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治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害怕赵大伯。原因无他, 赵大伯对着外人确实很严厉,但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从来都是极其纵容和疼爱的。
乃至赵明治平日里为人处事,就很有些肆意妄为, 也带着那么点无法无天的味道。
就连科考失利,赵明治固然不高兴,也不开心。但是他没有觉得害怕和恐惧, 更没想过赵大伯能把他怎么样。
直到这次赵大伯怒气冲冲的跑来拍他的房门, 赵明治总归还是变了脸色。
“赵明治!你听到没听到我在说话?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闯进去了!”赵大伯确实很生气,赵明治躲在屋里不出来的举动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明治啊, 你听你爹的话, 赶紧出来吃饭,别饿着自己的肚子了……”赵大伯母也很害怕赵大伯真的会动手,急急忙忙就追上来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她哪里能想到,赵大伯会突然发怒?只看赵大伯神色狰狞的模样, 赵大伯母实在被吓得不轻。
因着赵大伯滔天的怒火,赵明治本来已经准备老老实实出去了。被赵大伯母这么一打岔,赵明治忽然又生出了一股勇气,迈出去的脚立马就收了回来。
他怕什么?他可是家里唯一的儿子, 是赵大伯这辈子最大的指望, 赵大伯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娘在么!他还真就不相信了, 他娘会放任他爹冲他动手?
只怕到时候第一个哭的,是他娘才对。
想到这里,赵明治没好气的轻哼一声,又坐了回去。
赵大伯本以为,只要他发了话, 肯定能把赵明治给叫出来的。
然而他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屋内还是一片安静,直接就把赵大伯的怒火再度掀至另一个高点。
“赵明治!”怒火中烧之下,赵大伯直接一抬脚,踹向了房门。
赵明治万万没有想到,赵大伯的力气如此之大,而且还真的动了脚。
下一刻,赵明治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屋子的房门被赵大伯踹开了。
再然后,根本由不得赵明治继续躲下去,赵大伯已然冲到了他的面前。
“赵明治,你是胆子包天了,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赵大伯脸色通红,扬起巴掌就要打向赵明治。
“老爷!”生怕赵大伯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赵大伯母惊呼一声,神色惊慌的跑过来抱住了赵大伯的胳膊,急急忙忙就想把赵大伯往后拽。
“老爷,你可不能动手。这是明治,是咱们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啊……”伴随着赵大伯母歇斯底里的喊叫,赵明治躲过了一劫。
瞥了一眼神色难看的赵大伯,赵明治抿抿嘴,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了。
赵大伯也不是真的想要打赵明治。
就如同赵大伯母说的那般,赵明治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打谁都不可能动赵明治一根手指头的。
但是,如若赵明治一直这般不像话下去,赵大伯也势必要好好让赵明治受受教训:“赵明治,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在闹腾什么?是我让你科考不过的?是我让你比不过周亭宴的?”
“我还就想不明白了,明明都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对你的用心,难道没有对周亭宴的多?怎么你偏偏就处处不如周亭宴呢?”赵大伯这话是愤慨,却也是他始终想不通的大实话。
毕竟一直以来在他的眼里和心中,赵明治都远比周亭宴厉害的。只可惜,赵明治总归还是让他失望了。
“我不如周亭宴,当然是你这个夫子教的不行。”赵明治本来不想出声的,可赵大伯一直贬低他、羞辱他。
赵明治强烈的自尊心受不了这般打击,梗着脖子就跟赵大伯抗议了起来:“你怎么也不想想,周亭宴当初是怎么考中秀才的?他是活生生差点丢了自己的一条命,这才勉强换回了秀才老爷的功名。但是如今呢?他才去府学多久,就能考到乡试第一了。你要说这当中不是你这个夫子教的不好,谁信?”
“明治,你少说两句。”赵大伯母哪里能想得到,赵明治居然还敢公然跟赵大伯呛声,甚至顶撞赵大伯的学问不够好,登时就被吓得变了脸色。
“好,你很好。”赵大伯当然也很生气,几乎是差点被气的晕倒的地步,口不择言道,“你真要那么厉害,我不也送你去府城读了这么久的书?接连换了两位夫子,你却连个童生都没考中。你还没你老子我厉害呢!”
“我没考中,还不是因着之前那么多年都被你给耽搁了?但凡我是一直留在府城读书,或者像周亭宴这般直接在府城读上两三年,我能连童生都考不中?”赵明治这段时日不是没有反思。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之前太过相信赵大伯的评断和夸赞,也过于高估自己所谓的才学,进而才没有将县试和府试放在心上。
真正独自闷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之后,赵明治也意识到他之前在府城的态度是何其不端正了。
明明科考在即,他却丝毫没有努力复习功课,也没有认真向夫子讨教问题。他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洋洋得意上,除了到处彰显自己的盲目自大和愚蠢,就再无其他有用的作为。
如今再想起来,赵明治不禁后悔他不该老老实实的跟着赵大伯回来县城。他就合该继续留在好不容易才拜到的夫子那里,今年科考落榜,那就来年再战。
以夫子的才学,他下次势必会高中的。
而今他的处境才是真的尴尬。留在县城、被困在家里,整日面对赵大伯的长吁短叹,乃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赵明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
不行,他还是得尽快离开,远离赵大伯的压制和□□。他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去府城追寻更光明的前程。
“你……”没有什么事情,比来自亲生儿子的打击,更让赵大伯难以接受。
这般怒火中烧、偏偏又好似置身冰天雪地的难堪,直让赵大伯气血上涌,到底还是没能站稳,朝着一旁倒了下去。
“老爷!”赵大伯母的反应速度还是足够快的,及时扶住了赵大伯,避免赵大伯摔倒在地,“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了老爷?你可千万别吓唬我啊……”
赵明治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虽然想要逃离赵大伯,却也并不想赵大伯出事。
一时间,赵明治就惊慌失措的呆立在了那里。
这般反应落在赵大伯的眼里,何尝不是对他这个亲爹的死活不管不顾?
毫无预兆的,赵大伯就这样彻底寒了心。
再然后,赵大伯无力的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随你吧!以后我都不会再管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真的?你不拦着我去府城找夫子了?”前一刻的惊慌失措立马消失无踪,赵明治惊喜不已的追问道。
赵明治语气里的喜悦着实太过明显,赵大伯已经不想睁开眼睛看到赵明治的任何反应了。
一句话也没多说,赵大伯任由赵大伯母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连晚饭都没有吃。
赵明治则是心情极好,这会儿也觉得饿了。完全不管赵大伯和大伯母有没有上饭桌,自顾自跑过去坐下来,吃的很是尽兴。
次日清早,赵明治留下一封书信,开开心心的离开了家。
等赵大伯母发现的时候,赵明治已经不见了人影儿。
着急忙慌的抓着桌上的书信找到赵大伯,赵大伯母本以为,赵大伯会立马出去寻人。
可事实上,赵大伯连赵明治留下的书信都没看,便兀自转过身,去检查私塾尚且留下的那几位学生的功课了。
昨日赵大伯的话,赵大伯母当然有听到。不过她只以为那是赵大伯的气愤之词,过了一夜气消了,便也不作数了。
可此时此刻望着赵大伯的背影,赵大伯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大伯是来真的了。
这可不行!明治是他们家的独苗苗,要是赵大伯这个亲爹都对明治撒手不管,那可如何是好?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赵大伯母转身就往外跑,速度出其的快。
她要赶紧去找赵欢儿,让赵欢儿陪着她一起去府城把明治找回来,然后好生跟赵大伯认错道歉,求得赵大伯的原谅。
赵欢儿今日确实在市集上,不过也是她摆摊的最后一日了。打从明天开始,她就不能来县城了。至于原因,当然是她的肚子总算传出了好消息。
这是她和王三福再三商讨之后,各自退让才妥协的结果。
王三福答应她,只要她安安稳稳给王家生下一个儿子,以后她想要住在哪里都行。即便想要王三福随着她一起来县城做生意,王三福也不能拒绝。
终于等来王三福的松口,赵欢儿哪里能不高兴?如今她又正好有喜,直让赵欢儿喜笑颜开,只觉得老天爷总算开了眼、开始眷顾她了。
也是以,即便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能再来市集上摆摊卖胭脂水粉,赵欢儿也很是爽快的接受了。
反正只要忍上这几个月,日后等着她的便会是更好的日子,赵欢儿怎么可能不会算账?
因着心情太好,甫一见到赵大伯母找过来,赵欢儿张嘴就要报喜:“娘,我跟你说,我有……”
“欢儿你在就正好。赶紧的,收拾东西陪娘去府城找你弟弟。”根本无心听完赵欢儿的话语,赵大伯母直接命令道。
赵欢儿脸上的笑容僵住:“找明治?”
“对啊!你弟弟那性子,一跟你爹吵架就往府城跑。咱们可不就得赶紧把他找回来,让他跟你爹认错?”赵大伯母点点头,语气颇为急切,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赶紧的,也别说别的了,先出发要紧。”
“娘,我怀孕了。”深吸一口气,赵欢儿挣开赵大伯母的手,大声说道。
“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了?你说你这是什么事儿?这不是成心跟娘作对,让娘为难嘛!”想也没想的,赵大伯母指责的话语脱口而出。
赵欢儿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赵大伯母。
赵大伯母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不是。欢儿你别误会,娘一时心急,口不对心。娘不是责怪你。你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娘肯定也是真心为你高兴。可这不是家里一摊子急事等着你回去帮娘忙嘛!所以才……”
“娘,如若我没有记错,我已经是出嫁的姑娘了?没道理娘家一有什么事儿,都必须找我回去帮忙吧!再说了,我算老几?我在娘家何时重要到这个份上了?即便我回去了,我说的话,又有谁愿意听?”赵欢儿这倒不是故意贬低自己,纯粹就是实话实说。
她也是憋的太久了。自打她自己换亲,嫁去了稻香村,娘家对她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
她原本还想着,没关系,等时间长了自然就慢慢好了。她再怎么说也是爹娘的亲闺女,爹娘还能一辈子都怨恨她不成?
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想的太美好了,之前也是她将自己想的过于重要。其实她不过就是个不受爹娘重视的小可怜罢了。
以前她的亲事定给了周家,因着周亭宴是秀才老爷,爹娘姑且才会给她这个出嫁女留几分颜面。
如今她嫁了个乡野汉子,在她爹娘眼里就是实打实的上不了台面,自然也就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看了。
曾经一度,赵欢儿是真心想着以后一定要让赵大伯和大伯母对她刮目相看,也真正接受王三福这个女婿。
然而现下的赵欢儿,已然开始放弃这个念头,不再自欺欺人了。
但凡她爹娘能有二房对赵喜儿一半的好,她如今也不至于过成这般模样。她合该留在府城做生意,再怎么说也比在县城要更加的有前程,不是吗?
至于说赵明治又跟赵大伯吵架,赵欢儿就更加的不以为意了。
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就算赵明治这一走,好几年都不回来县城,赵大伯也不会将赵明治这个亲生儿子怎么样的。
恰恰相反,过不了几个月,赵大伯自己就会率先低头,然后主动找去府城,指不定到时候还得各种好言好语的劝着赵明治、哄着赵明治了。
所以说,她这个外嫁女就更没必要多此一举的搅和其中,最终还吃力不讨好的招来一身麻烦,两边都嫌弃她多管闲事。
“你怎么可以这般说?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对你难道不是打小就疼着宠着?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没出嫁以前在娘家过的很差吗?娘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捡好的给你备着,连你的衣裳都比其他人家的姑娘更加的娇俏?”赵大伯母是真没想到,赵欢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自认对赵欢儿这个亲闺女不薄。早先赵欢儿还没出嫁的时候,可一直都是好名在外的。如若不然,赵欢儿怎么可能顺利定下跟周亭宴的亲事?赵欢儿真以为,周寡妇是个什么人都瞧的上眼的?
“那是爹娘想要将我这个亲闺女卖个好价钱罢了。不把我打扮的娇俏些,怎么换来一门不错的亲事?等我不愿意嫁给周亭宴,反而嫁去了稻香村,爹娘的态度可不就立马变了,再也不愿意给我这个亲闺女哪怕丁点的好脸色?”嗤笑一声,赵欢儿索性就跟赵大伯母摊牌了。
今日她就要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原封不动的说给赵大伯母听。她要好生看看,赵大伯母还能怎么辩解,又打算如何的搪塞她。
“什么卖个好价钱?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人话吗?”听着赵欢儿的指控,赵大伯母大呼冤枉,“是,娘承认,娘一直都想给你说一门好的亲事。这有错吗?哪个亲娘不想自己的亲闺女嫁的安稳富足,日后不受丁点的苦头?但凡你没有任性胡闹,你而今都是举人老爷的夫人了,马上就要当上官太太了!这样的亲事,谁家姑娘不是求之不得?就你非要闹腾,白白便宜了二房的喜儿。这你也要怪爹娘对你不好?没有一心为你筹划?”
“呵!举人老爷的夫人!赵喜儿是有这个命享福,可我有吗?”赵欢儿也想当官太太啊!
但凡她真的有这个命,她怎么可能甘愿白白让给赵喜儿享福,自己却嫁给王三福吃尽苦头?
赵欢儿也想不通,明明前世在她手里就是一团糟的日子,怎么换了赵喜儿就大变样了呢?
难不成真的是她和周亭宴八字不合,她克死了周亭宴?
这个曾经被周寡妇翻来覆去拿出来骂了她无数遍的罪名,赵欢儿以前是不当一回事,也完全不承认的。可现如今的她,却是忽然就有那么一点相信了。
“你怎么就没有这个命了?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才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也别整天就只知道怨恨爹娘对你不好、娘家不愿意帮衬你。你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报爹娘对你的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赵大伯母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
如今这般境地,明明就是赵欢儿自己造成的,却非要赖娘家对她不够好,委实可笑。
看看赵喜儿,之前被娘家定下跟稻香村的亲事,可有听赵喜儿抱怨过半句?也不知道赵欢儿是怎么疯魔了,就算想要换亲,也不是非要挑王家啊……
“我不懂得珍惜?”赵欢儿冷笑出声。
她前世过的是何种可怜兮兮的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个中如何滋味,又哪里是如今的赵大伯母能够想象得到的?
是,她如今嫁去稻香村,在赵大伯母眼里看来,她是发疯了,不分好歹。
可王三福别的不说,至少愿意听她的话不是?
换了周亭宴,会让她出来摆摊卖胭脂水粉?周亭宴不冷着脸帮着周寡妇一起欺负她、打压她,就算她那一日的运气足够好了。
一想到彼时嫁给周亭宴所遭遇的无尽冷漠和无视,赵欢儿就只想哭。
赵大伯母不想跟赵欢儿掰扯这些。她如今满心想的只有赶紧将赵明治找回来,当下语气就变得更加的不耐烦了起来:“欢儿,你的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其他的也是无济于事。我就问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府城找你弟弟?”
“娘,都说了我怀着孕,我怎么跟你去府城?你就算不在意我的死活,连你亲外孙的死活也不管不顾了?”赵欢儿也不想跟赵大伯母起争执,可赵大伯母非要逼她发火,赵欢儿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你……好,很好。赵欢儿,你记住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后不管你发生什么事儿,都别求到娘家来。我和你爹、还有你弟弟,都是不会管你的。”撂下狠话,赵大伯母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赵欢儿咬咬牙,有纠结过那么一霎那到底要不要追上去。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动。
也不能每次都是她妥协让步不是吗?这样未免也显得她太卑微了些。所以她才会一直被赵大伯母看低,被赵大伯瞧不上。
这一次,她就要硬气一回给赵大伯母看看,她赵欢儿也不是只有被娘家压榨的命。
赵大伯母从街上离开的时候还是气势汹汹的,可一走回柚子巷,她便又泄了气。
没有赵欢儿陪着,她一个人根本就不敢启程去府城。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不管不顾明治在府城的死活?
光是想着,赵大伯母就接受不能。
不可以!只有明治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会吃很多苦头的。她这个亲娘怎么可能不担心?不着急?
“你去哪里了?”赵大伯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赵大伯母的身影。此刻见到赵大伯母从外面回来,他的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
“我,我去找欢儿了。这也有些时日没看到她,我去看看她最近过的怎么样。”不敢直接告诉赵大伯,她是去找赵欢儿陪同前往府城,赵大伯母随意找了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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