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儿?”
谢乐慈把还未剥完的柑橘还给赫连舟,起身走到少年的面前,问道:“你今日不是去送叔父回金陵了吗?”
“阿姐,昨夜叔父便出了青州城。”少年薄唇轻启,微微侧了下身子,可怜巴巴地说道,“方才我在客栈误食了辣椒,喉咙有些疼,连着饮了几杯茶,但却没有丝毫缓解,所以想喝点糖水来止辣。”
说到此处,少年掩面咳嗽了两声,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凑近问道:“阿姐,你看,是不是很红?”
谢乐慈抬起眼帘,少年的嘴唇泛红,但……依稀可见那上面留得牙印。
她想到刚才许言绍着急忙慌的模样,轻哼道:“骗子。”
少年似乎并不心虚,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阿姐,你是不愿见到我吗?还是不愿让我喝糖水,不愿让我待在这儿。”
“既如此,那我还是走吧。”
“颠倒是非。”谢乐慈习以为常地牵着少年的手,柔声说道,“坐在我身旁吧。”
万俟牧探着脑袋,目瞪口呆地用袖子擦了三次眼睛,险些要惊掉下巴,小祖宗何时认识这么个小白脸?竟还牵着他的手、给他买糖水喝。
他坐在最外边,要比旁人能看清楚少年的样貌,万俟牧的眼神很是复杂,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祖宗喜欢这种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男子?
若是让领主知道,八成不会同意小白脸做他的女婿。
至于乌含青、申屠等人的表情,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
他们想不明白,小祖宗为何要牵着一个大梁男子,并且对他出奇的温柔耐心。
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罢了,怎的小祖宗如此肤浅,偏偏瞧上了花瓶似的男子?且看这少年宽肩细腰,犹如话本里的男妖孽,说话时娇娇气气,指定是毫无功力、剑不能抗的。
少年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唇边挂起若有似无的笑。
落入他们的眼里,这个笑无疑成了挑衅。
乌含青斜眼看少年,他毕竟做统领多年,阅人无数,今日必须要扒掉少年的狼皮,好让小祖宗认清楚少年的真面目。
谢萤率先打破了不和谐的气氛:“公子,小五在府里一直嘟囔着要找恩人,祖母也想见见恩人,今日正好碰见您,不知您可否有空?”
周策礼貌地颔首道:“今日有空。”
谢萤笑道:“那待会儿公子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飘香楼用饭,午膳过后,姐姐和我就带您去谢府。”
谢乐慈瞧见赫连舟对少年满怀戒备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赫连将军的戒备心很强,这该如何向他介绍尧儿?
谢乐慈思忖良久,却想不出一句天衣无缝的话来。
万俟牧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恩、恩人?他是谁的恩人?”
“公子是谢府的恩人。”谢萤钦佩地竖起双手,绘声绘色地说道,“那日乌衣巷有一群凶恶的泼皮在横行霸道,当时我姐姐为了救小五,要跟泼皮比试,可你们想想,姐姐的力气哪有泼皮的力气大?”
“然、然后呢?姑娘的武功抵不过那泼皮?”万俟牧难以置信地问,“不应该啊,姑娘在北漠跟着赫连将军学过几年的武功,难不成连泼皮都打不过?”
谢萤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台,这话你说的不对,即便姐姐会武功,又怎能以一敌十?你是没看到那些泼皮的身量,个个儿长得跟野熊一般,而且手里还拿着凶器,兄台,若是你,你能打得过吗?”
万俟牧刮了刮鼻子,实诚地说道:“若是让我以一敌十,估摸着也有几分胜算,这么说来,难怪姑娘抵挡不住泼皮。”
谢萤抿了一口糖水,哀叹道:“兄台说得不错,那日的情况危急,已经不能用只言片语来形容了。”
万俟牧迟疑地转着眼珠,偷瞄见少年云淡风轻地坐着,手拿汤勺,仿佛是在品尝珍馐。
“你莫要跟我说,是他救了姑娘。”万俟牧面部抽搐,咋舌说道,“他跟领主说的那种男子一模一样,平时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若是能打得过泼皮,那真是活见鬼了。”
“兄台,你为何对贵公子有如此大的偏见?”谢萤细眉蹙起,义正词严地说,“小五在乌衣巷瞧得仔仔细细,恩人身躯凛凛,剑法了得,宛若从天而降的英雄,生擒了泼皮。”
她继而把话抛给谢乐慈,“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凤眼蓦地一亮,期待又好奇地看向谢乐慈。
阿姐会夸他吗?
顿时,围坐在木桌前的几人都直盯着谢乐慈,等着她开口。
谢乐慈的两颊发烫,只觉自己现在像是被审视的罪人,方才她多次想让妹妹说些别的,可妹妹和万俟牧说得专心致志,根本不搭理她。
她清了清嗓子,镇定地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公子的武功炉火纯青,出剑的速度蹑影追风,打倒泼皮不在话下。万俟牧,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相信,也实属正常。”
万俟牧听得摸不着头脑,他抠着手指甲,眼神飘忽,嘟哝道:“姑娘,你以前分明说的是,赫连将军才是北漠武功最高强的人,怎的就转了性,把这小子夸上了天?再说了,他……看着就不是习武的那块料。”
也不知道小白脸在哪熬的迷魂汤,先前在北漠,小祖宗一心只顾着玩,压根一点都不贪恋美色。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要把小祖宗的魂魄勾走?
谢乐慈干笑道:“可公子是大梁的,不是北漠的,所以,公子是大梁武功最高强的人,这没错吧?”
万俟牧的黑眸瞪圆:“姑娘,你忒有点偏心眼了。”
这时,赫连舟沉声呵斥道:“万俟牧,不得无理。”
“将军,我没——”
申屠看热闹不嫌事大,嗤笑道:“万俟牧,你真糊涂,姑娘是最讲究公平正义的,她怎么会偏心眼呢?没准儿是这位公子深藏不露、身怀绝技。”
“申屠,你也闭嘴,平日在领主面前,也不见得你会咬文嚼字。”
“……”
万俟牧和申屠各自闭紧了嘴,总算变得安静了些。
赫连舟端视着少年,慢条斯理地拱手:“在下赫连舟,不知公子姓什么?”
“赫连将军。”周策的神色清朗,语气冷淡,“我姓谢,名思尧。”
赫连舟说道:“姓谢?”
乌含青的表情错愕,一时没忍住,激动地问:“你也姓谢?莫不是在诓骗我们将军?”
“我为何要骗你们将军?”周策不解地说道,“行走江湖,名字并不重要,或许是因为缘分,而我只是刚好姓谢。”
乌含青听着周策一本正经地讲出这番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无论少年姓什么,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戏弄将军。
乌含青重重地哼了一声,问道:“无亲无故的,那你为何要把姑娘视为阿姐?”
“乌统领,尧儿比我小三岁,自然要叫我阿姐。”
谢乐慈的笑意收敛,右眼皮跳个不停:“还有些东西没给爹爹买,待会儿就要午时了。”
她若是再不阻止乌统领的问话,恐怕尧儿就该把话说得越发天花乱坠了。
谢萤跟着附和道:“姐姐,我们只需再去一趟书斋,不妨先让乌统领他们去飘香楼定厢房。”
……
在黎安街驻足的百姓越来越多,前往飘香楼的客官络绎不绝。
谢乐慈和谢萤从书斋出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一刻。
挤进如同潮水拥挤般的人群,谢萤望着天色,说道:“姐姐,他们会不会欺负谢公子?”
逛书斋的这一会儿工夫,谢萤琢磨着要为姐姐写个话本。
虽然谢萤暂时还不知道姐姐的郎君究竟姓甚名谁,但正如他所说的,行走江湖,名字并不重要。
“不会的。”谢乐慈护着怀里的书籍,笃定地说,“申屠他们只会耍些嘴皮子,并且有赫连将军在,是不会让他们欺负尧儿的。”
谢萤点头笑了笑,继续问着谢乐慈和周策在塞外的事情。
书斋距离飘香楼不算太远,拐过一条小巷,便直接到了黎安街。
二楼厢房的香气扑鼻,紫檀木八仙桌上摆放着胡椒醋鲜虾、蒸鲈鱼、盐煎肉,还有些素食,譬如冬瓜鲜、炒藕片,除此之外,伙计又端来一坛冬阳酒、一盘如意糕。
万俟牧胃里的馋虫被勾得蠢蠢欲动,奈何小祖宗和谢萤姑娘还没回来。
申屠磕巴地问:“赫、赫连将军,这些菜要花不少银两吧?您带的盘缠够吗?”
他心下腹诽:领主一向抠搜,他们临走前,领主反复的叮嘱,路上能省则省,一日两顿即可。
这一路来,就算是只买一大碗热汤分着喝,赫连将军都不舍得买。
今儿个却大大方方的整了满桌的菜肴,实在是奇怪。
赫连舟的面庞沉静如水,淡然说道:“是谢公子付的账。”
“谢公子?”
申屠诧异地瞟了一眼周策,堆笑道:“谢公子,刚才忘了问,你家在何处?”
周策惜字如金地说:“四海为家。”
“那你的父母呢?”
“无父无母。”
“……谢公子好气魄。”
乌含青觉得少年的身份有点不对劲,直言问道:“谢兄弟,你说自己四海为家、无父无母,那平日里的花销的银两又是从何而来?”
周策坦荡地说:“我既有胳膊、又有腿,银两当然是赚来的。”
乌含青仍不死心,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少年,势必要找到他的破绽。
少年不吃硬,那他便来软的。
乌含青强扯出一丝笑:“谢兄弟知道吗?我们姑娘可是北漠领主的女儿,这次来青州,是为了拜访谢府的老夫人,她明日就要跟我们启程回北漠了。”
周策缄默不语,阿姐是和他说过要回北漠。
只是还没有同他说过何时回。
乌含青察觉到少年的沉默,心中一喜,说道:“今日让谢兄弟破费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兄弟几个请你喝酒。”
“不破费,我为阿姐买账,是应该的。”
周策话锋一转,朝着赫连舟笑道:“况且今日的酒,也是我想请赫连将军喝的。”
乌含青耷拉着脸,少年软硬不吃,今儿个就算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了。
也罢,没准儿是他想多了。
倘若少年说的都是真话,换作是旁人,大概也会怜惜少年。
小祖宗本来就善良,怜惜他也不足为奇。
只要少年对小祖宗没有非分之想。
厢房内的珠帘悬挂着,香炉飘出缕缕白烟。
赫连舟出声问道:“谢公子往后要一直住在青州?”
话音落地,但听小二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姑娘,这边儿请。”
小二卷起珠帘,请谢乐慈和谢萤进去,又说了点客套话。
入座后,万俟牧喜笑颜开,一面忙着提筷子夹菜,一面问道:“姑娘,您要的东西买完了吗?”
“买完了。”
“姑娘,今日这桌饭,是谢兄弟买的账,您不知道,方才谢兄弟还说,他为姑娘买账,是应该的。听得我两眼一热,差点就要掉泪。”万俟牧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鱼肉,“我现在相信谢萤姑娘说的话了,谢兄弟是从天而降的英雄,他小小年纪,就跟姑娘一样善良。”
申屠往碗里倒着酒:“你能不能争点气?一顿饭就把你买走了。”
谢萤接话道:“我从来不说谎,谢公子不仅对我阿姐好,还行侠仗义,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言毕,她在心底记下了万俟牧描述的那番话,等她回府,必须要准备好笔墨,把姐姐和谢公子之间的事情写出来。
万俟牧懒得跟申屠争论,一心顾着吃菜。
开了酒坛子,他们便啰啰嗦嗦地说起闲话。
“尧儿。”谢乐慈悄声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周策提筷给谢乐慈夹了块如意糕,笑道:“阿姐,他们跟我说,明日要带你回北漠。”
“爹爹给我寄了信,要我回去住半个月,以后便让我留在青州了。”
“阿姐,等我处理完金陵的事情,就去北漠……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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