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沉落,天际的颜色从桃红色转为紫色,眼看着紫色也要转为青黑色了。
卖鸭血汤的摊子坐满了食客,他们悠闲地品尝佳肴,谈笑风生。
与其格格不入的是,许言绍心虚地低着头,提勺喝汤,模样像是做贼似的,心里犯着嘀咕道:“陛下再不回来,他的肚子就要撑破了。”
谢乐慈心不在焉地坐着,她方才转遍了凉州城的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尧儿的踪影。
包括那巷尾的梧桐树,也根本没有卖瓷娃娃的。
这城内弯弯绕绕的小巷子很多,她差点迷了路。
幸好路过的地方都没有出现恶人,也不曾听人说有少年遇险。
尧儿会去哪呢?
嘶溜嘶溜的声音扰乱谢乐慈的心绪,她蹙眉看向坐在一旁享受美味的许言绍。
许言绍为了拖着谢乐慈,从馄饨摊转到包子铺,再从包子铺转到茶坊,前前后后吃遍了整条街,现在就剩下鸭血汤的摊子了。
“谢姑娘别急,谢兄弟可能在买瓷娃娃的路上碰见了别的好玩的?若是我们离开这条街,等谢兄弟回来,他就找不到我们了。倘若天黑他还没回来,我陪你去找他。”许言绍越发没底气地说道。
“可是……”谢乐慈仰望着天色,忧虑地说道,“我怕尧儿碰见坏人。”
谢乐慈自责地叹了一声,她真是脑袋发了昏,早知当时就应该跟着他。
“谢姑娘,做事要张弛有度,教人也是这般,谢兄弟好歹是个男儿,你要学会让他在世间立足,让他拥有英雄气概。”许言绍忽然振振有词地说道。
说罢,他举起碗喝汤,却猛地呛得直咳嗽,清秀的面庞红的滴血。
“许公子,我帮你买点茶水喝吧?”谢乐慈看他咳得厉害,并且那碗鸭血汤的颜色瞧着就辣,喝下去肯定辣嗓子。
“不……不用了,谢姑娘,我慢慢消化就好。”许言绍的眼眶流了几滴泪,他向来是能吃辣的,可是今日吃的膳食过多,喉咙开始发痒,等回去他要喝点败火的茶水。
许言绍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再一抬头,咧开嘴笑道:“谢姑娘,你快看。”
凉州城客栈。
额头沾了点泥土的少年提着绣有荷花的包袱,他的右手也没闲着,拿了一个紫光檀木盒。
厢房内的气氛凝重,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放着一盏绿萝,深绿色的藤蔓无精打采的垂吊着,没有一丝朝气。
“阿姐。”少年先打破了厢房宁静,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谢乐慈的旁边,打开包袱,“阿姐,这是我用衙门的赏金买的瓷娃娃,发簪,还有耳铛。”
他打开木盒,里边每层放的都是女子梳妆用的东西,花钿、唇脂;描眉的石黛、铜黛;以及铅粉、燕脂。
“昨日说你翅膀硬了,今日就想直接振翅高飞了么?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把凉州城的脂粉铺子都买下来在那儿当掌柜的?”谢乐慈淡淡地看了一眼桌案,那只瓷娃娃长着羊耳朵。
“我给你手弩是要你碰见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你现在是不怕坏人了,反倒还学会了逞能,竟去捉拿衙门要逮捕的嫌犯,那赏金固然是多,可你若是不敌嫌犯呢?你若是受伤了呢?嫌犯若是反杀你呢?”
谢乐慈刻意不去看谢思尧,咬着下唇说道,“倘若你真的出了差错,那让我怎么办?我该去何处寻你?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脸颊却被谢思尧捧起,迫使她直视着自己。
谢乐慈顿时哑口无言,眼神幽怨地盯着谢思尧。
少年抚平谢乐慈蹙起的细眉,轻声说道:“下次无论我去哪,都会带着阿姐的。”
“我没有忘记阿姐还在等我,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没来得及跟阿姐说。阿姐是我最重要的人,在任何事面前,我都不会把阿姐抛之脑后。”
他的气息温热,裹挟着一点血腥味。
谢乐慈仅有的恼意也消失不见,问道:“你受伤了吗?”
谢思尧摇了摇头,说道:“阿姐,我的手很干净,没有沾血。”
说着,他伸出白皙干净的手,笑问:“我来给阿姐戴发簪,好吗?”
“你会吗?”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事情,因为阿姐,所以我想学一学。”
“所以你是拿我当练手的?”
“……不是,我没有,我只给阿姐戴发簪。”
铜镜里的女子乌发如瀑,眼眸如弯月,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泛黄的铜镜。
谢乐慈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不知如何安放地拿着珊瑚腊梅簪,却又很是认真地在比划。
大概是从他解了蛊毒以后,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天真且单纯,似乎事事都有自己的见解。
谢乐慈的眸光一暗,即便尧儿现在偶尔会依赖她,但说得更多的却是‘要保护阿姐’。
阿耶忙手忙脚地照顾她长大,她小时候扎的发髻也是阿耶跟着别的大娘学的,等到她及笄那年,阿耶还说,老子给女儿扎发髻,是天经地义。
现在除了阿耶,还有尧儿会给她戴发簪。
阿娘在她八岁那年离开人世,长兄也跟着模糊的记忆消逝,仅有阿耶一人会对她关怀备至,给她父爱。
思及此,谢乐慈陷入了困惑,她和尧儿虽不是亲姊弟,可若是哪天要跟他分离……
她定是不舍的。
但她是北漠人,最终要回北漠生活,要和阿耶解开愁怨。
“阿姐,我帮你戴好了。”谢思尧的语气有些紧张,“你看一下。”
谢乐慈靠近铜镜,歪了一下脑袋,那发簪好似是星辰会眨眼,在镜中熠熠生辉。
“不错不错。”谢乐慈朝着镜子笑吟吟道,“尧儿,可以让我看看别的发簪吗?”
谢乐慈归根到底是个姑娘家,自然会对首饰感兴趣,北漠的首饰花样没有凉州的多,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长着羊耳朵的瓷娃娃。
她以前玩的都是用木头制成的,摸起来硬邦邦的。
“尧儿,木盒下面那一层装的是什么?也是发簪吗?”谢乐慈婆娑着瓷娃娃的耳朵问道。
“阿姐,这个是发钗,不是发簪。”谢思尧整理着木盒,他停顿了片刻,说道,“适才在为阿姐买首饰的时候,有许多姑娘围着,她们给我讲了哪些是发簪,哪些是发钗,哪些耳铛戴着不伤耳朵。”
谢乐慈点点头,自顾自地把玩瓷娃娃。
谢思尧却有一点难过,阿姐好像不在意他是如何知道这么多姑娘家的首饰。
按理来说,阿姐应该指着他的脑袋,生气地问:“说,你是不是给别的姑娘买过发簪?”
……
翌日辰时,天色微亮,谢思尧的厢房传出一阵哀嚎声——
“谢兄弟,我怕是不能启程去青州了,昨日吃得腹胀,前前后后去了五次茅房,一宿没睡好。”
“谢兄弟,帮我熬点汤药喝吧,我还不想让这条小命留在凉州,再不济,死也要死在金陵啊!”
许言绍吃坏了肚子,瘫软在榻上,面如死灰地抱着靠枕。
本要启程去青州的计划只能往后推迟,谢思尧按着许言绍说的方子去药铺,待汤药熬好,许言绍稍微的舒服了些许,说不需要谢兄弟照顾了,还劝谢乐慈趁着这次机会再出去逛一逛,等他身体养好就立即启程。
南街热闹非凡,长长的队伍像一条没有尾巴的爬行动物,缓慢而有序地在街上行走。
穿着喜服的男人骑着骏马,他身后有十里红妆和一顶系着红丝绸的喜轿,敲锣打鼓的声音震耳欲聋,跟随的小厮皆是眉开眼笑。
“咱们凉州总算是有了一件喜事,刚好能冲冲晦气。知道轿子里是谁家的千金吗?那可是原来在朝廷当太傅的孙女,新郎官是咱们凉州首富的嫡子,别看他是商贾出身,说来这首富以前也是参加过科举的。”
“新郎官英俊,新娘子貌美,又门当户对,这是天赐良缘啊。”
“看外貌没用,最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其次是品德学识。你忘了郑大人的千金了吗?当年嫁给探花郎的阵势是风风光光的,都说那是一段良缘,可现在呢?探花郎空有学识,品德却败坏,在外面养了多少外室?活生生地把郑大人气得中风了。”
旁观的百姓站在路两旁,他们难得见一次喜事,各自议论着新郎官娶的是哪家的千金,下的聘礼有多厚重,这桩婚事究竟是不是良缘。
谢乐慈初次见到娶亲的场面,好奇地观望着,一时忘了要跟谢思尧去书坊。
“阿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谢思尧同样是第一次在民间观看娶亲,他向来讨厌吵闹的地方,可今日瞧见那新郎官唇角的笑,倒也能理解为何要把娶亲弄得如此热闹了。
谢乐慈应道:“尧儿,那样便是成亲。”
谢思尧沉默片刻,凝望着娶亲的队伍,问道:“方才阿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会和谁成亲呢,成亲那日会是晴天还是阴天?他会是哪里的男子呢?”谢乐慈一股脑儿地把心中所想都讲了出来,语气还带有向往的意味。
这些的前提是,她要和喜欢的男子成亲,而不是与素昧相识的人稀里糊涂的成亲。
谢思尧的视线收回,抿唇问道:“阿姐,那我呢?”
他察觉到自己问得不妥,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阿姐想和什么样的男子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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