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贤妃回到云光殿之后, 将头上拆下来的钗簪扔到了桌子上,气道:“我真是小看孟氏了,她什么时候脑子这么清醒,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
宫人弯腰将落在地上的钗簪捡起起来, 放回到妆奁前的匣子上, 让屋里的其他宫人们都出去, 然后对崔贤妃道:“我看孟贵妃这一招也说不上聪明,她这样做, 您和皇后是吃了陛下的几句斥责,但这件事情最丢了面子的可是陛下。她这样做,可就得罪陛下了。”
崔贤妃道:“她若一开始打算的,就是想让陛下丢面子呢?”
因孟燕德小产的事情, 她和皇帝就只差撕破脸了,如今还维持表面的和气,也不过是相互都为难不了对方而已。丧子之仇,孟贵妃心中未必不恨,此举怕不就是为了报复皇帝。
想到糊涂的谢美人,崔贤妃又恨其不争的道:“我早就警告过谢氏, 让她少传点陛下和庄青槿的是非。多嘴多舌,难怪孟氏先拿她开刀。”
宫人道:“也是谢美人自己不争气, 一个没有根的内宦就让她迷了魂, 作出这等没羞没臊的事情来。平时看她一副机灵样, 也就表面机灵,内里还是个糊涂蛋。”
崔贤妃坐在凳子上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了情绪, 之后又问起道:“谢氏宫里那个内侍是从哪里来的?”
宫人对她道:“奴婢去打听过了, 那人去年才进的宫, 原来是分在御膳房里洗菜的,因为长得有点姿色,就借着容貌玩弄人心,跟好几名宫女牵扯不断,惹得宫女为他争风吃醋。后来,他贿赂了宫里的管人事的内官,问能不能将他分派到皇后宫里或您与孟贵妃的宫里去。那管事宦官收了银子,跟他说二妃宫里和皇后宫里都不缺人,倒是谢美人宫里需要进一个内侍,问他愿不愿意去,那人便去了谢美人宫里。”
崔贤妃听着冷笑起来,只怕连那内侍进谢美人的宫里,都是被算计好了的。那内侍自以为擅长玩弄人心,可以借此往上爬,却反被人套进了局里丢了性命,真是活该。
宫里虽出了这桩丑闻,但皇帝却并未因此让新年的朝贺和筵宴停下来,仍旧照继续。
只是当日看见谢美人丑事的人太多,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传到了各家府上。
等再参加朝贺时,百官看皇帝的目光就总含着点什么。又揣测着皇帝这两日心情恐怕不太好,连说话都毕恭毕敬了许多,唯恐触到皇帝的霉头,于是筵宴的气氛教前几日严肃紧张了许多。
可文武百官越是表现得小心翼翼,皇帝心里的滋味就越不好受,偏又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心里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皇帝没滋没味的喝着酒杯里的酒,借着酒杯的遮掩沉下眼来。让一个内侍往他头上戴绿帽子还不算,偏还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呵,女人狠起来真是够可以!
皇帝心里不好受,而文武百官也觉得这两日的朝贺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初五朝贺结束,众人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正月十五之前,终于不用看见憋着一股气又偏不发作,但又担心他随时会发作的皇帝了。
宋国公府的新年过得与往年无异,宫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也在国公府里小传了起来,一些小厮丫鬟道听途说后,又添油加醋的向别人传开。传到后面,墨玉听到的版本已经是皇帝亲自抓的奸,亲眼看着谢美人与那胆大的内侍颠鸾倒凤,皇帝震怒之下当场将那内侍捅了个对穿。然后回来后又把听到的跟青槿学了一遍。
青槿知道实际情况必然会是如此,但看着墨玉跟说书一样学得有模有样的,也忍不住捂着嘴呵呵笑起来。
不过这宫里的流言在胡玉璋将传播的小厮丫鬟斥责惩罚了一番之后,在宋国公府渐渐停止了传播。
正月初六,出嫁的孟燕娴携夫婿归宁,宋国公府
要设宴招待。
孟燕娴嫁人后与夫婿相处得融洽,归宁时两人都恨不得黏在一起,羡煞一群旁人的难舍难分。孟燕娴去年也刚生了孩子,归宁时将不到周岁的孩子也一起带了回来。
或许是日子过得好,嫁了人后的她行事越发大方得体,心中感激宋国公夫人,在国公府也对宋国公夫人越发孝顺起来。
除了荷包里的利是,她还给孟承晖和孟承雍一人送了一个小老虎挂件,虎是两个孩子的生肖,一模一样的两个,也算是送得不厚此薄彼,连夸奖孟承晖与孟承雍的词都是差不多的,如果这个夸了聪明,另外一个一定就夸机灵。
到了正月初七,则是孟季廷陪着胡玉璋归宁的日子。他们走后,淞耘院倒是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青槿一个妾室没有归宁一说,加上天气寒冷,她懒懒的不想动,便呆在屋子里做针线。
而就在这时,宫里一辆马车又到了宋国公府,下来几个内侍,向府里的管事道:“宫人贵人想见庄氏小夫人,还请让小夫人随我等进宫一趟。”
府里的管事不敢做主,先将事情禀报到了宋国公夫人那里,宋国公夫人听完皱了皱眉,问道:“你确定没有听错,是贵妃召见,不是别的什么人?”
“小的确定没有听错,来的也确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另外,贵妃娘娘身边的李内侍说想进来,代娘娘给您问个安。”
宋国公夫人道:“你先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管事口中的李内侍进来后,先对着宋国公夫人跪下请了个安,道:“小人见过国公夫人,娘娘在宫中无法尽孝夫人膝下,让奴婢给夫人问安,愿夫人身体康泰,万事如意。”
宋国公夫人请了他起来,先问过孟贵妃的身体怎么样,在宫里过得如何等,然后才又问道:“你们娘娘召见庄氏做什么?”
李内侍对宋国公夫人客气道:“这个奴婢不清楚,娘娘只是说想请小夫人进宫说说话。”
见宋国公夫人脸上犹豫不决的样子,又接着道:“娘娘还说,请家里人放心,她不会对庄氏小夫人怎么样。”
宋国公夫人最后叹了口气,对平嬷嬷道:“你去让庄氏准备一下,让她随他们进宫去见娘娘。”
平嬷嬷道了声是。
青槿听到孟贵妃想见她时,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她呼出一口气,心中却又有一种松口气之感,像是一种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然后这一天终于到来之感。
“大人请稍等,我换身衣裳再去见贵人。”
她进里面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又让墨玉绿玉重新梳了头发,然后才随着宫里的人进了宫。
再重新走进皇宫时,青槿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明明上一次来还不是太久前的事情,但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总有一种已经过了好多年的感觉。
行至半路,却正好遇上崔贤妃。她看到青槿,将脚步停了下来,脸上带上笑容,拉了拉身上的披帛,道:“哟,是庄氏小夫人啊,好久不见。”
青槿垂下头来,对她屈膝行了行礼:“妾身见过贤妃娘娘。”,她身后还跟着两名看衣饰打扮像是妃嫔的人,青槿于是又对着后面的人屈了屈膝。
崔贤妃道:“不必多礼。”说着看着前面领着她的内侍,又故意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多礼,你之前进宫来,我们可是聊得甚是愉快的。本宫一直都说,甚少有人像小夫人那样与本宫投缘的。”
“今天小夫人进宫来,是又有什么事?”说着捂着嘴笑了笑,又问:“可又是陛下要召见小夫人?”
李内侍只作听不出她话里的挑拨,对她拱了拱手道:“是我们娘娘想见小夫人,召小夫人前来说说话。”
崔贤妃“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接
着又指了指身后的两名宫妃,对青槿道:“这两位是咱们陛下新封的妃嫔,小夫人还没见过吧。”而后特意指了其中一位穿绛紫色衣裳的宫妃,对青槿道:“这位是陛下新封的郡君,姓英。”
青槿随着崔贤妃的手指看了过去,是个挺好看的女子,眸含春水,顾盼生辉。只是周身的打扮穿着,举止神态,总让青槿有一丝熟悉之感,但这种熟悉之感却并没有让青槿感觉到喜欢。
青槿表情不变,依礼向她屈了屈膝:“见过娘娘。”
那位英郡君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也没有别的话,十分安静的站在崔贤妃身后。
崔贤妃又笑着道:“说起来,英郡君与小夫人长得倒有一二分的相似,说不定是前世有缘。”
“娘娘说笑了,妾身蒲柳之姿,哪敢与娘娘相比较。”
李内侍不想在这里与她牵扯纠缠,又对崔贤妃拱手道:“崔娘娘,我们娘娘急着要见小夫人,您看……”
崔贤妃这才对青槿挥了挥手,依旧笑道:“去吧,有空就过来本宫宫里坐坐,上次与小夫人聊得不尽兴,本宫还有很多话想和小夫人说说。”
青槿只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对着她们屈了屈膝,这才跟着李内侍告退离开。
到了福宁宫,孟贵妃并没有在正殿里召见青槿,宫人直接将她领进了内室。
里面一身华服的孟贵妃就靠在窗前,看着窗外,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槿看了她一眼,走过来,跪下来给她行礼:“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孟贵妃并没有回头看她,依旧看着窗外,对她道:“起来吧,地上凉,你也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别受了寒。”
青槿道是,然后站了起来,站立在一旁。
内室的宫人都聪明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孟贵妃许久没有说话,仍是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之后,才指了指窗外另外一座宫殿的方向,对青槿道:“那个地方是庆元宫,是你姐姐生前住的宫殿,那原来也是陛下的生母,先帝的周昭容所居的宫殿,但如今那座宫殿已经被陛下封起来了。”
青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四角瓦檐翘起的屋顶。
“我的堂姑母是先帝的淑妃,她并未生下子女,所以小的时候,她喜欢将我召进宫里来给她作伴。那时我就趴在这个窗户里,时常看见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一身伤痕的从外面回到庆元宫,被哭泣的周昭容拥在怀里。”
“周昭容不得宠,出身也不算好,当时的陛下自然跟着不受宠。宫里的人捧高踩低,庆元宫的份例时常被克扣,陛下也时常受宫人和其他兄弟的欺负。姑母看周昭容可怜,时常照佛她们母子,他们的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后来,周昭容病逝,陛下却又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需要有宫妃照佛抚养。半大不小的皇子,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了,与生母又有了感情,养不了几年就要出宫建府,根本养不出什么感情,所以宫里有点身份的宫妃均不愿意照顾他。我那时候觉得他好生可怜啊,被人推来推去的,明明是皇子,却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公子还不如。后来,我就对姑母说,不如将他接来福宁宫和我们作伴,姑母于是就求了先帝,将他接到了福宁宫抚养。”
“其实我那时候真的就只是看他可怜而已,并没有喜欢他,他本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子。我小的时候,一直幻想长大后要嫁的,是像父亲、像兄长那样的大将军。穿着铠甲,持着□□,迎着风尘驾马而来,像个英雄一样把我抱上他的马,带着我回家,多威风啊……”
孟贵妃说着说着,脸上流下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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