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巍峨,层楼叠榭,两个侍女拿着笤帚在殿前扫雪,觑见魏全过来,忙让开路,唯唯诺诺地喊了声:“魏公公。”

    在这慈宁宫里,她们不仅要谨小慎微地伺候太后娘娘,还要对魏全毕恭毕敬的。

    “接着扫吧,天黑之前把殿外扫干净,不然夜里别想睡安稳觉。”

    魏全撂下这句话,甩着拂尘推开殿门,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前走,躬身说道:“太后娘娘,您瞧,这就是陛下带回来的美人。”

    “走近点,让哀家再看仔细点。”坐在风椅上的冯太后招了招手,像是逗弄鹦鹉似的,“皇帝难得带着美人进宫,真是新鲜,往后哀家也能有个说话的人了。”

    殿内充斥着药香味,冯太后穿着如意缎绣仙鹤锦服,头戴珠冠,脖颈处挂着一串念珠,一颦一笑,雍容尔雅。

    谢乐慈纹丝不动地站在魏全的身后,眼前的冯太后,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看起来跟她爹爹差不多的年纪,又是如此的典雅大方,怎么会使出那么多心狠的手段?

    魏全喜上眉梢地说道:“娘娘所言极是,陛下这会儿在金銮殿呢,奴才先去给您煮一壶热茶来,刚才屏芝那小丫头啰啰嗦嗦的,说美人初来乍到,不懂得规矩,还望娘娘体谅体谅。”

    “不懂得规矩?”冯太后掩面笑了笑,说道,“你且去煮茶罢,记得要用新鲜的茶叶,最好是尚食局前日送来的绿雪芽。”

    “至于规矩,哀家会教她的。”

    魏全神色一紧,弯腰作揖道:“奴才遵命。”

    冯太后看着魏全退下,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凛若冰霜。

    她直言问道:“谢帆可是你的表兄?”

    谢乐慈面不改色地答道:“是。”

    “哀家知道你救过皇帝,只是没想到皇帝对你用情至深,竟把你带进后宫了。”冯太后忧愁地叹道,“想必皇帝在你耳边没少说哀家的坏话吧?”

    谢乐慈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凝思良久,她抬眼问道:“太后娘娘可否告诉我,陛下身上的伤痕都是从哪里来的?”

    “你果真是不懂得规矩。”冯太后露出一丝苦笑,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入宫了,便是皇帝的妃子,也是哀家的儿媳,皇宫里的规矩,即便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谢乐慈没有接话,皇宫对于她来说,是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而现在,曾要杀害周策的人,就在台上坐着。

    无论是理直气壮地与冯太后评理,还是怒气冲冲地顶撞她,似乎都不妥当。

    只能暂且顺着冯太后的话。

    谢乐慈左思右想,半晌才道:“即使是讲上三天三夜,我也愿意听太后娘娘讲皇宫的规矩。”

    “不着急。”

    许是地龙烧得太旺,冯太后慢吞吞地从袖中拿出丝帕,擦拭着额头起的热汗。

    “规矩是要慢慢学的,方才你问我皇帝的伤是怎么来的,这一直哀家不愿提起的,思尧的生母当年被先帝打入冷宫,哀家记得,那时他还不到十岁,跟着他母妃吃了不少的苦。”

    冯太后的手捏着丝帕,捂住胸口:“后来先帝驾崩,哀家应百官所求,把思尧从冷宫里接出来,他乖巧懂事,甚是听哀家的话——谢姑娘,你觉得思尧如何?”

    谢乐慈垂下眼帘,说道:“他很好。”

    冯太后怅然地放下丝帕:“思尧刚登基的时候,每次下朝都要来在哀家面前哭一场,他在冷宫待得太久,生性胆小,这样始终不适合做帝王。”

    谢乐慈不免心生困惑。

    在冯太后的口中,她说把周策视为己出,为他付出了无数心血……但又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取他性命?

    思及此,谢乐慈问道:“太后娘娘,陛下在塞外遭到锦衣卫的袭击,这件事情,您知道吗?”

    冯太后闻言震怒:“那些个锦衣卫扭曲哀家的旨意,当真该千刀万剐,哀家让他们去寻找皇帝的下落,怎料他们早就对皇帝心生歹念。”

    谢乐慈顿了顿,说道:“所以太后娘娘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你应该最清楚皇帝当时的难处,沈将军亲口告诉哀家,皇帝神志不清,连身边的许医官都不认得了。”

    冯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神情凝重地说:“哀家是大梁的太后,时时刻刻要为皇帝的江山社稷着想,倘若让大臣们知道皇帝成了失心疯,必定要出大乱子,哀家别无他法,不得已而为之,扯谎说皇帝病重,难以下榻。”

    谢乐慈双眉紧蹙,本以为冯太后会说些为难的话,可现在显然是在解释——她对周策绝无杀意。

    “你身为女儿家,理应能体谅哀家的心情,哀家知道皇帝对你体贴入微,但你却不知他生性凉薄、心思深沉。”

    冯太后泪眼婆娑地说:“这几年死在他手上的官员不计其数,说来算是哀家的错,早年对皇帝过于严苛,使得他的性子越发残暴,有不少大臣来给哀家诉苦,说皇帝终有一日会遭到百姓的唾弃。”

    她几乎磨破了嘴皮,向谢乐慈说着自己的不易,以及对周策的用心良苦。

    谢乐慈大抵明白了冯太后话里的意思,犹豫片刻,故作懵懂地问道:“太后娘娘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冯太后抹去眼角的泪,伤心欲绝地说道:“哀家能看出来,你是个乖孩子。”

    “如今皇帝要把哀家驱逐出去,纵使哀家不是他的生母,他也不能如此对待哀家。”

    谢乐慈眸光微动,坦言道:“太后娘娘,我帮不了您。”

    且不说冯太后的言辞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去干涉周策的决定。

    话说到了这份地步,冯太后不愿再拉下脸跟眼前的小姑娘倾诉苦水。

    冯太后离开风椅,步履从容地走下台阶:“现在能帮哀家的,只有你。”

    谢乐慈往后退了几步:“我初次进宫,不懂宫里的规矩,太后娘娘位高权重,而我只是个平民女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帮您。”

    “你只用向皇帝吹吹枕边风,让他看在哀家抚养他多年的份儿上,打消把哀家赶出宫的念头。”

    “嘎吱——”殿门被重重地推开,但见裹挟着风雪的少年进来,面色冷峻地盯着冯太后。

    后边的魏全一边诶呦诶呦地叫,一边提着茶壶:“陛下,陛下,您慢点儿。”

    周策快步往前走,把谢乐慈护在身后。

    他冷声问道:“太后还不死心?”

    “哀家和这位姑娘说说话而已。”冯太后淡笑道,“皇帝无需怕哀家会对她做什么,现在锦衣卫全部听从皇帝的指令,哀家的心腹都化为了一堆白骨,哪还有本事动皇帝的人呢?”

    冯太后的眼底流露出不甘,以前豢养的暗卫死的死、残的残,尸首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慈宁宫。

    唯一能信任的人,只剩下魏全。

    她不甘心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更不甘心后半辈子被软禁。

    周策神色坦荡,轻笑道:“太后能有自知之明,儿臣就放心了。”

    ……

    是夜,甘露殿灯火通明,侍女手提紫檀六角宫灯,关上殿门,很是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阿姐,太后今日都和你说了什么?”

    周策身穿墨色直襟长袍,端坐在软榻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谢乐慈从包袱里拿出一瓶药膏,语气平淡地说:“她和我诉了不少苦水,说一直待你尽心尽力的,可你现在还要把她赶出去。”

    周策抿唇说道:“阿姐,我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

    “我回金陵之后,其实杀了很多人,有奸佞之臣、也有太后豢养的暗卫、还有对我不忠的侍卫——阿姐,我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尧儿,我没有相信太后讲的那些话。若是常人遇到威胁,也会选择自保的,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问心无愧,我都会陪着你的。”

    言毕,谢乐慈蓦然笑道:“尧儿,我跟着穆伯父调制了一瓶去疤的药膏,若是坚持上药,你后背上的疤痕,兴许会变淡一点。”

    周策乖巧地点点头。

    烛光闪烁,少年背对着谢乐慈,他解开腰间的玉带,衣袍缓缓滑落。

    谢乐慈轻咳了一声:“尧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策一本正经地应道:“阿姐,我看不到后背,该怎么上药?”

    话外的意思便是——阿姐要帮我上药。

    谢乐慈镇定地看着少年裸露的后背,伤疤或深或浅。

    她刚伸出手指,却听周策迟钝地问道:“阿姐,你怎么知道我后背有伤疤的?”

    谢乐慈陷入了沉默。

    “在破庙的时候,你昏迷不醒,我为了查看伤势……”谢乐慈小声说道,“扯开了你的衣袍。”

    周策若有所思地沉吟道:“阿姐在紧张吗?”

    “没有。”

    “那为何手指在发颤呢?”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

    谢乐慈的指腹摩挲着周策脊背的伤疤,脸颊越来越烫。

    周策忽然侧身,问道:“阿姐,你冷吗?”

    少年的那双凤眸含着笑意,丝毫忘了自己的上身一丝不挂。

    谢乐慈一时之间又羞又恼:“周策,闭嘴。”

    “转过去,不准看我。”

    周策听话地转过身,闷闷地说:“我闭嘴。”

    大概过去了一盏茶的时辰,殿内的灯盏熄灭,雪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帷幔上。

    今夜是谢乐慈第一次和周策同床共枕。

    谢乐慈不自在地往里边挪了挪。

    周策躺在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谢乐慈。

    “阿姐,明日你若是醒了,侍女会送早膳到甘露殿。”周策枕着手臂,温言说道,“等我下完早朝,便带着阿姐逛一逛皇宫。”

    谢乐慈一脸认真地说:“等你下完早朝,我再用饭。”

    周策弯唇笑道:“那阿姐明日要多睡一会儿,等我下完朝再醒。”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着清早的日出、期待着夜晚的降临,也期待着和阿姐成亲的那一天。

    “阿姐,睡吧。”

    少年在谢乐慈的额头落下一吻,随即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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