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从衙门出来,已是午时三刻,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准备回客栈歇息,却听见身后稚嫩的声音在唤道:“少侠!”

    他驻足转身,风吹起帷帽,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周策懒散地抬眼看着阿朗,问道:“还有何事?”

    阿朗的圆脸红扑扑的,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衙门虽然把人牙子关入牢房了,可捕快说,要帮他找到亲人,至少还需半个月,这半个月就只能在衙门待着。

    阿朗人小鬼大,他心想着与其在衙门待着,还不如跟着少侠闯荡江湖呢。

    “少、少侠,我能跟着你吗?”阿朗的小手握成了拳头,言语真挚地说道,“衙门的饭不好吃,我、我这些天都饿瘦了,那捕快说我爹娘要半个月之后才能来,我看少侠的武功高强,所以我还想跟少侠学武,我爹娘的银子很多的,到、到时都可以给少侠。”

    阿朗紧张地扣着手,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周策的神情变得凝重,他并不太想身后有个小孩子一直跟着。

    “我没空教你学武。”周策低眸说道,“但可以带你去客栈用饭,吃完要回衙门。”

    “多谢少侠!”阿朗点头如捣蒜,高兴得合不拢嘴。

    彼时,许言邵坐在厢房内等着周策回来一同用饭。

    他惬意地举着酒杯浅酌,这些时日他和陛下早出晚归的,总算是把要紧事给办完了,眼下就等那摄政王来青州了。

    “吱呀——”声响,年轻的君王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只见他身旁还站着个乖顺地孩子。

    许言邵先是呆愣地放下酒杯,不解地看了一眼周策,问道:“公子,您带回来的这是哪家的孩子……?”

    周策摘掉帷帽,他还未开口,阿朗迈着小腿走到食案前,笑道:“我叫阿朗,少侠说要请我到客栈用饭。”

    阿朗不认生,絮絮叨叨地把他被人牙子拐跑的事情讲给了许言邵。

    许言邵听得云里雾里的,大概也听明白了这孩子是从何而来,他心里不禁感慨,陛下真是越发淳朴善良。

    周策没有胃口,简单地喝了两口粥,又饮下一坛酒,他见阿朗跟许言邵说得热火朝天,便悄然离去,回到自己的厢房。

    他躺在榻上,从怀里拿出在古城和阿姐赢来的玉簪,凝视许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周策半梦半醒的,耳边似有战乱、哀嚎的声音。

    阴森刺骨的皇宫血流成河,冯太后的眼神空洞,仿佛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她坐在风椅上,脚下堆满了白骨。

    他知晓此刻是在梦中,手脚动弹不得,后背的冷汗逐渐浸湿衣袍。

    一抹白光刺痛了周策的凤眸,淡雅的鸢尾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转眼间,谢乐慈出现在荒芜的沙漠,她提裙往沙漠深处跑,身影愈加模糊不清。

    而周策试图想要紧追她的步伐,可这场梦偏偏不随他所愿,谢乐慈卷入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一点一点地在消失。

    周策挣扎难耐,即便清楚地知道现今身处梦境,可依然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阿姐在他面前消失——无论阿姐在哪,他都要护阿姐周全。

    再次传入耳边的是熟悉且温柔的呼唤。

    “尧儿,你醒醒,别哭。”

    “这是在做梦,不要怕。”

    周策像是掉入烈火,瞬间下坠到火焰的深处,浑身被炙烤得滚烫,眼皮愈加沉重。

    他的脑海甚是混乱,不断浮现出以前不曾有过的画面。或是阿姐轻抚他的脸,与他耳鬓厮磨;或是他胆大妄为的轻咬阿姐的耳垂,与阿姐在水中缠绵;亦或是阿姐将他反扑在软榻上,与他欢爱。

    若是方才那些都是噩梦,那这些……又算是什么?

    周策感受到覆在他额头的柔软,终于摆脱梦魇,缓缓地睁开眼睛。

    入目即是阿姐担忧的容颜,她侧身坐在榻边,问道:“尧儿,你今日是不是跟别人斗殴了?”

    周策也许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他羞赧地把脸埋进锦被,嗓音低哑地说道:“阿姐,我没有。”

    少年在努力忘掉刚才的梦,可惜并无多大效果,依然是口干舌燥的。

    他在心里低骂了几句,掀开锦被,笑道:“阿姐是何时来的?”

    “我是何时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倘若你没有跟旁人斗殴,后背又怎会受伤?还有……”谢乐慈正说着,垂首揪起周策的衣襟,她鼻翼微动,哼声问道,“你竟然偷偷地喝酒?”

    “阿姐,是许言绍买的酒,我只喝了一小口。”周策的脸蓦然涨红,眼眶尚还因为噩梦而湿润着,“我今日是帮衙门办案,不小心被黑市人牙子刺伤了,绝对没有跟旁人斗殴。”

    谢乐慈松开周策的衣襟,从腰间拿出绣有玉兰的手帕,轻轻地擦去他额间冒得冷汗,以及眼角的泪水。

    她抿唇说道:“几日不见而已,你又是帮衙门,又是跟人牙子斗殴,等过些天,你怕是要长出翅膀,直接飞到皇宫去。”

    周策仰头,满脸无辜地用额头蹭了蹭谢乐慈的脸颊,温热的吐息不由得让谢乐慈的呼吸一紧。

    “阿姐息怒,往后我再也不跟旁人斗殴了。”周策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说道,“纵使哪日我真的长出了翅膀,那也要带着阿姐一起飞。”

    谢乐慈黛眉下的睫毛卷翘,她轻笑出声,捏着周策的耳朵,说道:“我暂且不跟你贫嘴,你先翻过身,我为你清理一下伤口,就该回谢府了,待会儿让许医官替你上药。”

    周策点点头,他背过身,下巴压着软枕,问道:“阿姐是怎么从谢府出来的?”

    “我今日是趁着妙蕊她们去祖母那里准备明天的宴会,偷偷从后墙翻出来的。”谢乐慈小心翼翼地褪下周策的衣袍,说道,“她们走之前,我特意交代了,说要在厢房歇息半个时辰,若是有事,等我醒后再进来。”

    谢乐慈从谢府溜出来的过程其实远比所说的要麻烦一些,但她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索性轻描淡写地说两句就好。

    周策的脊背裸露着,好在伤口不深,只需上几次药就能恢复。

    谢乐慈拿着手帕把伤口流的血慢慢地擦拭干净,她的动作极轻极缓,像是对待易破碎的瓷器一般。

    周策本就不自在,这些小伤他从未觉得疼,可阿姐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脊背划过,即使力度如同猫儿的尾巴扑在人的身上,却也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抓到那条尾巴,又或许是想把那只猫抱在怀里,不准它乱动。

    他侧着脑袋,余光瞥见阿姐认真的模样,笑道:“阿姐连翻墙的事都做了,还怎么好意思来教训我呢。”

    谢乐慈把染血的手帕放进水盆,幽怨地盯着周策,说道:“若不是想来见你,我……我才不翻墙呢。”

    “阿姐在谢府的前院还是后院?在哪座阁楼住着?下次我来翻谢府的墙。”周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雀跃,神情又有些担忧和懊恼,“阿姐以后不要翻墙了。”

    周策雀跃的是阿姐不惜翻墙来见他,担忧的是翻墙对于阿姐来说很危险。

    他懊恼的是翻墙这种能去见阿姐的好法子,自己没有早些想到。

    “你若是翻了谢府的墙,稍有差错,被人瞧见了该怎么办?”谢乐慈帮周策盖上锦被,说道,“我这次来,是想给你送封信笺。”

    她的面颊微微泛红,来时想好的话已经忘了大半。

    “这些天我跟着嬷嬷学会了写字,萤妹妹送了我几张样式精致的笺纸,她说倘若把思念的话写在这上面,那收到信笺的人一定会甚是喜悦。”谢乐慈停顿片刻,柔声细语地说道,“只是……我现在的字不入眼,有点潦草,你看之后,定不能取笑我。”

    周策生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话,迟钝地问道:“阿姐的意思是——”

    “阿姐思念的人,是我吗?”

    谢乐慈闷闷地答道:“除了你,还有阿耶。”

    “阿姐。”周策的目光和谢乐慈对视着,他的喉咙跳动,难以抑制心中的潮涌,“你过来一点。”

    谢乐慈下意识地低头,迎面而来的是氛氲的气息。

    他吻上了她的唇,但也仅仅是短暂的一点触碰,丝毫未有任何交缠。

    少年的嘴唇像冬日里才会下的雪那般冰凉,但却足以让谢乐慈感到盛夏的炎热。

    “阿姐,我能看看信笺吗?”周策好整以暇的看着谢乐慈,他不确定刚才的举止会不会让阿姐疏远他,是以迅速地扯出别的话。

    他对阿姐同样是思念的,可阿姐为他做的,倘若用些三言两语来回应,未免太过不珍重。故而只有亲吻。

    谢乐慈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唇瓣,沉默半晌,她从怀中取出信笺,说道:“现在还不能看。”

    她一想到信笺里边写的字句要让周策当面看,就满身不舒服。

    周策语气可怜,颇是委屈地问道:“那阿姐……什么时候准我看?”

    阿姐很少同他说过思念的话,纵使他抓耳挠腮,也实在想象不出阿姐会在信笺上写些什么。

    “总之要等我走了才能拆开看。”谢乐慈起身把信笺放在桌案上,自顾自地说道,“我出府应快有半个时辰了,你在榻上躺好,我去隔壁厢房喊许医官,让他来给你上药。”

    “你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平日里你要多喝水,下次再见面,你若是添了新伤,我会生气的。”

    言毕,谢乐慈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策望着谢乐慈离去的身影,不禁低笑,这世间最令人欢喜的事情莫过于此——他在意阿姐,阿姐也很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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