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嗡鸣声响逐渐平复,诸伏景光皱了皱眉,也接受了自己暂时无法面对创伤的事实。他点点头,让香克斯不用太担心。
“嗯,所以现在客人可以好好吃饭了吗?”香克斯语调轻快,帮着他转移注意。
【可以】小猫眼脑袋垂了下去,隐隐有些失落。
香克斯伸手捋了一把他的头发,微微笑道:“不是说了可以相信那个前辈嘛?放心好了。”
听到这,诸伏景光才想起来自己没和他说过自己其实对这些病症有一定的了解。
轻轻呼了口气,他又开始写:【其实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诶?小景光这么厉害?”香克斯有些惊诧,但也暗中松了口气,既然他清楚具体是什么病症,那应该也就了解一些具体的治疗方法。
【只是我之前的世界医术相对发达,我自己也了解过一些而已,你把克莱曼也叫过来吧,和你们一起讲】
香克斯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那可就要和他讲出你是怎么知道的,很可能会牵扯出你本来的世界,没关系吗?”
【嗯,本来也没想过一直瞒着】诸伏景光抬眼,湛蓝色的瞳孔注视着香克斯的眼睛,嘴角慢慢现出笑意。他再次动了动手指,却完全不会颤抖:
【因为大家都是伙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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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说话不方便,所以就由香克斯帮把他异界来客的身份简要介绍了一下。
即便是见过不少风浪,船医先生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异世界的存在,但他诧异的点很快就转移到了诸伏景光在纸上轻轻写出的专有名词。
“创伤后应激障碍?”克莱曼捏着下巴,缓缓念出ptsd的全称,“这个形容很贴切嘛,已经有了专门性的研究啊,看来你那个世界的医学水平还是很先进的。”
【只可惜我没修过医学,对这个病其实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诸伏景光有些遗憾地叹笑一下,继续写着:【ptsd的治疗方式】
笔尖顿住,诸伏景光装作思考具体治疗方法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些克莱曼知道后估计会上手揍他的东西。
治疗ptsd最好的方式其实是做到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的结合,可他不清楚药物的具体成分,至于心理疏导,也是需要有专业的基础与长期训练才能掌握。自己这些天麻烦克莱曼他们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因为这样一个心理病症耽误他们的时间。这两种心理障碍他自己平常注意些就好,不需要让他们关注太多。
想明白这些,诸伏景光接着写下去:【我知道的不多,主要就是让患者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给予足够多的明示和暗示,重构患者心中的安全感,不止是ptsd,失语症的治疗方法也很类似,只要让患者自己感到足够多的安全,这种病症就会渐渐好转。】
七分真三分假,撒谎的手段之一。
这个世界的心理研究还很浅,而这里的人对于心理问题的重视程度也很低,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在一定程度内有理有据地编。
【我的症状其实算轻的,毕竟很多严重的ptsd患者都会陷入极度的紧张焦虑,还会因伴随而发的抑郁产生自杀倾向,甚至完全丧失独立生活的能力。而我仅仅是偶尔做噩梦,不能回想当时的场景罢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现在的生活就很好,用不了多久,一个月左右吧,应该就会好了。】
诸伏景光停笔,一脸坦荡地朝面前两个人笑笑,仿佛对自己的判断相当有把握。
“唔我明白了。”克莱曼点点头,“那我就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物,毕竟你身上最严重的是外伤,好好休息比什么都强。”
香克斯淡淡地看了船医先生一眼,也笑道:“拜托了。”
不知为什么,诸伏景光总又种不太妙的感觉,毕竟当着一个医术高明的船医的面现场撒谎,说起来还蛮心虚的。
但看克莱曼的表情还算正常,应该没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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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船医先生看着床上喝完药陷入熟睡的人,双手插兜冷笑一下,眼中写满了不爽。
香克斯倚在床边,“看来他刚才的话问题不少?”
“岂止是不少?这小崽子几乎就是在瞧不起我的专业性。”
克莱曼一脸狰狞,咬牙切齿:“编得可真够好的,要不是我见过他发病的时候什么样,可几乎都要信了。症状较轻?他可真敢说。”
香克斯看了眼睡得还算安稳的诸伏景光,忍不住叹气:“懂事过头了。”
“那也不能躲避治疗。”克莱曼说完,忽然抬眼看向香克斯:“老大,想抓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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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晚安。”
诸伏景光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
香克斯关了灯,躺到了旁边的病床上。
“咚、咚”,有人敲门。
“香克斯?”贝克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有事找你,出来一下。”
“哦好。”船长大人慢悠悠地爬起来,还不忘和诸伏景光说一句:“贝克曼那个工作狂估计不会让我太早回来,你先睡。”
【好】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其实不太用陪,毕竟噩梦也不一定天天都会做。
但就像“我从来不感冒”这句话不能乱说一样,当晚,那些闪回就涌进了梦境。
这次的噩梦中,除了那些曾经目睹过的画面,他还看见了自己最不敢面对的好友。
诸伏景光站在几乎要被熔化的土地上,忍受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烈焰,目光死死锁住面前的人,生怕一个眨眼,就再也找不见了。
加斯帕尔满身鲜血,脸上被火光映亮,依然带着那副诸伏景光最熟悉的笑容:“你可真磨叽。”
“对不起。”
在梦境中,诸伏景光终于能说出话来,“对不起。”
橙毛美人不满的“啧”了一声,说:“我又不可能怪你,道什么歉?”
对不起,诸伏景光捂着脸蹲到了地上,浑身发抖。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加斯帕尔不会被算计成牺牲品,不会被自己的同僚攻击,葬身于那片火海。他应该有最光明的未来,张扬自在地活好完整的一生,明明不会出差错的。
是因为自己
“欸,起来起来。”加斯帕尔叫了他一声,见人没动又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下了:“你说说你,干嘛呢?就这么舍不得我?”
诸伏景光哽着嗓子,从手掌中抬眼,周边火势凶残却又模糊,唯有加斯帕尔的面容是清晰的。
那双略显锐利的透亮眼睛已经被粘稠的血液染红,细顺的橙色直发被火舌舔舐,发尾已经变得焦黑,像一座即将燃烧殆尽的精美蜡像。
“我不应该和你做朋友的。”诸伏景光喃喃着,“我留不住你,甚至都害怕想起你,写不出你的名字,连悼念都做不到。”
加斯帕尔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动作,也不再说话。
梦境的主人兀自说了下去:“我被救了出来,香克斯他们对我很好,可我真的快装不下去了,因为我没有资格。”
诸伏景光的眼睛似乎快要被火烤干,酸涩疼痛,如果非要流出什么液体,或许也就只剩下鲜血。
他僵直着目光,不顾近乎崩溃的情绪继续说了下去:
“烟花岛一年前的上报人口是四百七十一名,如果当时岛上真的那么多人的话,加上你就是四百七十二个。”
“某种意义上讲,你们是因我而死。”
夜半十分,诸伏景光睁开眼,他注意到了床头亮着的夜灯,淡淡的黄色灯光,奋力从极深的夜幕中挣脱出来,发出些徒劳的亮。
侧头看去,香克斯还没回来,诸伏景光有一瞬的失落,但同时又感到一阵的庆幸。
既然是被老师叫走,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回来的,诸伏景光头脑发浑地想着,丢掉了逻辑,全无往日的谨慎。
他坐起身,忍着肩膀伤口绷扯的疼痛把袖子一直挽到上臂,又拿出枕头下面提前藏好的医用穿刺长针,简单拿床边的酒精消了毒。
做好这一切,他攥住长针的末端,一点一点地把针尖推进了胳膊内侧最细嫩敏感、但已经遍布淤青针孔的软肉中。
这个位置很隐蔽,平常换药的时候只是解开领口,并不会露出上臂内侧,所以扎在这里还算安全。
锋利的针尖破开肌理,周边的肌肉在刺激下紧绷,反而加重了痛感。
黑发青年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一切,长针一次又一次破开皮肤,却在刻意的控制之下并不会带出多少血液,流出来的少部分,也被提前夹好的纱布吸收,蹭不到别处。
他沉浸在疼痛之中,在还算清醒的状态下自虐般地回想着屠魔令当天的细节,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加斯帕尔和烟花岛的名字,把自己逼到呼吸都开始发颤,眼前好似又开始回放那天的场景。
胃部痉挛着猛烈收缩,他被刺激到捂着嘴干呕,还卡在手臂里的长针刺得更深了些,刮擦过肱骨表面,疼得脊背都僵直了一瞬。
但即便再失控,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或者说,这些“失控”其实也是他想要的发泄罢了。
又刺了十几针,诸伏景光苍白着脸呼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冷静了些。
情绪无声爆发过后,他生理上难免有些虚脱,擦拭血迹的手差点拿不稳纱布。
“需要帮忙吗?”
寂寥无声的环境中,这句话无疑像道在耳边炸开的雷击,诸伏景光猝然一僵,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完蛋了。
香克斯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他淡淡地问出那句话,语气平静,也莫名发冷。
诸伏景光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根本不敢抬头,他的手上还攥着染血的纱布,斑驳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无比直白地提醒着他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先是布料的轻微擦动,紧接着就传来了脚步走近的声音。
一、二、三
“害怕?”头顶传来香克斯的声音,明明是熟悉的声线,话语里面的情绪却相当陌生。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也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很过分、应该道歉,但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不想对上香克斯的眼睛。
他怕那双眼睛里也染上失望。
但香克斯没给他躲的机会。
诸伏景光被一只手钳着下颌强迫着抬起了头,直直地撞上了对方的眼神。那双形状好看又带着凌厉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深沉幽冷,俯视着他。
一时间他周身发冷,却丝毫不想反抗,不愿解释、不愿挽留,有了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
香克斯说过永远不会对平民出手,可他却已经背上了几百条无辜性命。
或许自己已经配不上这个人了,诸伏景光悲哀地想着,视野忽然变得模糊,心底被委屈与绝望填满,各种负面情绪扯得他几欲窒息。
诸伏景光嘴唇微动,他想说抱歉,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矫情脆弱,就好像真正的自己被封住五感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瓶子,而身体则被最为软弱最爱逃避的人格控制了。
但无可否认,这终究还是他。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而下,诸伏景光眼前得到了片刻的清晰,他看到香克斯蹙起了眉,好像叹了一下。
可下一秒,香克斯忽然扣着他的后颈吻了上来。
诸伏景光震惊地睁大双眼,心绪霎时乱了。唇上传来的温热与疼痛是与梦境幻想截然不同的真实,所有的痛苦愧疚仿佛都被这份温度包裹住,暂时都离远了些。
这个吻是安抚的,也是疯狂的,他被侵入口腔搅乱着唇舌,或许已经破了咬出了几道伤口,却在那细微的疼痛之中无可救药地感到了安心。
“唔”
喉咙中溢出一道细小的哽咽,诸伏景光想触碰香克斯的脸,抬起来的手又在半空中退缩。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却忽然被对方制住了手腕。
腕上的力道逐渐收紧,腕骨传来痛感,嘴唇也被吻得更狠更深,一场旖旎生生变成了惩罚。
诸伏景光被迫仰着头,在对方的气息中找到了他眼下最最需要的承认与占有,另一只还算自由的手攀上了男人的衣服,将布料攥出混乱的褶皱。
他开始回应,充满试探、小心翼翼,香克斯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将气势收敛起来,仅余温柔。两个人的气息都平缓了些许,之间的温度却开始升高,诸伏景光学着刚刚香克斯的动作,慢慢探出舌尖,被对方带着、更深地沉入了这场隐匿于黑夜之中的美好与真实。
良久,香克斯放开了他的嘴唇,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叹道:“景光,好歹相信我一些。”
他轻吻着诸伏景光已经红肿的唇瓣,伸手揩掉湛蓝眼瞳中泛出的泪水,“别哭。”
诸伏景光红着眼眶,颤抖着抱住了香克斯的腰,从小声的哽咽渐渐化作压抑的号啕。
自己何其有幸。
哭到抽噎,香克斯适时的递上纸巾,替他擦干净了脸。
红发的男人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让诸伏景光再次紧绷了起来:
“所以小景光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香克斯扶着他的侧脸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尽管心疼,但原则上的问题不能避过。
“咱们时间多的是,别想着撒谎,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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