言反驳道:
“不可能!阿姐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乌小姐慎言!”
“姜世子,我知道此事你定很难相信,但是,我所说绝对属实,绝不会害你!”
她焦急地看着他,他满脸怒气,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或者说他不敢相信。
她继续劝:“姜世子,你可记得那日夜里我在公主府被人搜查的事?”
姜晏紧皱着眉,颔首。
“那日夜里,我就是因为出去找玉佩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姜四公主的野心,慌忙逃窜间被认做刺客,第二日我回府之时遭人刺杀,那些刺客就是姜四公主派来的!她想要杀我灭口!”
“别说了!”姜晏猛地用拳头锤向身旁的墙面。
觉树被吓了一跳,见他已有些许动摇,温声说道:“姜世子,也许以前的姜四公主一心为你,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变了,她有了野心,她想利用你,甚至伤害你,你好好想想。”
姜晏沉思良久,最后,他哑声开口:“阿姐之前问过我是否想坐上王位,我告诉她,我不想,那日之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我时常会觉着她看我的眼神十分瘆人,她亦变得喜怒无常,让我不敢接近。”
“姜世子,我知你不愿相信,但,你一定要记着时刻提防她,姜王如今愈发虚弱,不出十日姜策为夺权必然谋反,届时姜蔻定会让你领兵平叛,你且记着,平叛过后,姜蔻会对你出手!”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觉树还未回答,“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紫衣的公子走了进来。
“是我告诉她的。”
姒昭平静地说出,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姜晏看见是他后,面色由惊诧变得怒意:“姒昭?!是你同她说的?!”
“嗯。”
“阿姐待你这般好,你居然还在算计她?!”
“可她害了我胞弟,将我困于身侧,她的好,我承受不起!”
“……”姜晏无言,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的胞弟……不是失踪了吗?”
姒昭冷笑一声:“失踪?不过是她困住我的借口罢了,她早寻到了姒伢,但……”他的神情有了动容:“她竟将他卖去了乐艳坊那种腌臜地供人玩乐!她爱我,哈哈,可当真是讽刺!”
姜晏蹙眉,若一开始觉树对她说那些话时,他还有些许不信,但如今姒昭也这么说,他就不得不信了。
他犹豫着开口:“……好,我会小心的,不会让阿姐得逞。”
闻言,觉树这才松了口气,这事儿总算是办好了。
宴后归府,觉树在自己寝屋内梳洗,刚走至床边,准备褪下外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熟悉的凉意让她放下心来,紧接着拍下他的手,转过身怪道:“走路连个声都没有,你是鬼吗?”
宋玄烛扬了扬眉:“我倒是希望自己是鬼。”
觉树满脸写着“你是不是有病”,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抬头看他:“姜晏那儿办成了,虽不能保证他会全信,但至少会提防着姜蔻。”
“这就够了。”宋玄烛倚在床架子边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眉眼带笑。
“我怎生觉着你今日有些高兴?”
“是吗?”少年故意板下脸:“阿树如何得知的?”
“你平日里的笑总是带着些冷意和虚假,但今日瞧着很是温煦。”
“竟是如此,”少年轻笑一声:“阿树可知我在为何而高兴?”
“为何?”
“因为你,”宋玄烛见她一脸茫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解释道:“因为阿树今日护着我。”
觉树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晚宴上那个口出恶言的乔少尉。
“那些话你都听到了?”觉树想起那些无言无语,担心地看向他。
“唔。”他倒是看起来不甚在意:“这些话我往年听得多了,比这更难听的都有。”
看他这满脸的不在乎,觉树想到他幼时曾被送往楚国做人质的经历,心中泛起酸涩。
“但,”少年目光幽深,嘴角上扬:“那些骂过我的人我都一一记下了,这几年也依数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觉树方才还想出言安慰一下他,却又被他补充的这句话噎住了,宋玄烛哪需别人的可怜?
“那这次呢,你准备如何收拾那两个多嘴的家伙?”
“这两个太过愚蠢,我即便不出手,他们在殿上说的那些话也足以让他们吃尽苦头。”
话落,他满脸不屑。
觉树看着他傲然的神情,思索须臾,问道:“宋玄烛,你为何总是将人命看的如此低贱?”
“因为他们该,他们弱小,卑劣,无耻,就该沦为我掌心的玩物,就该被人控制生死!”他的眼中跳动着炽热的火焰。
“那我呢?”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自然不同,”宋玄烛弯下腰,迎上她的目光,眼中的戾气一笑而散。
“你是我的命,你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心神有些恍惚,耳畔爬上些许嫣红。
“胡说,你怎可能把命交在我手上?”
“怎会是胡说?阿树,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杀了我,我就在这儿。”他说得坦然,丝毫不惧生死。
“宋玄烛,你太聪明了,你料定了我不敢杀人。”
宋玄烛莞尔:“你何尝不是?”
“我才不聪明,聪明人才不会被人囚在身边,被人掌握生死。”
少年眉眼微沉,靠近她耳侧,轻声道:“我掌控你的生死,你捏住了我的命门,你看,我们就合该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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