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商行舟这一句话。
整个晚上, 涂初初都在尖叫。
快下车时,温盏红着耳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激动什么?”
“啊?我也不知道啊!”涂初初嘤嘤嘤, “但是, 就有一种自己嗑的cp成真了的感觉!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吗?”
“涂初初。”前排传来警告声,低低的, 听不出商行舟的情绪。
涂初初这才收敛。
窗外夜色漆黑, 路灯灯光拉得很长。
温盏屏息, 小心地望过去, 商行舟坐在副驾驶, 只露出一点点侧脸。
坚硬,散漫, 透冷感。
好像无论何时何地, 对任何人,他都不在乎。
她手心又浸出汗。
回到城区, 纪司宴开车送他们到t大校门口。
离宿舍门禁还有一会儿, 石一茗晚饭吃多了打算走一走:“也没几步路,我跟舟子一块儿送你们过去。”
夜色空寂, 路灯一盏盏静默地亮着, 在清冷的空气中, 像发光的毛绒球。
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雪, 学生们都走得很早,这会儿主干道上, 也看不见什么人。
四个人就这么走到女生公寓门口。
空气中忽然有凉凉的东西,飘飞着落下来。
涂初初摸摸脸,抬头:“下雪了?”
2016年, 这是北城的初雪。
雪花轻盈而薄,落下来几乎就看不见了,像坠在头顶的小小雨滴。
温盏仰头盯着苍茫的天空看了一会儿,几乎忍不住地,转头去看商行舟。
漆黑夜色下,正正地撞上他深邃的眼睛。
她心头猛地一跳。
他也在看她。
涂初初拉走石一茗,两伙人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
温盏搓搓手指,忽然有点紧张:“那我上去了,你也回去休息。”
商行舟慵懒垂眼,低低“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温盏舔舔唇,又说:“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商行舟其实看不出她开心。
他看出她的局促,不自然,以及紧张。
沉默几秒,他胸腔微震,轻笑:“成,我好好休息。”
温盏刚要点头,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他忽然俯下身。
一只手松松落在她肩膀上,高大的影子,猛地将她罩住。
“……!”
温盏睁圆眼,他凑过来,一下子离她好近。
将将停在面前。
然后,嗓音哑哑地,热气就喷在她耳旁,撩拨一样:
“但是,我们小温同学,今晚可得好好想想了。”
空茫夜色,漫天飞扬的大雪。
路灯下,温盏终于开始感到眩晕。
-
温盏步行回宿舍。
头顶雪花飘扬,从公寓入口到楼栋还有一小段路,她心跳难以平复,身边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屏住呼吸,一口气爬到楼上,摸着钥匙想开门,发现门是虚掩的。
没关严,细细一条缝,但没有光漏出来。
温盏有点纳闷,伸手去推:“有人在吗?”
下一秒,宿舍内灯光亮起,头顶“砰”地炸开一小团玫瑰花花瓣。
陆灿和宋思蘅捧着一枚小蛋糕,蹿到她面前:“surprise!生日快乐我的盏!”
温盏愣了下,惊喜得无以复加:“谢谢你们。”
今天太多意外之喜,她开心得有点说不出话,从她们手里接过小蛋糕:“你们对我也太好了。”
蛋糕挺小,刚好三四个人的分量,但还做了双层,粉蓝色的,上面竖着一枚金灿灿的小皇冠。
“这才哪到哪。”宋思蘅哭笑不得,“你可千万别抱着这种标准去找男朋友,会被骗的。”
“别听她胡说。”陆灿推着温盏的肩膀,把她一路推到座位前,笑吟吟,“我们给你准备了数字蜡烛,你今年是十八岁没错吧?我不可能记错吧?”
温盏揉揉鼻子:“没,没记错。”
“好的。”陆灿快快乐乐,拿打火机点火,“恭喜我们的小温同学,今天终于迈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啪嗒”一声,火苗虚弱地灭了。
陆灿:“……”
她重新点,“啪嗒”一声,又灭了。
宋思蘅:“……你买的什么破打火机。”
“我放窗户那儿来着,可能受潮了。”陆灿挠挠头,“没事,等我两分钟,我下楼买个新的。”
到小超市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温盏还没说话,陆灿就火箭一样地冲出去了。
没几分钟,她又火速冲回来。
握着新的打火机,气喘吁吁,趴在桌上喘气:“我靠,外面下雪了?你们猜我刚在楼下看见谁。”
“嗯?”
“商行舟。”陆灿大喘气,伸出一根手指头,跟宋思蘅打赌,“这都给我撞见第一次了,他绝对在谈恋爱,我跟你打赌。不行,这周内,不——三天内,我一定要打听到他地下女友是谁。”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
宋思蘅:“有病,他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陆灿信誓旦旦:“你不好奇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吗?如果没我们小温好看,我不服的!”
“谁管你服不服……”宋思蘅突然又想到吃锅的事儿,微顿,不怀好意,“哦,也行,你的确是得输得心服口服。你去打听下,然后回来吃锅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温盏坐在桌前,手心忽然浸出汗。
她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陆灿:“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温盏拿起羽绒服和围巾,潦草地套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外面好冷,你干什么去?”陆灿追着探头,“盏盏?”
温盏没有回头。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她一路往下走,头顶一路亮起来。
余光闪过楼梯间指示牌上,冒着幽光的绿色小人。
走下两层楼。
她下定决心似的,屏住呼吸,跑起来。
楼梯灯光一一后退,暖气熏得人脑袋发烫,脑子却很莫名地,想到十几岁的夏日午后。
天空蓝得不像话,学校后门墙壁被晒得发烫。
蝉声嘶力竭地叫着,头顶梧桐撑开巨大的树冠,阳光绒绒地,一团团,从罅隙中掉落下来。
她考砸了,靠墙上站着,想到家长会,不知道如何是好。
磨磨蹭蹭不愿意回教室,头顶忽然传来响声。
她抬起头。
一件校服从墙上约过来,张开,坠落,像一张小小的网,正正将她笼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
铺天盖地的、清爽的,洗衣液的气息。
温盏:“……”
这衣服完全没穿过?
她迟疑地伸手,刚想拿下来。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下一秒,一只手攥住校服袖子,用力将它从她眼前掀开。
熏热的风从两人之间滚过。
温盏手指微动,抬起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嚣张的脸。
少年个头很高,头发硬得像钢针,侧脸落着一道鲜明的血痕,斜斜地横到耳根。
蔷薇花开满墙,他周身气场散漫,胸膛微微起伏,有些不耐烦地将衣服甩肩膀上,肩胛骨在黑色短袖下撑出流畅的弧度,看起来慵懒又肆意。
然后,才抬起眼。
朝她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四目相对,温盏心头猛跳。
这,这不是……
被,被年级主任开各种大会小会,说过好几次别学他的,那个……反面教材。
四下无人,风吹动头顶树影,沙沙的。
他眼睛黑而深邃,琉璃一样,就这么站着,目光沉沉,带一点意味不明的探究。
温盏忽然感到紧张。
她攥着卷子,手心发潮。
头顶由远及近,隔着墙,传来两个中年男人急促的脚步和对话声:
“别让他再跑了!这小子一星期能给我办公室玻璃踢碎三回,我看他就故意的!”
“这会不会是因为您在课上说他没爹妈管教,他蓄意报复啊?”
“蓄意报复也不行!”气得说话都颤音了,“这回我非得给他逮回来请家长,让他爸再打他一顿不可!好小子,学校家长联系电话,他敢填我的手机号!”
“但是,主任……主任?我有后门钥匙,您不用跟着他翻墙啊主任?”
温盏:“……”
温盏无语地仰头看看红墙,下一秒,听到商行舟抵着腮,有点邪气,低低骂了句:“草。”
树影摇曳,她心头微跳。
感觉到他微眯着眼,幽深的目光从墙头移回来,落在她身上。
定定地顿了下,然后嗓音沉哑,警告似的低声说:“不准跟他们说见过我。”
温盏背上忽然小小地过了一股电。
青春期的少年,声音一压低就显得沙,带一点颗粒感,莫名像勾引。
他这个人,存在感和侵略性实在太强,哪怕站着什么都不做,也让人感受到威胁。
她屏住呼吸,脸忽然红了,有些局促,连连点头:“我,我不说。”
商行舟胸腔微震,瞥了眼墙头。
主任一只手已经扒拉上来。
他微微眯眼,很不屑地笑了一下,转身跑了。
头也不回,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蝉还在叫。
温盏靠着墙,攥着卷子,回过神才发现,纸张一角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
主任助理隔着一堵墙,还在那边眼巴巴地喊:“主任,您当心点儿,您下得去吗?”
主任拍墙:“这么高我当然下不去!赶紧去给我找个小梯子!”
熏风滚过,温盏面颊发烫,低着头,耳根红红。
一个小小的黑影,冒着冷气,突然从余光外抛过来,正正跌进她怀里。
她被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接。
触感冰凉,低头看,竟然是一瓶矿泉水。
冰的,外面滚着一圈很小的水珠。
温盏心跳加速,忽然不敢抬头。
少年去而又返,在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低沉嗓音中微带一点因奔跑而起的喘息,乘着夏风,慵懒地滑进她耳朵:“喂。”
他说:“你是不是有点中暑。”
温盏心跳在那瞬间快到无以复加,耳根发烫,心虚地摸摸:“可能吧。”
商行舟定定地看着她。
温盏紧张得不行,壮着胆子,小声问:“你不是走了吗?”
商行舟冷嗤一声。
胸腔微震,他不屑:“我不走,他也追不上我。”
温盏抬眼,正好见他朝着墙头还在挣扎的年级主任,比了个口型。
没出声,但她看出来了,是“这傻逼”。
后来温盏在后门这里,遇到过商行舟很多次。
他偶尔落单,但更多的时候,是跟一大群人一起。
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逃课或者抽烟,商量晚上要去哪玩,总之笑起来都邪里邪气的,不像是在讨论学习。
温盏好几次想凑过去说话,但一方面找不到搭话的由头,另一方面……
这群人,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像好学生了。
有阵子城区改建,学校后门那条街治安不好,老师都让学生放学回家,没事别往那里凑。
杨珂特地开车来接她,想跟温俨商量,再雇个司机。
温盏被她牵着去地下停车场,路过后门,见商行舟只身一人站在红墙那儿,眼睛一亮,想跟他打招呼。
手刚抬起来,被杨珂呵止:“那不是你同学吧?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温盏的手僵在半空,跟商行舟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一声冷笑:“呵。”
她忽然就觉得,无论他记不记得她,她都没办法再上去打招呼了。
但是。
温盏一直很想跟杨珂说。
事实上,她不怕走那条路,唯一的原因恰恰是,知道商行舟在那里。
在少女时代,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她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温盏跑出宿舍楼,思绪从夏日穿越回冬季。
距离门禁还剩四分钟,漫天大雪盈盈纷飞,像一场来自异时空的巨大的花雨。
她逆着行人们的方向,往外跑。
跑着跑着,速度慢下来。
路灯下,雪花飞舞着,女生公寓门口,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一动不动立在那儿。
是商行舟。
他真的还没走。
少年个子很高一大只,一只手揣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微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划拉,肩膀堆积细小的雪花,他毫无所觉。
温盏一步一步走过去。
她胆子太小了。
她想。
早在十几岁的时候。
杨珂跟她说,别跟这种人来往——的时候。
她就应该跟他打招呼。
“商行舟。”微微平复呼吸,温盏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商行舟手指微顿,撩起眼皮,似乎有些意外。
路灯灯光弥散,将两个人都笼罩进去,影子贴得很近,她靠近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湿漉漉的。
她轻声说:“我上次在论坛,看到他们说,你高一高三在美国读书时,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是你在美国的高中同学。你……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
商行舟微怔一下,下意识低声:“没有。”
温盏两眼弯弯,笑起来:“商行舟,下雪了。”
他目光深邃,望着她,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眼睛深处出现轻微浮动:“所以?”
“我想见你。”初雪的时候,想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她说,“我们在一起吧,商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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