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殷府仆人中流传开连书南是贼的言论。起源是侍花的香二姐丢了只银簪子。

    刚开始香二姐毫无头绪,在府中骂骂咧咧翻了半天,也没在哪个“贱蹄子”屋里翻出自己的簪子。她烦躁了一天,花没侍好,浇的水过多正巧给殷夫人看见,于是在花园里叫夫人语重心长说道了半个钟头。

    香二姐在殷府泼辣惯了,那日却受了一堆闷气也没处撒,还被看笑话的人嘲了几句。

    虽然她打了回去,可心里憋屈觉得窝囊,便放下话,谁帮她揪出那个贼,她就用枝花色至紫至红的魏紫报答。

    此言一出,殷府小仆争先抢后的寻香二姐的簪子。

    魏紫当属最名贵的牡丹,香二姐更是人界难寻的侍花女,她养的花一面难赏,若是得到枝香二姐的魏紫,大吃大喝两三年都不成问题啊。

    为了香二姐的承诺,甚至有人到玉铺作假一支,当然结果是难逃香二姐火眼金睛。这便又过了一日,香二姐的玉簪依旧没着落。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

    连书南没参与寻簪,他只图安安稳稳。

    可是流言不准他安安稳稳,有人说看见连书南偷偷摸摸在怀里藏了东西,很像玉簪。

    那人就是东幺。

    好不容易偷得了一天安生,仆人们寻簪没时间辱骂欺负他,却没想到,就这样,他陷入更大的困境。

    香二姐气急败坏抓着连书南衣领,把他摔在地上要他交出玉簪。连书南说自己没拿,可是香二姐那支金蝶花银簪从连书南枕头下找了出来,他满目诧异看着手拿玉簪的东幺。

    他从未拿过别人的东西。

    连书南被管教的很好,与偷沾点关系的事,他只做过一次便严律守己再也不碰。

    那是小时候,他曾偷偷把父亲的锦囊拿出来过,却不小心扯烂。父亲发现后,难得生了气,不顾劝阻罚他跪堂前整整三天。父亲教导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人之物便是禁物,断不可损坏半点,更不能占为己有。哪怕是亲人之物。后来父亲自己把锦囊缝好,置于原处,但连书南再未拿过,直到父亲去世前亲手将锦囊交于他。永生难忘的记忆,连书南一直把父亲的教导刻在心里,旁人也常夸赞连书南懂事有礼。

    他不可能拿香二姐的簪。所以东幺怎么可能从他枕头下找出东西。他怀疑东幺,他想辩解,可他才进殷府一月,比不过仆人与东幺的十年交情。物证看起来如此可靠,他辩解无用,狠狠的被打了一顿。

    自此,殷府仅仅一个月丢了数十件贵重物品。全算在了连书南头上。

    连书南也不是没反抗过。

    他心知这些失物与东幺有关,便悄悄观察东幺,发现东幺好赌,他又偷听别人与东幺的调侃之辞或者仆人私下说的闲话,了解到东幺近些天好像突然富足,明明赌钱输了也没管人借。

    显而易见,是东幺偷窃换钱去赌。失物应该在东幺房中。

    之后某天,又有位仆人丢物,理所应当连书南被众人逼在墙角,他想忍下去,纵使他明白东西应该还在东幺那儿。

    但是众人骂他父亲:“贼子贼爹教,根上坏,活该恶狗咬死。”

    怎么忍?他最初为了和仆人们好好相处,掏出真心说出的不堪苦难,成了他们攻击他的利刃。

    他泪流满面,挣脱众人完全失了理智。

    不许骂父亲。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那是他不容侵犯的父亲啊。

    连书南终是说出了失物在东幺房中。虽然他明白他不会被信任。

    东幺很聪明,第一次偷香二姐簪子后,将脏水泼在他身上,然后只需进他屋中趁人不注意将怀里簪子拿出,作出惊奇模样说“簪子在枕头下”,他就能舍小得更贵重的魏紫,还有了个现成的替死鬼。最可笑的是,后来他又嚷嚷他也丢了东西,完全把自己划为丢物人一列。

    可是,只要进东幺房里看一眼,只翻一翻,他们丢的东西一定会失而复得。

    可惜,连书南在殷府一个月,东幺在殷府十年。

    “哥几个难道信倌儿,怀疑幺哥我?”

    “我东幺在殷府少说十年了!十年啊!咱殷府丢过东西吗?还不是他连书南来殷府后才丢钱丢物!”

    “交情十年,搜我的房啊!赵二,你年龄最小也和幺叔处三年了吧,幺叔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搜吧,搜!把幺哥的命也搜搜看是不是坏的、是不是比不上个倌儿!”

    东幺落几滴泪,众人挤着安慰他,搜房一事就被放下了。之后再丢物,连书南逃也逃不掉骂名。

    丢东西何妨,他们若在乎那些,偷偷进东幺房中也行啊。不过非价值连城,非他们判断错误,连书南就是殷府的“贼”,所以强撑面子打骂连书南,反正撒够气即可。

    自此连书南放弃了反抗。

    “放烛的时候,连书南偷姑娘的簪,我们都看见了。”仆人大声宣告这一结果。

    荒唐。

    连书南下定决心供出东幺。无论东幺所担后果为何,他都要狠下心。

    “连书南偷窃成瘾,少爷千万要治罪罚他!”愈说罪愈大。

    代弘明显被仆人们口中的连书南惊到,木木道:“看着一副好面孔,竟做偷鸡摸狗之事。”

    陆子青在一边扇子慢摇,悠哉悠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嘴里却对殷裘说:“府上仆人忘礼,殷少爷,要不把连书南送我府上,我保证调//教得当。”引起一阵低低的嗤笑。

    连书南听见四虎骂了声“小人”。

    “真好。”还有人肯向着自己。

    他语气轻轻,阿随听见露出不解。

    这会耳朵倒是好使,你府上那位古姐姐尖叫哭泣也没见你望一眼,小没良心的。连书南有些嗔怪的想着,对阿随笑的却温柔至极,不合时宜的起了玩心,软软的捏了捏阿随耳垂。

    他的弟弟妹妹,若逃过疯狗,应该和阿随差不多大了吧,十三四岁,也会很黏自己吧。

    他这样想着,抬起头,将要指出东幺。

    “偷簪……”

    “谁先说连书南偷簪?”梁莫取突然开口,他表情依旧阴沉,仿佛下一秒便可为怀中哭泣的女孩杀人泄恨。“本王有赏。”

    连书南心垂到谷底。

    传言瑾王是非分明,原来在哭泣的心上人面前,也会急迫到轻易信人混淆黑白的地步。他必须快点为自己辩解。

    正欲再说,东幺哥一脸谄笑小跑到王爷身前:“王爷,是小人。”

    “很好,”梁莫取厌恶的看着他:“搜身。”

    东幺傻了眼。连书南同样。

    围在梁莫取旁边的代弘更是惊掉下巴。

    “瑾小王,你这是唱的哪出,我都迷糊了。”代弘挠着脑袋,他一将军,又不是军师,属实疑惑。

    陆子青用扇子戳他,眼神示意梁莫取别在意他们这边:“管他唱的哪出,是戏,咱就先看。一下子点破多扫兴,你说对吧,代将。”

    “原来你们也不懂啊。”代弘左右环视,憨憨一笑,大家都一样,嘿嘿,都不机灵。

    汪新:小白眼。

    陆七康:“可不是嘛,人各有异,聪慧的聪慧,糊涂的糊涂,谁懂呢?所以小将军您先停会嘴,咱——”他拉长音拍拍代弘,“是那糊涂的主,悟不出得细看。”

    噗嗤,汪新没忍住笑出声,往陆七康后脑勺一铲:“你怎么那么损呢?”

    “损屁?说的对啊!汪新你闭嘴,本将得看戏,别饶清净。”

    得,损你糊涂还真听不出。

    陆七康憋笑,忍得肩直抖。陆子青还挤眉弄眼故意顺了句“别饶清净”。

    汪新:一群傻子。

    他们便不在说话,全神贯注盯着那东幺哥。

    东幺一听要搜自己身,嘴打滑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王爷,王爷,与小人无关!”东幺腿一打软直接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的狡辩着:“是连书南,我们都看见是连书南!”

    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突然有了底气:“王爷,他惯偷成性,簪子定还在他身上,您该搜连书南!此事与小人绝无半点关系!”

    梁莫取半蹲着,仁慈的等他说完,末了“哦”了一声道:“与你无关,那么本王搜搜也应无大碍,你怕什么。”

    摆摆手,身后青衣蓝带的少年走上前,一把将东幺提起,往他嘴里塞了团布。

    “闭上你的狗嘴,骗我们王爷,你配吗?”占后恶狠狠道,东幺呜呜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处置。

    这边梁莫取刚站稳脚,占后就从东幺怀中摸出古锁鹤的簪子。

    厚颜无耻,诬赖别人还贪心领赏,占后鄙夷此人行为,真是堪堪令人作呕,他一脚将东幺踢翻,将簪子用力擦擦直接还给古锁鹤。

    果真是东幺。

    代弘直呼:神了!作势要缠梁莫取问个清楚,结果又被身边几位哥们拦住,指指古锁鹤,人家博美人一笑,你去干吗?于是作罢。

    代弘他们四个热热闹闹的,可殷裘脸色却不太好,家丑不外扬,但东幺的贪婪愚蠢丢尽了他殷府的脸。

    四虎时刻注意着殷裘,见殷裘如此,对连书南说声“没事了”便走到殷裘身边。

    而在场仆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梁莫取真能把东幺揪出来。

    说实话,大家又不是傻子,连书南指控东幺偷物后,殷府仆人确实起了疑心,虽没到东幺屋里翻过,但多少也能察觉到什么,不然赌得身无分文的东幺为何过去一个月没问大家借过钱。只是怕撕破脸伤了东幺的面子,又不能低头承认是他们认错了贼。

    况且,殷府的仆人,还是能被贼看上的,有几个穷苦,丢的那些着实算不了什么,权当补贴东幺了。实在烦恼,找连书南出个气就行,无关紧要的人谁在乎。

    他们装傻子,上头的主子又不会深入了解事实,基本上糊弄过去很简单,前些日子殷少爷不就是个例子,可谁猜得到瑾王如此谨慎。

    谢谢了。

    连书南朝梁莫取微屈身子。梁莫取只顾着看身边重获玉簪女孩的笑颜,哪里见到连书南这一举止。

    “哥哥,你在做什么?”旁人全围在东幺那里,没人注意人群后的他,但一直拥着他的阿随最深切的感受他的动作。

    “感谢别人。”他摸摸阿随的头,“以后谁帮你,也可以像哥哥这样。”

    阿随甜甜的冲他笑。

    连书南莫名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方才一丝失落瞬间被阿随的笑容治愈。

    就……没关系吧,他本来也没指望梁莫取看见。

    他都懂,瑾王今日愿意破开云雾参破东幺谎言,为得不就是古姑娘的欣喜。倘若丢物的是别人,梁莫取怎么会如此紧张。

    东幺啊东幺,你太贪了。

    瑾王的古姑娘,心上人的宝贝,岂能留在贼手中?他定要把簪子还给古锁鹤,在她面前一展威仪,让她看看自己多可靠。所以仆人的传言框不了梁莫取。

    他目的是簪子,不是一个贼。

    连书南现在反应过来梁莫取所为,感想若东幺不贪梁莫取的“赏”,没准自己又得去戒律房走一遭。

    这东幺实在被殷府小仆护的好,都叫他忘了外界的残忍,忘了他在外面也不过殷府众人眼中的南倌儿。

    “殷裘,本王认为你可以派点人去他房里搜搜,没准殷夫人的金步摇、府上仆人的数件财物还能寻回。”梁莫取从古姑娘那分出点心,对沉默半响的殷裘开口。

    殷裘应下即刻派人搜房,把东幺押了下去。

    东幺“呜呜”叫着,眼中满满的绝望,偷古姑娘簪子,他需要担多大的罪多重的罚。他吃力的扑腾,眼泪鼻涕失了控,弄的一身狼狈。仆人们有些不忍,都偏过头。

    唯有连书南直勾勾的看着东幺。

    但他不是看东幺凄惨模样,他只是在听到梁莫取的话后愣住了。

    金步摇?财物?梁莫取知道……所以,“南倌儿所偷”这种必定伴随在殷府失物后的言论,梁莫取应该也知道。

    所以……所以,梁莫取让殷裘搜东幺的房,是相信他不是小偷,是想帮他证清白吗?

    连书南脸色沉重,王爷,人圣的弟弟,纨绔子弟的好友,会好心体贴位仆人?

    他望着人群里的梁莫取。

    梁莫取外着柔和的红薄纱,其上绣棵盛开的银丝槐树,又依稀可见内层的翩翩白衣。衣着精美无不彰显他的尊贵,可他又露出虎牙,随和的与侍从谈话。

    真像个普通人家的公子。攥了攥衣角,连书南终是妥协似的舒展开紧锁的眉:

    谢谢你了,虎牙王爷。

    然而,连书南不知道的事实是:

    “占后,你完了”梁莫取咬牙切齿强撑笑意。锁鹤随时都可能看他,他要时刻保持笑容迎接锁鹤爱的注视!

    “为啥?凭啥?王爷你别不讲理!我今天瞻前马后,从山头开始尾随书南兄,天黑才回来吃你一口糕点!还被老姐骂了!架没吵完又去尾随书南兄!王爷,你给我说说,没有我,你怎么会知道书南兄没偷鹤姐簪子!我咋就完了!”占后委屈的吐苦水。

    “你自己说你把簪子给谁了!”梁莫取皮笑肉不笑。

    “鹤姐啊。”

    “所以,你完了!”梁莫取突然甚诡异温柔一笑:啊!!!锁鹤看我了!

    “所以,原因呢?”占后悄悄小白眼。

    “你应该给我!!!簪子应该由我亲手交还锁鹤的!!占某人,你给我等着!”梁莫取脸笑僵了。

    占后……明目张胆大白眼。

    ……

    连书南:谢谢你了,虎牙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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