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山林传来阵阵幽怨涛声,远处西北天空的黑云正重重叠叠地堆积着。

    黑云中可辨紫色的电闪。

    此刻月是上弦月,月旁一片晕黄。

    黑云遮蔽了月儿,它沉沉地压近了,看不见影子,天黑得可怖,好像太阳再不会升起了。

    华莲捏了隐身诀,凝神屏息着。但见数团黑影从黑云中嗖嗖掠出,黑袍鼓风,戒刀映月,竹斗笠下,无脸,只一双窟窿似的眼睛里映着红光。

    有鬼物欺近了,在华莲隐身的地方,它不住地探视徘徊。脸是脂膏色的,七只眼睛,一睁眼满脸的眼珠,枯骨裹着华衣,只叫人脊骨发凉。它绕着华莲缓缓转动,枯骨的右手突然凌空抓来,华莲旋身惊险地让过,滚落到一旁的草丛。

    这一动间,它的长发笔直地向后迎风托起,被抓着的树隆隆倒下,它的手上托着了一个毛绒绒的窝,里面盛着五只雏儿。它吃吃地笑,“噗”的一声,骷指插入雏鸟的头顶,吃剌剌带出脑浆,吃进嘴里。它一面笑,一面吃,忽地回过头,嘴边挂着血毛。华莲只觉一股恶心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立起。有刀光至,忽见它的头被削飞掉,骨碌碌滚到地上,七只眼珠睁地滚滚大,温热的血在身下淌了一地。

    只见先前去的黑影又回来了,收刀竖立,站了两排。此刻黑云中电光闪烁,轻雷隐隐,窒滞郁闷,叫人喘不上气。

    旌旗的一角幌幌现出,妖异的吟唱此起彼伏,直击心脏。华莲极力地忍耐,忙捏了‘醒心咒’,才不致被蛊惑。只见无数白色的斗笠从中飘出,西风吹起斗笠,脸竟是一应的面谱,唇上一点朱砂,眼中空洞无光,身体彳亍着,像是被什么竖着,无法自主。

    华莲凝神屏息,望密密麻麻的白斗笠从眼前飘过。过一阵子,待白斗笠过去,才敢微微放松下来。

    华莲不敢放松警惕,始终以灌木、树干为掩蔽,一路找寻。此刻西北天上的月儿晕黄,雪从那月儿上飘下来,静静地飘在他身上。他的发和眉都沾染了雪色,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雪水还是他身上的汗水。

    四周的危险好像消失了,黑云散去,月儿开始朗照了。伫立丛林,华莲紧紧握着手中竹笛,喃喃道:“她平安了吗?”语罢,望眼前青黑的山林,片刻后又钻进去。

    头顶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更无一片云,只升着些雾,雪花簌簌地落着,却落不住,太寂静了,寂静地叫人心惊。

    猛听得一阵异动,华莲急忙隐在林中暗处,但见一团白色的身影由远处急移而来,甚是迅速。近了,才看清是先前所见的那个鬼妇人。

    它不住地在林中张望,一双眼里噙满泪水,发出痛苦的哀鸣。突然,林中传来一阵鸟雀惊惧之声,血顿时弥漫开来,又依稀听得铁链与兵刃的搏击声。华莲不由心头乱跳,那种诡谲阴森之感又来了。再看那鬼妇人时,它已朝那处踉跄跃去。

    华莲不敢迟疑,一想到姬酒酒可能在那里,当即也纵身跃了去。

    华莲看见了姬酒酒!

    黑竹林中,姬酒酒正身受两鬼車的围攻,此刻正是性命攸关之时!但见鬼車手中的黑索如长矛一般朝姬酒酒胸口刺去,同时她的身后又有一条黑索缠至。白衣染血,在半空中,黑夜里,她竟轻轻闭上双眼,任黑索袭来。

    力气用尽之后,一个人也只能那样死去了。

    华莲当即跃出,飞至姬酒酒身旁,挺剑格去疾刺向姬酒酒的黑索。剑与黑索一相交,顿觉一股刺骨寒意和阴鸷之气。黑索黑气弥生,呼啸着又自撞来,华莲不敢硬接,扶带姬酒酒踏索飞出。

    姬酒酒怔怔的,从未想过会有人……救她。那日她要下浮屠山,可她的曾外祖母不肯……被罚到这儿来,已有半月了。

    姬酒酒面无血色,呆呆地望华莲,开口道:“你……”哪里知道甫一开口,全身真气溃散,呕出血来。

    华莲扶姬酒酒退至一边,叫姬酒酒倚着黑竹坐下。此时黑索又凌空砸来,直击华莲,华莲于空中沉肩侧过,黑索似有灵识,又直刺过来,华莲举剑去挡,两相一碰,竟都朝后掠去。身子还未立稳,只见又一黑索横空劈来,华莲迅速飞转身体,那黑索跟至与先前黑索缠在一处,那两鬼車茫然抬起头,将黑索一抖,黑索旋即分开,华莲身子一沉,从空中飞落下来。

    这厢缠斗华莲已看清竹笠下那两鬼車的样貌,先前以黑索直刺姬酒酒并攻击她的鬼車乃是一老妪,面容青黑,恍似生铁,便如人亡故后的容颜。皮包着骨,皱成一团,槁木似的眼框里嵌着一对瘪瘪的眼珠,黑色浑浊,隐隐泛着丝缕黑气。双脚铐着铁链,一只脚踝处的铁链深嵌枯骨。另一只鬼車乃是一男子,身有血肉,若不是那副惨白的面容和不似活人的眼珠,倒与平常男子一般,但见他的腰侧系着一古铜色的马蹄莲,样子精巧。其浑身黑气弥生,可谓是登峰造极的傀儡。

    莲铃轻响,那鬼車身子一凛,将手上黑索当头盖下,华莲凝视其攻势,留心应对。一索未去,一索又至,两相夹击,如两条黑龙一般缠攻来。此刻,夜黑风急,雷鸣隐隐,雪兀自落着。空中华莲艰难应对,冷汗不止。突地一声轰鸣,照得竹林亮如白昼,华莲心念一动,从黑索中急落而下,待与地面尚有距离时,身子斜飞,向那男子样的鬼車刺去。剑刺入骨,那鬼車竟浑然不觉,刹那间,背后另一鬼車的黑索疾刺而至,竹下姬酒酒见了,从地上挣扎爬起。

    华莲心下一惊,抬眸抽剑,身子凌空向旁闪过,被刺的鬼車向后急掠,臂腕一抖,黑索又刺来,华莲急翻而下,再躲不得,只听“刺”地一声响,黑索已刺向肩头,鲜血顿时涌出来。

    华莲翻身在地,只一空挡,那两个鬼車已木然而立,周身黑气弥生,使索又刺来。

    华莲额上冷汗涔涔,只见他迅速点了肩头止血穴位,下腰着地一滚,那两条黑索堪堪朝面削过,只差分毫,便可削去华莲脑袋。

    姬酒酒眼见华莲有殒身之祸,心中发急。她所修内功术法本是太上无情一路,此刻心为华莲所牵,重伤之时,两厢相违,只觉喉咙一甜,嘴角便流出血来。

    黑暗中,华莲凌空跃起,那两条黑索便如两条黑龙似的扶摇直上。华莲以剑相抵,黑索缠至剑上。

    剑,黑索一相触,竟牢牢黏在一处。那黑索黑如陈漆,寒如玄冰,唤作‘玄铁链’,玄铁链冷气森森,华莲握剑的手骨指通红,僵硬无比,剑柄自手中脱落,玄铁链轻轻一抖,自成无数圈子将头劈下。华莲凝视玄铁链,出掌以自身修为相抗,玄铁链浑似一体,散着冷冽寒光,铺天盖地地压将下来。

    汗珠自华莲的下巴滴落,他的脸殷红如血,手腕处鲜血悄然流出。玄铁链一寸一寸地压近,每压近一寸,便如长舌吐信一般,举面刺来。

    寂静无声,雪悄悄地落着,能留下的,在竹叶上落成了小小的雪团。

    华莲回望姬酒酒,见姬酒酒倒在地上正凝然紧紧地望着他。

    华莲暗里向她传音道:“快走!”姬酒酒望华莲的目光怔然凄切,叫华莲不忍去看……再一次运掌困斗。

    蓦地一声响,一条玄铁链竟撤去了,华莲顿感掌上玄铁链劲力失了一半,方才的丧命之祸竟躲过了。可一瞥眼,竟见那撤了的玄铁链朝姬酒酒招呼去,一时间心神顿乱,好不容易转危为安的境遇又变作了险境,被玄铁链直逼得半跪在地上。

    原来方才姬酒酒瞧见华莲身在险境,不顾一切将竹上雪团朝老妪样的鬼車兜去,雪团兜在那鬼車脸上,姬酒酒的嘴角也滴出血迹。姬酒酒伏在地上,空中玄铁链如锋利的箭矢一般刺下来,华莲急红了眼,可奈何头上玄铁链将他全然牵住,虽不至丧命,可要救人却是难了。

    眼见玄铁链就要刺下,华莲的眼睛充了血,拼尽全力运掌去挣脱头上玄铁链的掣肘,那鬼車瞧了,无识无灵地望着,手腕运劲,将玄铁链又压下来。

    铁链近在眼前,一旦落下,便是刨身之祸。蓦地白影微动,姬酒酒竟以手抓住玄铁链被玄铁链带的抛向空中!只见那鬼車将玄铁链一抖一收间将姬酒酒摔进华莲这处的圈子来。

    哧啦声响,玄铁链与手一分离,姬酒酒的手被生生沾去血肉,顿时模糊一片。华莲焦急道:“你怎么样?”姬酒酒望华莲摇了摇头,华莲见她衣上斑斑点点,满是血污,心中一片难过。一面奋力抵御玄铁链的劲力,一面身子斜移将她拉至身边。

    那老妪样的鬼車将玄铁链一抖,顿时又朝姬酒酒扑击而来,姬酒酒使出‘归尘’之术相抵。归尘,是一切活物的必然归宿,使出这招时,施术之人也是以性命为代价的。如此,原来的以一抵二变作了以二抵二,两厢僵持着。

    此际,雪飘得大了,在地上薄薄地落了一层。

    夜竟不那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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