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慈近日最听不得‘教’字。
起因是某天夜里,她闲来无事,在马车上举着灯烛看画册。
而周策每晚都会在歇息前和她说话。
那夜她看得过于入迷,心不在焉地应着,当她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周策方才都问了什么。
周策却是起了玩心,将她的画册合上,唇角噙笑:“阿姐刚才答应我的作数吗?”
谢乐慈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再考虑考虑。”
“阿姐还要考虑吗?”周策倾身碰了碰她的鼻尖,神情散漫,“我刚才问的是,可以亲吻阿姐吗。”
他的手圈着谢乐慈的腰肢,满脸单纯地凝视着她:“阿姐没有犹豫地嗯了一声,我又问阿姐,随时随地都可以吗?阿姐又斩钉截铁地点点头——怎么现在又要考虑了?”
谢乐慈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不禁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胡编乱造。”
“阿姐学会的词越来越多了。”周策深感受伤地垂下凤眸,“阿姐分明是不在乎我,根本不知我方才都说了什么,只一味地点头,所以我重新跟阿姐讲了一遍,可阿姐却说我是胡编乱造。”
他继而低落地叹气:“这世间,没有一点道理可言了。”
谢乐慈依然是那幅难以置信的表情,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
但……周策的模样,很像那夜喝醉了酒,在她耳边嗡嗡嗡地说着令人脸红的话。
谢乐慈自知理亏,笑着帮少年捋掉落在肩头的发丝,说道:“尧儿,是我走了神,至于你说的话,我没听太清楚。”
“阿姐果然是不在乎我的。”周策闷闷不乐地说道,“这几日下来,阿姐忙着看画册,和我说话的次数左右不过五次,再过些天,阿姐还记得自己身边有一个还未成亲的夫君吗?”
他的语气幽怨,活像一个讨要爱宠的幼犬,他之前尽量地不打扰阿姐看画册,哪知阿姐会看得如此痴迷。
离回金陵还有那么多天,他已经能想象到,阿姐看完这本,会接着看下一本。
他只想让阿姐的心一直放在他身上,即便是本画册,他也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
“好了,作数。”
少年的唇被谢乐慈的嘴唇覆上,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紧接着,谢乐慈揪着周策的衣领,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饮酒了?”
“一点点。”周策无辜地说。
谢乐慈顿时有了底气:“尧儿,你知道自己醉酒之后会胡说八道吗?”
周策茫然地摇摇头。
谢乐慈和周策独处的天数虽不算多,但平日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极致冷静,只有身边无外人的时候,他才会放松下来,才会像寻常的少年郎那般,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爱意和不悦、亲近时小心翼翼。
甚至——触及不愿面对、无法掌控的事情,会眼尾泛红、无声地啜泣。
谢乐慈忽然起了兴致,笑道:“我帮你清醒一下。”
她轻啄少年的下唇,似乎是为了惩罚他的胡编乱造,最后重重地咬了咬。
若是往常,周策会搂她入怀,好言好语地认错,不敢再进一步。
然而,今日他饮了酒,举止失去克制。
以往的亲吻,总是点到为止,她更不知道,那几次的亲吻,少年已经学会了很多。
少年不满足蜻蜓点水,他想要往深处探索,就像当初他学会习武之后,就想要尝试复杂的招式。
他天性便是这样。
察觉到谢乐慈喘不过气,周策短暂地放过了她,并认真地说道:“阿姐,我教你。”
那一晚,谢乐慈下了决心,日后一定不能让周策饮酒。
……
雪粒密密匝匝地从天而落,少年的身体遮挡着谢乐慈,如絮般的雪花轻盈地掉在他的墨发上。
他没有听到怀中人的回应,继续问道:“阿姐,你在想什么?”
谢乐慈的思绪回笼,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想一个喝醉酒之后,爱胡说八道的小混蛋。”
周策的笑意越来越深:“原来我在阿姐身边的时候,阿姐也会想我。”
阿姐从不说诸如“混蛋”此类的话,是以,他和阿姐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周策很喜欢听谢乐慈这么称呼他。
谢乐慈无奈之至,自顾自地赏起雪来。
漫天的雪飘飘荡荡,守着宫门的侍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宫内,许言邵双手插袖,和身边的小内侍闲谈。
“陛下吩咐你的都准备好了吗?”
张庆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道:“许医官放心,奴才虽然入宫不久,但办事从未出过差错,而且奴才幸得陛下赏识,断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许言邵看着张庆眉飞色舞的,感到几分不妙:“你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陛下赏识你是因为旁的都是吃里爬外的东西,你心直口快,脑子一根筋,也没有一双慧眼,到时若是真出了差错……你自求多福吧。”
“许医官岂能把奴才说得一无是处。”张庆压下心里的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奴才在尚宫局整整观察了半把个月,按着陛下的吩咐,从几百个侍女,筛选到只剩两个。”
“那两个侍女不仅心灵手巧,生性单纯,还识得好多字呢,除了这些,她们能说会道,做事机灵,不多嘴。两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这方方面面,都是陛下要求的呀。”
许言邵往后闪了一下,生怕张庆的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
张庆还没说完,特意放低了声音:“许医官也别贬奴才,陛下好歹给我赏过稀罕物件,而且,而且,陛下赏识许医官,不也是因为您的医术不精嘛。”
许言邵冷哼道:“你这奴才,不识好人心。”
“奴才不跟您闲谈了,估摸着陛下要回宫了,奴才要去前面候着。”张庆傻笑道。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追了过来,周策只好先派侍女带谢乐慈到甘露殿。
侍女举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风雪,她不敢多加言语,只偷偷地瞧着身旁的美人。
自陛下登基以来,宫里从来没有嫔妃,她们做侍女的平常各司其职,也不用伺候陛下。
谢乐慈初次见到这座被人称为深渊的皇宫,心里微微有了起伏。
皇宫的宫墙,高的望不到顶,长的望不到边。
她需得仰头才能勉强看到墙顶。
妙蕊的内心甚是忐忑,但毕竟是从谢府出来的,能做到面上波澜不惊,脚下不乱。
这时,侍女突然停脚,握着伞的手不停地抖动。
“姑娘,奴婢走错了路,应当是往南走,咱们绕回去吧。”
谢乐慈没有起疑,在皇宫走错路,也不算奇怪。
“好,劳烦你了。”
侍女神色紧张,恨不得立刻带着谢乐慈飞去甘露殿。
一道阴柔的嗓音响起——
“屏芝,你走那么快做甚,见到本公公就绕道走?谁给你的胆子?”
屏芝急得直掉泪:“姑娘,您跟奴婢再走得快点,这公公是慈宁宫的,他来准没好事。”
“站住!”魏全挥着拂尘,厉声喝道,“屏芝,你若是再往前走半步,这地上的雪,就该变红了。”
谢乐慈转身看向魏全,冷言道:“你有事就直说,何必威胁人?”
魏全斜愣着眼,装腔作势地说:“屏芝身为宫里的侍女,领着不三不四的人在这后宫乱逛,而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本就有权帮她教训侍女。”
屏芝解释道:“魏公公,奴婢是遵从陛下的吩咐,要带这位姑娘去甘露殿的,奴婢笨拙,走错了路,不是刻意绕道走的。”
“陛下的吩咐?”魏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乐慈,说道,“既是要去甘露殿,那往后便是宫里的嫔妃,理应要先去拜见太后,否则便是大不敬。”
若不是屏芝手里还拿着伞,此刻她就要跪下来了。
“这……这,魏公公,不要难为奴婢。陛下交代过奴婢,要把姑娘送到甘露殿,若是冻坏了姑娘,陛下饶不了奴婢的。”
屏芝不敢多言,魏全这么嚣张,无外乎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原本就和陛下闹僵了,即将面临要被赶出慈宁宫的危险。
这些天陛下不在宫里,由摄政王暂时来主持朝纲。
太后折腾来折腾去,却也翻不起一点浪花了。
倘若今日让魏全得逞……这地上的雪,只怕是真的要变红了。
魏全嗤笑道:“慈宁宫暖和,不会让这位姑娘受冻的,倒是你——在这里阻拦本公公,居心何在?”
屏芝欲言又止,魏全是铁了心的要找麻烦,她该如何是好。
“是太后娘娘要见我?”谢乐慈从伞下走出来,说道,“我跟你去,你也休要在这儿狐假虎威。”
屏芝恐慌地劝道:“姑娘,您、您再等等。”
眼下只有去禀告陛下,她要赶快脱身。
妙蕊鼓起勇气:“公公,我们姑娘初次进宫,不懂得规矩,恐怕会惹太后不高兴……”
魏全撇撇嘴,皱眉说道:“太后娘娘贤惠体贴,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两个做奴婢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乐慈忍着内心的怒意,手握成拳,说道:“你且带路,若是再说这些难听的话——你也知道,我是陛下带来的,他教过我该怎么教训满口恶言的人。”
“……是。”魏全语势渐弱,这面前的女子瞧着容貌昳丽,怎的却跟陛下一个德行,都不是善茬。
仿佛下一秒就要抡着拳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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