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捏着鼻子:“酒气熏天!喝了多少啊这是?”又伸手指他:“马爷爷你看!他怎么像个野人一样!胡子那么长!”

    梁暮听到“胡子”二字登时脸红,  瞥见张晨星:她抿着嘴,快笑出来了一样。

    “我怎么在这?”梁暮问张晨星。

    “一群人把你抬过来的。”周茉替张晨星回答:“醉成一滩烂泥!”

    “?”

    “为什么把我抬到这里?”

    “那你得问问萧子朋了。”

    “哦。”

    梁暮觉得自己被扒光游行了,因为面前三个人看他的神情属实算不上正常。

    “我…给我口水喝?”梁暮问张晨星。

    “没有。”周茉继续嘲笑他:“大半夜一群人抬着一个大活人,  把整个清衣巷的人都吵醒了!这下好了,  没人不认识你了,  梁导。还喝水呢!哪有脸喝水。”

    周茉说的梁暮一点印象都没有,终于从地上站起来坐到窗边。马爷爷背着手在书店里踱步:“听说你无家可归了?”

    梁暮头脑里又画问号,快嘴周茉替马爷爷解释:“说你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地方住了。一群人把你抬到这,  原因是你在这里就认识张晨星,其他人都是客户。”

    “混得挺惨啊小伙子。”马爷爷高度概括了梁暮的现状。

    张晨星把水杯和水壶放到桌上,  转身出去了。梁暮看到她从窗前经过往巷子里面走,有心想跟出去,  却被周茉按在椅子上。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梁暮心想:说我无家可归?我他妈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无家可归了。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住,  我家里倒是有一间空屋子,  可以收留你几天。找到房子你再搬出去。”马爷爷说。老人心眼好,  见过梁暮几次,  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坏,  甚至有那么一股子正直。如今走投无路,帮他一把也行。

    梁暮心说我那工作室够我在里面撒泼打滚了,怎么就没地方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身子探出窗透气,看到张晨星手里提着袋子,脑子突然就转了那么一下。于是坐回椅子,面露难色:“不方便吧?马爷爷。”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我和你马奶奶两个人。”

    “那我…就谢谢马爷爷了。”

    说话间张晨星走回来,把袋子放到桌上:“吃。吃完了赶紧走。”

    “行,吃完了我就跟马爷爷走。”梁暮打开餐盒,  清汤面,张晨星买的。

    “跟马爷爷走?”张晨星没懂梁暮的意思,看着马爷爷。

    老人叹了口气:“马爷爷收留他几天,等他找到房子再说。谁这辈子都会遇到难事,互相帮帮忙。”

    “马爷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梁暮真诚地笑笑:“也谢谢张晨星和周茉。”

    梁暮刚醒的时候在心里把萧子朋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觉得他也不算一无是处。但那连鬓须着实惹人厌,起身走了。

    周茉追了出去,她好奇梁暮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结果人家拐进了理发店。那理发店开了几十年,去的都是附近街巷的老人,梁暮冷不丁走进去,吓了理发爷爷一跳。

    “刮胡子。”梁暮说。

    “那你坐这。”理发爷爷让他仰躺在椅子上。

    周茉快要笑死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梁暮这么肤浅的人,又饿又穷无家可归,还要刮他那破胡子。理发爷爷见周茉笑,就用方言问她:“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张晨星的狂蜂浪蝶。”

    理发爷爷仔细打量,点点头:“倒是貌相好。”

    随着理发爷爷动作下去,下颚线渐渐清晰,搭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相当养眼。

    “我算是知道梁暮为什么不吃饭也要刮胡子了。”周茉给张晨星发消息:“这个人沉迷自己的美色,自恋呢!”

    等梁暮回来,酒气还在,脸却清爽了。坐下去安心享用张晨星亲自买的面条,脑子里打着各种幼稚的坏主意。待梁暮跟马爷爷去看住处的时候,周茉跟张晨星小声嘀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晨星不傻。

    梁暮怎么就没地方住了?萧子朋那人八百个心眼,不定趁梁暮喝醉动什么坏心思。梁暮索性装起了糊涂,想来他们俩真是半斤八两。

    但张晨星不说。

    手机响了,是一个新的陌生号。张晨星接起电话,这次她没有讲话,而是屏息倾听。对面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偶尔忍不住的呼吸声。

    周茉开口要问,张晨星对她摇摇头。

    这样持续了十几秒,对方挂断了电话。

    “第几个了?”周茉问她。

    “应该是第三个。”

    “什么第三个?”梁暮和马爷爷看房回来,路过窗口听到这句,身子探进来问。

    “张晨星第三个追求者。”周茉张口胡诌,不肯跟梁暮说实话。张晨星叮嘱过她,不想跟梁暮牵扯太多。

    “空气追求者?”梁暮打趣一句,跟马爷爷道了回见,回工作室收拾行李电脑去了。

    梁暮喜欢马爷爷给他安排的住处。

    南方古城的小院子,院里种满了花。梁暮的房间外墙上爬着绿植,郁郁葱葱。房间里是雕花床头的木床,一张实木书桌摆在窗前。马爷爷把儿子的房间借给他住了。

    梁暮在这座古城第一次真正体会了安定感,虽然有那么一点愧疚,但很快愧疚又被顽劣驱走。

    回到工作室,看到里面东倒西歪的睡着,他挨个把人提醒,嘴里不饶人:“干嘛呢?鸠占鹊巢?”

    “是你家吗就在这睡?”

    萧子朋揉着眼睛出来,看到梁暮慌忙举手投降:“你那屋没人睡啊!我跟他们说了!你有洁癖!不许进你房间!不许坐你床!”

    言罢跟在梁暮身后看他收拾行李,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忍不住跟梁暮邀功:“看见没?就要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慢慢混到人家身边去。”

    “住哪儿啊?”萧子朋问:“书店里打地铺?”

    “马爷爷家。”

    “真不错嘿!反正咱们刚交了片子,距离去跑宣传还有个把月,你呢,就趁着这个把月好好圆梦。咱们最近的几个活也都在那附近,你每天溜达着都能过去。”

    “我算是把着张晨星脉了,她就是嘴狠,开门之后是一点没生气。我琢磨着没准儿走之后还能照顾你,至少给你盖个被子…”

    “没有。”

    萧子朋听到”没有”两个字,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张晨星是有点意思的,不知怎么,萧子朋突然觉得她挺可爱。毕竟是梁暮酒后拍桌子要跟人家理论的人。

    梁暮哼了声,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十分绝情。

    梁暮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

    他在院子里拍花花草草,马奶奶端给他一碗酒酿圆子。糯米粉搓成的圆子珍珠般大小,上面撒点桂花。白的圆子,黄的桂花,喝上一口生津暖胃,颇有那么一点神仙日子的样子。

    “给晨星送去一碗,让她关门后来吃饭,今天你们马爷爷过生日。”马奶奶腿脚不太好,让梁暮帮她跑个腿。

    梁暮端着搪瓷碗出了小院,右转走个五七步,就到了书店窗口。也不进去,身体探进去:“周茉呢?”

    “去取蛋糕。”

    梁暮将搪瓷碗放到桌上:“马奶奶给你的酒酿圆子,你吃完我带走。”

    张晨星拿过碗准备吃,看他堵在窗子那里不动,好好的书店被他挡去大半光线。就放下碗,看着他。

    “怎么了?快吃,马奶奶等着刷碗呢!”

    梁暮对自己的新角色很满意,突然觉得有马爷爷马奶奶傍身,跟张晨星说话都比从前有底气。

    “别挡光。”张晨星低下头盛了一口塞进嘴里:“还有,我从不让马奶奶刷碗。”言外之意你别给自己加戏了。

    梁暮跟没听见似的,走进书店,大剌剌坐在张晨星对面。

    “马奶奶说待会儿让你去家里吃饭。”

    “知道。”

    张晨星自己是不过生日的。

    每年马爷爷过生日,她也只是准备好礼物,提前给马爷爷。可今年马爷爷孤单,因为在广州工作的儿媳生病了,儿子飞去照顾。

    张晨星吃饭很安静,像害怕发出声音就会吵到谁似的。梁暮靠在椅背上看她,目光把她包围得缠密。

    “你是不是不服输?”张晨星突然问他。

    “什么?”梁暮从神游中被拉回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拒绝你。”张晨星干脆放下汤匙:“你想报复我。”

    “我这么闲?”梁暮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在张晨星心里他就是这么龌/龊的人了?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不干净。”

    “你都没看我!”

    “我感觉得到!”

    张晨星因为音量提高,脸也腾一下红了,想再给梁暮几句狠的,又觉得跟他说那么多没用。起身去洗碗,被梁暮抢过。梁暮刚刚的确是没想什么正经的,又被人看透了,就觉得羞愧。

    洗碗的时候为自己叫屈:“你不要冤枉好人。是你觉得我让你给我当年的答复,就还是喜欢你。然后你就想多了,觉得我对你动了什么歪脑筋。人绝对没那么复杂。”

    两个人站在水池前,眼睛撞到一起。梁暮满脸的“正义”,读书时候学的东西算是派上用场了,气提起来、神情绷住,坚决不肯在跟张晨星的对视下显颓势。

    张晨星看到梁暮的眼睛,是一双好看的眼睛,但那眼神奇奇怪怪,像他这个人一样。

    “咱们得重新认识一下,我现在是清衣巷的新人、马爷爷的租客、你的邻居。你不能总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懂吗?”

    梁暮装得越正经,张晨星看他越幼稚,启唇吐出一句:

    “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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