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泽观礼后,银灵子便命弟子引众仙门各往居处去。只见沈丹青与众弟子居在了与兰室紧邻的‘人间不尽月’中。
人间不尽月里种着玉兰花,此刻正徐徐开放。玉兰深处,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又闻清溪潺潺之声,清净淡雅,与沈丹青很是相衬。
玉蓬真君与众弟子居在了“蘅芷苑”中,蘅芷苑有芭蕉成片,明窗静室。雨夜听雨落芭蕉,想来别是一番趣味。
紫薇台弟子居在了‘紫薇台’中,紫薇花乃闻人氏的家花,为此,银灵子专着弟子从坐忘峰碧约真人处移了许多来。
兰陵锦官城的弟子则被安排在了‘杏坞’,杏花疏影,暗影浮动,最是怡人的,只是与兰陵锦官城的牡丹坞而言,有些惨淡了。
这一日银灵子去了每晚的晚论,只见一梦泽深处灯火通明,欢呼一片,众弟子奔走相告,欢喜之情犹如人娶妻生子,恶人长眠。
众仙门弟子闻声而望,不禁嗟叹一片,只道师父还是自己家的好,做银灵子的弟子未免辛苦!
次日天蒙蒙亮,银灵子在一梦泽大殿打翻案盏,气得两眼发黑,怒道:“把昨夜欢呼的弟子给我绑到这儿来!”其声如雷,惊得山中鸟儿出林乱飞。温尹瞧自家师兄,似见惯不惯,长叹一声叫师兄消些气。
众仙门弟子到时,只见一梦泽殿前白压压一片,浮屠山众弟子跪了一堆,伤心如丧考妣。来殿上时,又见银灵子面容铁黑,端坐上方,再观门外众弟子,白衣伏地,大有‘守丧’之意。
众仙门中许多弟子憋不住笑意,差点轻笑出声。
寥怀远和修少儒也在内。沈丹青很无奈,向二人看一眼,二人才勉强肃然了。可众仙门中依然真有弟子笑将出来。
“阿隐。”闻人笙忙拉闻人隐衣袖,示意他不可取笑。哪里知道,兰陵锦官城的弟子更受不住,不禁笑了,还道:“银先生这是预着生死了,怎么叫弟子提前给自己就守孝啦?”
银灵子一听此言,登地从座中站起,怒目相视,道:“你兰陵锦官城究竟有何指教?”裴公旭见银灵子动了怒,面上却一片微笑,拱手道:“银先生莫要添怒,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想问什么就问了,我曾闻先生虚怀若谷,可纳百川,想来先生不会同阿景计较的。”
这一番夸赞,叫银灵子很是受用,气不禁消了大半,矜持道:“罢了,我银灵子怎么会跟小辈一番见识。”
沈丹青默默相看,玉蓬真君含笑不语,温尹轻皱眉头,瞧着锦官城弟子,心有所思。
华莲心中大感意外,暗想:“这样的清净之地,也有口舌之争,也不知兰陵锦官城与银先生有何是非。”
银灵子清了清嗓子,踱步下来道:“唐突沈先生和纪长公子了,浮屠山规矩森严,还请二位担待。”言罢,邀沈丹青与玉蓬真君入座。
银灵子自视甚高,只结交自己看中之人,这些在众仙门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公然如此到底叫人难堪。
裴公旭紧握衣袖下的双手,但面上不显半分。
闻人笙与紫薇台众弟子皆面色窘迫,心道:“若是紫薇君在这儿就好了。”闻人隐气得满面通红,不服气地叫道:“银灵子!”刚发出一个‘银’字就被两色衣袖挡住了。
一个是闻人笙的,一个是沈丹青的。
青衣白袍,昆仑皎月,足以叫闻人隐错愕地闭口不言。
沈丹青刚欲说什么,只听一个声音道:“众仙门本是一体,不计荣辱,银先生该平等待之。”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层层人影中,一红衣少年执礼道。
“可真敢说啊……”众仙门弟子不由为华莲捏把汗,要知道仙门中丝丝缕缕,盘根错节,有亲疏有权衡,又怎可如此拂一家仙长之面?
沈丹青望华莲的眼恍如隔世,似望见故人,叹息道:“他不笑时,真像极了他。”玉蓬真君听华莲之言,也怔愣住,仿佛又看到已经死去的自己。
人世的言谈早已浑浊了,清白的人便是一种原罪。
玉蓬真君将头偏过去,不看华莲。温尹瞧华莲一眼,又望向银灵子,心里生了几分担忧。
大殿陷入了一种死寂,跪在殿外的弟子秉着呼吸朝殿内观望。
银灵子悠悠转过身,眼如狼顾,盯着华莲。半晌,银灵子一阵大笑,道:“烧得天宫的人自然有几分胆气和不同。华公子今日之教,银灵子受下了。”
银灵子笑得情真意切,好似他真的真心受教了。一梦泽大殿也恢复了一派宁静和谐,众仙走吅传杯,交谈仙道,确是个仙家圣会。
沈丹青不喜热闹,几日后回了昆仑。不久,玉蓬真君也回了天宫,只留了各家弟子在浮屠山听经论道,诵《黄庭》。
只见众仙门弟子随着浮屠山的“难友”日日早论,晚论,习字焚香,练画符箓,闲时劈柴浇园,植瓜种菜,挑粪拔萝卜,凡生活所需,一应亲力亲为。众仙门弟子披星戴月,日子过得艰难,一时间哀声不已。
一日,银灵子高坐一梦泽,开讲小混元。众弟子于座中聆听,讲至一半,目光一瞥,才知底下酣睡一片。银灵子“咄”地一声,从座中跳起,一拍戒尺,叫道:“简直是朽木不可雕!银灵子浪费唇舌矣!”
这一声惊得众弟子醒将过来,不能再睡。银灵子黑青着脸,扫视一圈,瞥见一抹金黄还趴在桌上。银灵子气地一抖,大叫道:“裴公逸,你给我起来!”裴公逸睡得香甜,浑无知觉,哪里知道醒来。众人来不及叫,银灵子已至跟前。
银灵子简直痛心疾首,那坐着酣睡的哪里是裴公逸,分明就是用术法变出的傀儡!银灵子大手一挥,傀儡顿时化成纸末,许多呐……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银灵子环顾搜寻,只见明窗下,一株芦苇叶迎风摇曳。银灵子冷哼一声,拂袖踏出殿,果见明窗下一排排正睡着裴公景,裴公逸,闻人隐,寥怀远,修少儒,清风明月,纪姚,纪眠,华莲几人。
术法未修到家,想来做的纸傀儡精神不济,睡过去了。
银灵子简直要疯魔了,手持戒尺,指着面骂道:“野仙,敢尔!”倏尔祭出盘龙鞭,打在他们身上。
银灵子高座殿内,犹自生气,使得一众弟子惊惧不已,先前想看热闹的,这会也不由埋怨起来。
其实银灵子一鞭下去,便有些后悔了。到底不是自家子弟,如此笞挞未免不妥。可若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银灵子也做不到,他的威严也绝不能损。
只听银灵子道:“清风明月,你可知罪?”清风明月抬起头道:“弟……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银灵子“恩”一声,拿眼扫过诸人,朗朗开口道:“清风明月是我最小的弟子,平日里愚顽懵懂。今日他们尚且知错,想来你们也知道自己错了。”又道:“浮屠山规矩森严,不容漠视。即便你等是客,也不能例外。无故逃听,逃论罚纸三百卷,今日时辰尚早,我看诸位就在此开笔吧。荀悦你代为师照看。”
听到自己又要抄书,裴公逸像被晒焉了的小黄花,一下子摊在地上。纪姚瞪瞧银灵子,裴公景暗道:“真是只老狐狸。”寥怀远修少儒因记沈丹青临行嘱托,加之有错在先,又出门在外,也就受了。闻人隐“霍”地一下站起,委屈大叫道:“我才不抄书,我不抄!在你浮屠山,我受够了,我要回紫薇台!”哭跑出去。
闻人隐未受过这等委屈,在浮屠山,他挑粪,摘白菜,劈柴烧水,干了他从没干过的活儿。在紫薇台,他的罗襕衣从来都没有脏过。他,是来听讲道的,不是给它浮屠山打杂的!
银灵子一阵难堪,气地把椅手一拍,窝在座中。闻人笙追将出去,连哄带劝地把闻人隐找回来。
银灵子眼睛都不想抬,用手一摆,叫闻人笙不必多言。
“我要名扬四海,我要像紫薇君那样受人景仰!不靠祖师爷爷。”
这是闻人隐回来的理由。
银灵子无力道:“清风明月,今日你们若书出我平日所教符箓,便无需去风雨崖。”
清风明月战战兢兢应了声是,站起来,拿了符纸,紧张地看向华莲,华莲朝清风明月点了点头,只见清平明月轻闭双眼,开始凝心书符。
鲜红的符号在符纸上轻轻跃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符纸的晃动愈加厉害,所书符号也如墨般飘洒,终于一点一点凝结成完整的符箓。
清风明月恭敬地呈上所书符箓,银灵子接过一一看了,不由点头称赞。可再一看是时,顿时目瞪口歪,指着清风明月,骂道:“正统的仙道你不学,竟学这等左道术法,你们……欺师灭祖!”
“哗”地一声,所书符箓全被呼在地上,银灵子极速地咳嗽,满目通红:“把……把这两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给我丢……丢到风雨崖去,死了甚好!”
清风明月面如土色,惊惶难过地蜷跪一团,瞬时有弟子上前,就要将他二人拖走。华莲急出座道:“请先生息气。清风明月所书符箓之法是我教的,倘若先生是因为所书符箓的方法生气,那么我认为是先生狭隘了。方法只是做事的凭借,若方法不害人,不损心性,为什么不可以?而且世之所大,所出新物不计万数,又怎能一概以旁门左道而论?再者,术法也不该以正统和左道而论,术的善与恶,该在御术之人。”
银灵子听罢,拍案而起:“狡辩之言,人心何能与物相抗,人心易变稍有差池,便会铸成大错。修正统之道,便是在维心,使心不恶。急功近利,只求速达,这是堕道的开始!”
华莲相争道:“我相信人心,若一人真心向善,决不会用术法作恶,也相信清风明月。”银灵子紧盯华莲,目光如炬,道:“平日里你原是极好的,我也当你作善子,不想今日你也说出这等离经叛道之言。你……你,好,好,你们别门弟子我管不着,难道我连自家弟子都管不着了,你们,你们……”话未说完,银灵子一头栽倒在地,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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