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先让人送了消息回来,  宋国公府听到宋国公受伤的消息,瞬间有些骚乱了起来。

    孟季廷不在府里,按理该由孟二爷来赶紧料理。

    但孟二爷不是个能主事的人,  听到宋国公受伤,  只会问“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怎么会受伤?”,然后便伤心的哭了起来:“爹呀……”

    这人都还没回来呢,伤得严不严重也不知道,这当儿子的就跟号丧了一样,孟二夫人看着他,  直翻了个白眼,  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然后自己亲自上阵。

    听到消息的胡玉璋同样过来了,  妯娌两个人有条不紊的安排和指挥着。

    “世子爷今天陪皇上去城外狩猎,  让人在城门口等着,世子爷一回来就马上告诉他消息。拿世子爷的对牌,进宫去把太医请出来侯着,治内伤、治外伤的都多请几个,  外面的大夫也多请几个进来。让城里的药铺今晚不要关铺,  防着万一要用的药材府里没有,要去外面现买……”胡玉璋吩咐下人道。

    因不知道宋国公伤得多重,  又吩咐:“先瞒着国公夫人那边,  先别让她知道。”

    孟二夫人则领着丫鬟,  将宋国公外院书房的寝卧清扫干净,  换了被卧被褥,  又多铺了几层被褥,再让厨房把炉子生起来烧热水。

    而后午时刚过,一辆马车哒哒哒的停在门口。

    一身汗水的青松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发髻都有些乱了,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他用袖子擦了把汗,掀开车厢的帘子,露出了里面躺着的宋国公。

    府里的管事小厮早就在门口候着,有条不紊的抬上担架,又跳上马车将宋国公搬了下来,放到担架上。

    “你们小心些,国公爷伤到了腿,概约骨折了,小心骨头错位。”青松对他们叮嘱道。

    于是抬人的小厮放轻了动作。

    青松同他们一起,将宋国公抬回了明清院,放到了床上。

    太医和大夫围上来诊治,几人观察了一番,处理了腿上和身上的几处伤口,之后众人围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胡玉璋问他们:“国公爷的伤究竟如何,你们照实说。”

    太医和大夫沉默了一番,最后一个年老的太医出来对她们拱手后道:“夫人,国公爷身上其他的伤倒是没有大碍,腿上骨折也能养好,就是这脑袋上的伤处……国公爷这是磕到了脑袋,里面积了淤血,得要施针将淤血散开才行。”

    孟二夫人有些急切的道:“那就赶紧施针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胡玉璋看着不敢动的太医和大夫们,询问:“可是施针会有什么危险?”

    “不错,这淤血堵在脑袋上久不散,恐会有性命之忧。但施针散瘀,脑袋上的穴位错综复杂,万一不小心扎错了,国公爷恐会永远醒不过来。请二爷和两位夫人决断,这针是扎好还是不扎的好。”

    这决断本该由孟二爷这个儿子来做,但孟二爷自从进了这屋子,就扑在宋国公的床上嚎哭,喊“爹呀,爹呀”的没停过,实在不是靠得住的人。

    孟二夫人也不敢冒这个风险擅做这个决断,于是转头看着胡玉璋,道:“三弟妹,您是世子夫人,您看……”

    胡玉璋只思考了眨眼的功夫,便当机立断:“扎吧,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青槿看着屋子里几个太医相互配合着给宋国公扎针,过了大约是一炷香之后,几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气,青槿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见这屋子已经没什么青松什么事情了,便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将他带了出来,对他道:“哥哥先去收拾一番吧,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

    青槿借了一名相熟的管事的屋子和衣裳,让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两人坐下后,青槿给他倒了杯茶,才问起道:“国公爷怎么会受伤的?”

    穿在身上的衣裳有些短,青松一边扯了扯袖子,一边开口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到的时候国公爷已经摔在山崖下了。我找到他时他还清醒着,只是身体动不了,但一直在找一支簪子。我想马上送他回来医治他也不肯,非要让我找到簪子才肯走。”

    “那簪子找到了吗?”

    青松点了点头,从身上将簪子拿了出来给她看。

    青槿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支女人的桃花簪。

    一支桃花枝上,五朵大小不一的桃花,粉色的花瓣黄色的蕊,均是用宝石镶嵌,从最下面那朵桃花后面垂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只是看着金子和宝石的颜色还有簪子的款式,应该是早年之物了。

    “回来的路上国公爷一直抓着这簪子不肯放,只是后面他在马车上晕过去了,簪子便掉了下来。我怕簪子弄丢了没法交代,便先收了起来。国公爷这般要紧这簪子,想必是珍爱之物。”甚至可能是心上人之物。

    青松又道:“你将东西收好,等世子爷回来交给世子爷,别弄丢了。”

    青槿想了想,却有另外一番打算,将簪子递回给他,对他道:“这簪子还是哥哥收着,不要随便给别人,若是世子爷或国公爷问你要,你再交还给他们。”

    “这是为何?”

    “你听我的就是。”

    孟季廷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府里各处都已经掌上了灯。

    宋国公的危险也已经过去,太医施了针用了药,只需等人醒来。

    胡玉璋留了两三个太医在府里侯着,让其他太医和大夫先回去了。

    胡玉璋和孟二夫人两人忙了一天,均都累极。因不知道宋国公何时醒来,妯娌两人便商量轮流侍疾,胡玉璋先回去用晚膳和稍作休息,亥时再过来换孟二夫人。

    孟季廷回来后,先直接去看过了宋国公,向太医确认父亲已经无大碍之后,才从他寝间出来。

    孟二夫人和他略说明了情况。

    “……父亲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也太不上心了些,竟让父亲独子一人上山,遭到这样的危险。”

    又笑着对孟季廷道:“这次还是多亏了庄管事,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孟季廷问:“青松呢?”

    孟二夫人回他:“我看庄管事也累了一天,便先让他回去休息去了。”

    孟季廷点了点头,让人将青松找了过来,仔细询问宋国公受伤的经过。

    其实经过也很简单,宋国公想赶着春天最后一波桃花的盛开,上山去观赏桃花,又不想让人跟着,便支开了身边的人自己一个人上去了。

    后来在悬崖边,他随身携带的一支簪子不小心掉了下来,落到了悬崖中间的岩石上。

    宋国公心中着急,便自己踩着岩石上的石头想爬下去捡。

    他本就不良于行,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就是簪子捡到了,却连人带簪子一起摔落到悬崖下边去了。

    悬崖不高,未曾当场要命,可也摔得不轻,宋国公的脑袋还因此磕到了石头上。

    孟季廷问他:“簪子呢?”

    “在我这里,我怕丢了,一直身上带着。”

    然后从身上将那支簪子拿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孟季廷。

    孟季廷接过来看了看,簪子在手中转了转,簪子上垂下来的珍珠跟着晃动了一圈。

    他将簪子收起,走上前拍了拍青松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你是青槿的哥哥,我从不把你当外人,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

    青松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却见孟季廷看了他一眼,又打断他道:“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只要是我能够容忍又在国公府能力范围的事,我均会答应你。”

    这意思若他提出的是他无法容忍的事,却也不会答应。青松打住了想要出口的话,只得拱手行了行礼,退了下去了。

    青松走后,孟季廷又回了宋国公的屋子。

    看了眼沉沉的躺在床上的父亲,默了一会,弯腰将他的手掌摊开,将手里的簪子放到了他的手掌上,又将他的手掌合上。

    失去意识的宋国公无意识的抓紧了簪子。

    孟季廷又站着看了他一会,然后才又重新出了门。

    他先回书房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才去了归鹤院。

    宋国公夫人正在小佛堂里跪在菩萨前,双手合十的念经。她闭着眼角,眼皮却微微颤动,外人无法猜到她在求些什么。

    听到丫鬟来禀世子爷来了,也坚持将最后一卷经念完,才磕了磕头,从蒲团里站了起来。

    她从小佛堂出来时,孟季廷正翻看她随手放在小几上的一本经书。见她出来,将手里的经书放下。

    宋国公夫人走到他旁边的榻上坐下,问他:“他没事了?”

    “原来母亲知道父亲受伤的事。”

    “府里这么大阵仗,又是请太医又是找大夫的,虽然让人瞒着我,但我就猜不到吗?”

    丫鬟送了茶上来。

    宋国公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小口饮着茶。孟季廷看了看母亲,问道:“母亲不去看一看父亲?”

    宋国公夫人神色淡淡的:“看你回府后,还能知道先去洗漱,换一身衣裳再过我这里,便知道他定然是没事了。既然没事了,让太医好好照顾他就是,我看了难道就能马上好起来。”

    “母亲不想知道父亲是怎么受伤的?”

    宋国公夫人眉毛微动,沉着眼道:“一把年纪了,自己不当心,怪得了谁。”

    孟季廷看着母亲继续道:“说是赏桃花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支簪子,非要爬到悬崖中的岩石下面捡……我看他这些年一直随身携带一支桃花簪,想必就是那一支。”

    “他这般要紧这簪子,不知是何人之物。难不成是两位姨娘的,只是我看父亲这些年,对另外两位姨娘也没有特别在意过,也不像是她们的东西……母亲知不知道那簪子是谁之物?”

    宋国公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儿子道:“你没事就回去尽你的孝去,这个时辰,我该歇息了。”

    然后对外面的平麽麽喊:“平麽麽,送世子爷出去。”

    然后站起来,一副困倦的模样,打着哈欠进了内室。

    平嬷嬷走进来,有些尴尬的对孟季廷笑了笑,对他请道:“世子爷,奴婢送您出去。”

    孟季廷并未再说什么,站起来出了房门,又交代院子里的人:“好好侍奉母亲。”,然后才回了书房。

    到了第二日,孟季廷要上朝。

    等他下了朝,刚出了宫门口,早有府里的小厮等在此处,见他出来,连忙跑上前来,气喘吁吁的对孟季廷道:“世,世子爷,二夫人让小的来告诉您一声,国公爷醒了……”

    孟季廷听着脸上一肃,赶紧跃身上马回府。

    他到外院的时候,孟二夫人和胡玉璋均在清明院。

    胡玉璋看到他,扶着椅子站起来,目光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却又并未上前。

    自从那日守夜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再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也不曾进过她的正院。

    只是胡玉璋这次却并不像之前那样急,之前他对她冷淡便开始心里发虚,如今她想开了,便也更镇定了。

    她是正室,她让一个丫鬟守夜做的没有任何不合规矩之处,一次对他低头便要次次低头……她也不信他永远不进她的院子,他便是再对她做的事情厌恶,他也还需要和她生下嫡子。

    孟二夫人看了看她,见她并不上前和孟季廷说话,心里多少有些替他们尴尬,又只好自己走到孟季廷跟前,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和他说话。

    “有一件事,想和世子爷禀明……刚刚父亲醒来,要见救了他的那个小兄弟,我便让人去找了庄管事,让他进去见了父亲。父亲说要感谢他,问他有没有想要的,庄管事便跪下来,求父亲让他赎回青槿的身契……”

    孟二夫人毫不意外的看到孟季廷的脸色黑了下来,周边都感受到他身上磅礴的冰霜之感。孟二夫人怕这怒火波及到自己,不由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让我们回到刚刚清明院的情形。

    旭阳初升的时候,宋国公缓慢的睁开眼睛,先是盯着天花板缓了一会重回意识,接着跳坐起来,左右扭着身体要去找什么。

    直到他看到手里握紧的簪子,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簪子上的流苏。

    屋里侍疾的胡玉璋本坐在椅子上,屈着手臂顶着桌子,将脑袋放在拳头上稍微眯了一下眼。听到有动静,连忙睁开眼睛,走上前来,看到醒来的宋国公,高兴道:“父亲,您醒来了?”

    宋国公刚醒来脑子还有些糊涂,对进门不久的新媳妇也有些陌生,看着她问道:“你是季廷的媳妇?”

    “是的,父亲。儿媳小时候随父亲一起与您去骑马,您是见过儿媳的。”

    宋国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太久了,我都有些忘了。”

    胡玉璋将外面的人喊了进来,又让人去将太医请过来给宋国公诊治,再让人去请孟二爷和二夫人,又让小厮去宫门处等着好让世子爷一下朝就知道消息……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等太医进来诊断完毕,确认身体已经无大碍、只需静养后,宋国公问起来:“昨天救了我那个小兄弟呢,是咱们府上的人吗?人在何处?”

    “他是府里的庄管事,父亲是要见他?”孟二夫人问。

    “将他叫过来吧。”

    庄青松来了之后,先给宋国公行了礼。

    宋国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然后道:“多谢你替我找回了簪子,我很感激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和我说,我能办到的都替你办到。”

    庄青松听着心里一动,连忙跪了下来,对宋国公磕了一个头,道:“小人受不得国公爷的感激,但小人心中确有一件事想求国公爷。小人有个妹妹在府里当差,现已到了许人的年纪,小人想在外面给她找人家,所以想为她赎身出去。”

    他此时有些明白了青槿为何要让他将簪子一定要交给宋国公或世子爷。

    胡玉璋和孟二夫人听着均是愣住,孟二夫人在旁边赶忙阻止,笑着对宋国公道:“庄管事此次救了父亲立了大功,不如给庄管事多赏赐些金银财宝,再擢升他的职位。”

    宋国公无知无觉,对青松道:“这又有何难的,你妹妹在哪个院子伺候?”

    “回国公爷,她在世子爷身边伺候,是世子爷的丫鬟。”

    宋国公对青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这么个人。他将近十年不待在府里,也并不熟知府里的情形,只觉得左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我答应你,我会和世子说。”

    庄青松心中大喜,连着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国公爷。”

    孟季廷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不郁,才进了宋国公的屋子。

    宋国公正靠坐在床头小憩,听到声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你下朝回来了?”

    孟季廷走过去,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先问过他:“父亲身体可还有没有觉得不适?”

    宋国公摇了摇头:“我身体已经无碍。”

    又说起刚刚的事:“救我的那位庄管事,为了感谢他,我许了他一个心愿,他向我求了他妹妹的身契,我应承他了。后来才听老二媳妇说,她是你喜欢的姑娘。”

    孟季廷心中有气,本不好对着病中的父亲发作,此时却忍不住语气微怨:“青槿是我的人,父亲至少该先问过我。”

    又另找了其他理由说道:“父亲可知,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一个姐妹,是宫里伺候在燕德身边的宫人,叫青樱。青樱受燕德信任,知道她身边多少事,若无她的亲人在府里令她牵挂着,如何保证她的忠心?”

    宋国公看了他一眼:“你一向自负,不是爱以人质相持来使人忠心的人。看来,你是真的极喜欢那个姑娘。”

    孟季廷没有说话。

    “听说那姑娘到你身边也有十几年,是你自己亲自教读书习字和琴棋书画长大的,日久易生情,你喜欢她倒也不足为奇……四年前,胡家失信,与我们家分道扬镳,我问你要不要退了与胡家的亲事,你说不用。我那时还以为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如今再看看,恐怕你是在为那姑娘以后考虑……”

    那时孟家已经辅佐皇帝登基,拥有从龙之功,手握军中大权,在京中炙手可热、风头无量。

    若那时退婚,他身上没有了婚约,不止京中其他世家和勋贵会闻风而动,连皇帝为了辖制他,也极有可能会在他婚事上做文章,给他赐婚。

    娶一个不知品行不知脾性,又是皇帝圣旨赐婚的高门贵女进门,还不如娶胡家女。

    胡家对孟家有愧,且大位已定,胡家站错队必然会失势,胡家弱,孟家强,胡家女进门相比其他高门贵女必然更好掌控。

    想必他也考察过胡氏女的品行,必然不会太差才会娶进门。

    孟季廷沉着眼对父亲道:“青槿的事,父亲就不要管了,我自有打算。”

    “那可不成,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们孟家在军中和朝中靠信取义。我既然应承了那位叫青松的管事,我必然要做到。你,你还是要将那个姑娘的身契送还给她。”

    孟季庭黑着脸不说话。

    宋国公却也知道这个儿子的本事的,自小就比别人要性子强硬,也更有能耐,他想要的东西便会一定要弄到手。他想要那个女子,有没有身契,最后结果都一样。

    宋国公又提醒他道:“你喜欢那个姑娘要纳入房可以,但千万别乱了嫡庶。嫡子要居长,也不能乱了……胡氏看着倒不像她那父亲和兄弟,像是个好的,夫妻之间,做不到情深,也别最后弄得像是仇人……”

    宋国公想起了自己和宋国公夫人,手里握紧了簪子,也没有了说下去的欲望,靠着床重新闭上了眼睛。

    孟季廷在宋国公房里呆了不久就出来了,从清明院出来,看了看天色。

    太阳黯淡,天空有乌云聚拢在一起,想来不久之后,会下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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