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衙门自诩清正廉洁,然而私下却心安理得地收着屠夫和人牙子送来的银票,并承诺不会派捕头来查办。

    屠夫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少年,他穿的不是衙门当差的官服,雪白的衣袍在朦胧的天色下显得分外皎洁,腰间既没有贵重的玉佩,也没有所谓的令牌,身形和气质倒是符合那些清高的书生。

    瞧见少年的打扮根本与衙门扯不上半点关系,屠夫硬气地提起银刀,火冒三丈地问道:“少在这儿装腔作势,竟敢拿衙门来唬人,你活腻味了?”

    少年纹丝不动地站在青石砖上,隔着帷帽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但听他轻笑道:“我好心提醒你,给你逃跑的机会,你不感激我就罢了,却怎么要乱咬人?”

    他摇头叹息,颇为受伤地说道:“好心没好报,早知便不提醒你了。”

    跪在地上的几个孩童胆怯地抬起头,他们畏惧屠夫,双腿止不住地抖动,木讷地看着白衣少年。

    这些孩童被人牙子卖给屠夫已有半个月了,他们整日听屠夫使唤,吃不饱穿不暖,身上的鞭痕数也数不清,稍微出些差错,就会遭到屠夫的毒打。

    黑市蛇鼠一窝,他们许久未曾见到不沾染血腥的人了,这少年并不惧怕屠夫,反而镇定自若地朝着屠夫走来。

    屠夫的头发油腻发光,体味带着常年杀牲畜的臭气,使人闻之欲呕。

    他此时怒目瞪圆,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凶狠地向少年扑过去。

    周策似乎早有预料,利索地闪躲到屠夫身后,将他的银刀夺走,用刀尖指着屠夫的后背,淡然说道:“若你今日把这些孩童放走,等到了衙门兴许能够减轻罪行。”

    冰凉的刀尖抵着屠夫裸露的后背,他不甘心地咬了咬后槽牙,不管这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也不能轻易妥协。

    他大声呼喊道:“弟兄们!砸场子的来了!”

    在黑市的人牙子和武夫闻言面露凶色,还有些怕事的黑商连忙卷起包袱飞奔着离开,其余的则是抄起家伙,骂骂咧咧地袭来。

    “哪里来的兔崽子?胆敢在此处撒野?”

    “我们和衙门井水不犯河水,衙门拿钱办事,从不来砸场子!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在打衙门的脸!”

    丑时的天空雾蒙蒙的,发旧的灯笼破了个窟窿,随风飘摆,摇晃不定。

    摇曳的灯光惨淡,少年的身影单薄,他淡漠地扫视着围成一团的莽汉。

    举着长剑的人牙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帷帽下的凤眼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周策用银刀划破人牙子的衣衫,那些孩童在他的身后躲着。

    他们不由得替少年紧张,即便知道少年的胜算不大,但也鼓起勇气的小声说道:“一定要打败人牙子!”

    周策转身对着他们点点头。

    人牙子捂紧被划破的衣衫,吆喝旁边的武夫上阵。

    不见尾的街道陷入混乱,周策只身跟三四个武夫厮打,他行云流水地挥动着手中的银刀,轻松地躲避武夫的攻击,清脆的刀剑声来回碰撞。

    周策仿佛是在丛林中居高临下的猛兽,那把银刀的刀锋沾得血滴犹如针线一般流淌在地。

    正当孩童为少年欢呼的时候,伺机而动的人牙子提着长剑刺向周策的脊背。

    “衙门办案——”

    十几个身穿盘领窄袖绿衣,戴着官帽的捕快手持腰牌,拔剑喊道:“都放下兵器!休要放肆!”

    方才势头最猛的人牙子见情况不妙,哭着叫道:“捕爷!冤枉啊!我们起早贪黑地做生意,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野小子来闹事,是他先提刀伤人的!”

    人牙子说完指着自己的肚皮,说道:“您瞧!他把我的衣衫都划破了,您该把他抓到衙门,好好审问一番,他说不定是偷渡来的刁民!”

    领头的捕快轻蔑地笑道:“若他是刁民,那些孩童你们该作何解释?四更天跪在地上,即便是买来的奴仆,就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人牙子顿时哑口无言,气焰少了一半,他缩着脖子说道:“那胡大人可是收了我们这些弟兄的银票,咱们也是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伙儿也从不给衙门找麻烦,您今日来,又算个怎么回事呢……这岂不是出尔反尔……?”

    在场的莽汉面面相觑,各自把放下的兵器攥在手心。

    不料领头的捕快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砸在人牙子的身上,说道:“擅自做主收下银票的典史已经被胡大人打入地牢,收银票的人是典史,不是我们胡大人,何来井水不犯河水之说?大人有令,辰时之前把黑市在场的嫌犯全部捉拿归案。”

    捕快一声令下,莽汉慌了神,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埋伏在暗处的兵士包围,人牙子也彻底放弃了挣扎,抱着头蹲在地上。

    周策不为所动地走到那些孩童面前,问道:“你们可愿去衙门?”

    他们怯弱地问道:“去……去衙门会挨揍吗?”

    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每日在黑市面临的都是屠夫无休止地拳打脚踢,本来细皮嫩肉的胳膊变得乌青。

    他们不知衙门究竟是好是坏,但眼前的少年,是个可以信任的好人。

    少年不仅保护了他们,还跟人牙子大打出手,在这见不到光的黑市,少年无疑是温暖的存在,所以他们只相信少年说的话。

    周策俯身说道:“不会挨揍,衙门能帮助你们找到亲人,再也不用回到这里。”

    “还可以亲眼见到人牙子被责罚,你们不想看看吗?”

    扎着两只小辫子,带着项圈的孩童名叫阿朗,他眨巴着眼睛,偷偷地斜睨着那边叫苦不迭的人牙子。

    阿朗胆怯地站起来,问道:“少侠,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衙门?”

    他被人牙子拐跑之前,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爹爹说过,在衙门里边当差的人,都是势利眼,有钱才给办事。

    看这位少侠武功高强,跟衙门好像也认识,若是他能跟着,就不怕衙门再包庇人牙子了。

    周策思虑片刻,笑着应道:“好。”

    ……

    巳时,青州万里无云,像是一块柔软光滑的碧蓝色绸缎。

    黎安街上穿梭的马车东去西来,近日布庄新进了一批料子,说是从西域进来的,有些千金小姐慕名而来,想提前做冬衣。

    谢乐慈跟着谢萤逛遍了青州的布庄和成衣铺,这时正在茶坊歇脚。

    在用茶的男子瞧着是文质彬彬,一面嗑着瓜子,一面饮茶议论道:

    “本公子早说了,流言不可信,这下好了,摄政王竟要来青州查办散播流言的泼皮,还要查出幕后主使是谁,简直是晦气,这些个泼皮平时没给青州做一点好事,真是害人精。”

    “梁兄此言差矣,没准儿泼皮说的是真的呢?那冯氏一族在金陵的势力只手遮天,当今天子是太后的傀儡这一说法倒也说得通。你想想,陛下这三年打了多少仗?倘若陛下当真是昏庸无道,何必去冒那个风险去匈奴?现在陛下性命垂危是事实,冯太后垂帘听政也是事实,谁好谁坏,可别一锤子定音。”

    前些天从泼皮嘴里传出的言语早已传遍了大梁的各个州城,果然是有朝中大臣逼问冯太后,甚至要去寝宫见陛下。

    冯太后并未直面应对大臣的追问,而是派出御医来解释——陛下的身子越发脆弱,不能下榻,更不能见外人。陛下性情不定,在跟前伺候的侍女都接连死了三个。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只有在皇宫的人才知道了。

    谢乐慈大致听到了那几个公子的对话,她心不在焉地抿了抿唇,需得先想法子去客栈找周策。

    谢萤吩咐身旁的丫鬟去问小二要两壶花坞茶,随后又让妙蕊和紫烟去买糕点。

    妙蕊迟疑地问道:“不如等姑娘用完茶,再去买糕点吧?”

    谢萤摆摆手,不满的嘟唇说道:“妙蕊,现在我说话不好使了吗?喝茶若是没有糕点,谁能喝得下去?”

    “萤姑娘,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妙蕊深感为难地说道,“您别生气,奴婢去买就是了。”

    谢萤又看了一眼紫烟,说道:“你跟着妙蕊一起去。”

    紫烟虽是话少,但也算是机灵,她看出来萤姑娘有意要把她和妙蕊支走。

    她颔首说道:“奴婢遵命。”

    待两人走后,谢萤凑近谢乐慈,细声细气地说道:“姐姐,你趁着她们还没回来,快些走吧。”

    谢乐慈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这会儿姐姐先走,等妙蕊回来,我便告诉她,你去帮我买柿饼了。”谢萤焦急地催促道,“姐姐写的那封信笺不是要送……送人吗?若是错过今日这次机会,下次出府就不知道是哪天了。”

    适才坐在马车上,谢萤就一直观察着谢乐慈,她发现三姐姐魂不守舍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窗户。

    她也是猜测三姐姐有心仪的郎君在青州,只是一时没弄明白,姐姐在北漠长大,又是如何跟青州的男子相识的?

    谢萤支走妙蕊,为的是证实心中的猜测,若是姐姐执意不走,那说明是她猜错了。

    “妹妹想多了。”谢乐慈摇头笑道,“我初次来青州,上哪去送信笺?”

    “那……是妹妹想多了,姐姐莫怪。”谢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到底还是她看话本看得痴迷了,竟能凭空想象出三姐姐心仪的小郎君在青州,“姐姐,我是不是太蠢了?”

    谢乐慈抚摸着谢萤的乌发,笑道:“妹妹这不是蠢,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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