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越来越沉了,意识像海面漂浮的一撮雪沫,马上就要融入汪洋混沌之中,最后一丝清明告诉她,她快要死了。她尽量释然一些。能处理的后事都处理了,世上也不该有她牵挂的人,她对自己说。可是,胸口那股郁气却时浓时淡,挥之不去。
今天是她的生日,十五岁,最好的年纪,谁能想到,不过一天功夫,她就要死了。
她多半是被骗了,但她不后悔。她宁可死,也不愿被强迫。
意识越来越模糊,脑中窜入很多奇怪的画面。有时是身体飘在半空,逐渐消散成蔽日遮天的紫色雾霭;有时是血腥地与人殊死搏斗;还有时,一阵狂风忽然把天地都刮黑了,她就莫名其妙难过起来。那种难过紧紧地攥住她,比她此生体验过最痛苦的事还要猛烈百倍。
她糊涂了,她这辈子就是个百无一用的软弱女子,抓过笔和琴,从来没摸过剑,怎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呢?大约是她真的要死了,濒死的头脑乱套了吧。
快了,快解脱了,她对自己说。
模糊听到一阵哭声,很不真切,却能感觉撕心裂肺。她心里一动,难道是他回来了?这世上唯一还可能记得她的人。不会的,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应该正使聘外邦,是他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哪能为她回国奔丧。
声音渐渐嘈杂,她更加听不清,过了很久,隐隐又传来聒噪的金石之声。竟有人为她送葬?忽然有些感动。拼力凝神分辨,却哑然失笑。是喜乐啊,自己平白给新人添了晦气,有些抱歉。她想着,自己应该已被抬到了街上,很快就要下葬了吧,然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尖锐的笛音鬼叫鬼叫的,狭小墓室之内,棺材板嘎吱一声掀起半边,哐堂砸落地面。她从繁杂错乱的噩梦中醒来,反应过来,原来日子和梦境倒了个个,那十五年才是大戏一场。收拾情绪,赶紧寻个法子出去。此情此景,她再熟悉不过,伸手一指,墓穴墙壁便化出一个圆形隧道,只不过,这隧道却比前几次小了太多,只有四分之一不到。她仿佛被人从头浇透一身刺骨雪水,惊惧地愣在那里半晌没动地方,最后,顺天应命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手脚并用从那狭小隧道爬了出去。
荒山,午夜,孤坟。坟头立着个手拿笛子的活人。
这活人没被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吓死,倒把僵尸吓得一个激灵。月黑林密,看不清活人相貌,只见其一身黑衣,头上、腰间各扎一根白带,说是披麻戴孝,又显得有些敷衍。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髻一斜,头顶滑落一枚硕大的重物,闪着微光铃铃琅琅跌到地上。她垂目一瞟,却捎见袭地一角大红长裙。
太瘆人了!
她打了个哆嗦,往前走几步,又差点被累赘的长裙绊倒。
“洛洛?!”
活人向她靠近了几步,身体微微发抖。
她终于看清了脸。
虽无情,但有义,难得他能回来,还吹那么丧气的笛曲。
不过,实在没必要。就好比沉浸式看了出剧,戏已落幕,台上人却忽然跑下来,要把人再拉回台上去。
碍于他的身份,不能一掌归西。她优待他,劝饮一盅神水,帮他解脱干净。
身后,邦地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后仰砸在地上。回忆起他自傲的高超武艺,她大出所料,待有心查看究竟,远处影影绰绰,却有七八个敏捷的身影飞速聚拢过来。她退身隐入密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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