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姚得了玉蓬真君消息,一路向北,这一日终至嵬城门下。
巍峨向势紫云挨,嵬城城门与别处不同,尽显人力之能。站在嵬城门下,纪姚凝望城门上的‘嵬城’二字,半晌方进城来。
街上行人挤挤杂杂,闹哄哄叫纪姚不能适应。
纪姚走进一家酒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朝店小二要了酒水,一面喝酒,一面等街上行人散去。
正饮间,听角落里一人道:“小二,向你打听个事,我常闻嵬城是三界……不,是一游乐胜地,小二哥可否替我讲讲?”说罢将一锭银子悄悄奉上。
纪姚闻音望去,见那人生得矮胖浑圆,戴着方巾,一派循规蹈矩,又听他言三界之语,知道他不是常人。只见小二哥喜滋滋道:“客官,您可真来对地方了,我们嵬城可是一处风水宝地!在城南有一处伽蓝宫观,那可是伽蓝后人的修习之地,传说那里的锁妖塔里锁着庞大的应龙!”那人惊慌地提高嗓音:“锁妖塔?”纪姚看戏般地望着那处,只听店小二继续道:“客官莫怕,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怪,就算有那也是孙先生来之前的事,锁应龙也就是个传说啦!”那人战战兢兢“噢”了一声,店小二继续道:“锁妖塔上风光无限,客官这会可要去看?”那人哆嗦道:“不,不去,改日,改日。”店小二不讲了,望着那人。那人明白过来憨憨地又递上银子。于是店小二开口道:“事先给客官您提个醒,这里有间逍遥居,可万万去不得!”“为什么?”那人问道。店小二道:“它的老板娘是这里出了名的泼皮户儿,凶得狠!你这憨憨,去了不被欺负死。”那人愣愣地又“噢”了一声,抿了口酒。店小二继续道:“客官人好,就在此间观观市井繁华,赏玩几日就好。不过客官也算有眼福,今晚有灯事,乃天上人间。”
纪姚笑着道:“你这店小二总算还没有坏尽心眼。”二人听到声音,齐齐朝纪姚望过来,见他仪容清俊,端的与众不同。店小二不敢回言,只陪笑道:“客官说笑了,不知客官要些什么?”那人一看见纪姚,顿时面如土色,搁下喝酒的银两一溜烟往外跑。纪姚慢慢站起,临窗看那人连滚带爬的模样,失笑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一面叫来店小二付酒钱,一面抱剑出了酒楼来。
那人慌里慌张,一路跑,一路不住回头看。至一小巷,见纪姚没有跟来,才敢倚着墙角喘口气,一抬眼,瞧见对面墙顶上站着的纪姚,顿时眼珠横翻,差点昏将过去,忙跪下来叩头道:“仙家爷爷饶命,饶命!”纪姚跃下来,道:“仙猎多年,第一次瞧见你这样的妖怪,起来吧。”那妖怪哪敢起来,仍不住磕头。纪姚蹲身笑道:“你这么胆小的妖怪,怎么还敢到嵬城来?”那妖怪战战栗栗道:“小妖幼时听家中长辈说起嵬城,说是三界异处,极乐之地,便想来看看。”纪姚点了点头,站起身道:“今夜灯毕就回水里去吧,嵬城再好,也不及本家。”那妖怪听了,感激地跪倒在地:“谢仙家爷爷,谢仙家爷爷。”抬头起,哪还有纪姚的影子。
约莫午时,华莲,玉蓬真君,裴氏兄弟一行人回到桑落酒肆,裴公逸和裴公明跑在最前面,大喊着:“见华莲爷爷喽!”太白不认得裴公逸和裴公明,上前问道:“二位小公子,是来喝酒吗?”裴公逸和裴公明一见太白,拖住便拜。太白急忙拉起道:“小公子认错人了,老朽不认得公子呀?”裴公明道:“老爷爷可是华莲的太公?”太白点头,寻思道:“你们是?”华莲,玉蓬真君,裴公景这时打帘进来。华莲走过来扶着太白的手,温声道:“太公,他们是我在浮屠山交的朋友。”裴公逸急忙自报姓名:“爷爷,我叫裴公逸,这个是我四哥裴公明,那个是我二哥裴公景。”太白听了,连声道好,叫几人快坐。
华莲帮太白把一早准备好的冰果冰茶之类端来,众人一面吃一面叙话。太白沉吟道:“可是兰陵裴氏?”裴公景道:“正是,您知道兰陵裴氏?”太白笑道:“何止知道,当年我是李长庚时与你的小爷爷在浮屠山还有过同窗之谊,说起来可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日子。”末了问道:“放翁身体可好?”裴公景道:“小爷爷身体康健,只是不大记事了。”太白听了长叹道:“是那场安天之战呀!”提起安天之战众人都沉默了。
仙门清录中记载:九月初二,黄道吉日,钟山之神操‘奇怪’伐帝,帝调群仙战之沧浪之野。帝胜,作安天之战。
一会太白道:“今夜点放花灯,你们年轻人爱热闹,可到街上看灯。”华莲道:“太公也同我们一起去。”太白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去了。”裴公逸一下跳过来,左句爷爷,右句爷爷地道:“爷爷不去,华莲一颗心都在您那里,哪有心思看灯呀?去吧去吧。”华莲被说中心思,不由脸面通红。“华爷爷,去吧去吧。”太白招架不住,转眼望见华莲期盼的目光笑着应下了。
当晚华莲,玉蓬真君,太白,阿青,裴氏兄弟一起到街上看灯。只见家家门前搭就灯棚,悬挂彩灯,有剪裁飞鱼兔子灯,并牡丹紫薇莲花灯,又有各式宫灯,上绘山水,花鸟,兔子,金鱼,故事等,精致非常。一行人出长街上剑楼,只见剑楼下一片花影缤纷,香烟缭绕,又见孟婆江水两岸,红楼画阁朱门秀户无源无尽,红楼画阁人影绰绰,伛偻提携。朱门秀户歌女作弦,妙歌社舞。
一行人下剑楼,只见前面灯流一带,洋洋洒洒,势若游龙,比前更甚。裴公逸和裴公明受不住慢,早蹿在前面,看花灯玩。一路看,一路买,买来的花灯自己抱不下,就塞在身后几人手中。几人携灯一路行,至孟婆桥上,只见孟婆桥红漆雕铸,横卧孟婆江面,点的如银花雪浪,真乃梦里世界,富贵景象。
华莲等人在桥上观看,突听得一声鼓响,只见四面看灯的人群竞相朝孟婆江边跑来,口中呼着:“天女来了,天女来了,快看天女啦!”人群涌上孟婆桥,梦婆桥顿时水泄不通,不能动弹。华莲一手牵紧阿青,一手扶紧太白,不叫他们给人群冲散。玉蓬真君道:“太白就交给我看护,你拉紧阿青。”华莲点头,一放手,太白就被人群冲开,玉蓬真君急忙从后拉住。裴公景提着众人手上花灯,趴在桥栏临江悬着,有苦不能言,心道:“裴公逸呀裴公逸,今天回去我们慢慢算!”几人被挤得狼狈不堪,等人群平息下来,定睛一看,才知孟婆江上飘来了无数水灯,小小巧巧,快些的,已至了孟婆桥下。水灯忽明忽暗,极弱,胜在数量,有璀璨之感。两岸红楼朱阁,高台回廊有孔明灯升起。一时间,天灯万祭,耀比日月。
远处依稀有音乐声响起,巡音望去,只见孟婆水面原本密集的水灯渐少,出现了许多大的荷花灯。音乐之声渐响,渐清晰,荷花灯就越大,数量也越少,直至从灯影深处飘出可容人的荷花骨朵时,方才止歇,这时跟在后面的只剩了零小的水灯,只见水灯不似先前的纯白色,是灼了桃色的。
这时对岸红楼上鼓声大作,只见江面荷灯灭去展开,形成了七八方荷台,只最大的一方并拢着。鼓声渐停,忽地又大作,众人被鼓声惊着,定睛一看只见并拢的荷台慢慢展开,荷台上,依稀有人影,灯影水雾中,但见那人花容月貌,青姿翡翠,宛如月里嫦娥下世,九天玄女临凡!音乐中,那人于一方灯火,一盏荷台上偏偏起舞。或转,或甩,或开,或合,或圆,或曲,静若含珠,动若木发。眉,眼,身皆俱风流。众人齐声叫好,兴奋异常,忍不住高呼:“天女!天女!”华莲等人诧异不已,望向水中之人。这时鼓声大作,犹如万马奔腾,那‘天女’步子加快,以左足为轴,长袖轻飞,旋转开来,愈转愈快,从荷台上飞起,又踏鼓音落下。四下里静极,灯火清幽,孟婆水渐冷,奚琴响起,鼓声又作,长袖翻起,击在水中灯上,袖上有力,有水,不消一会,灯便灭了,跳舞的人也退下去。
灯火寂灭,人群惊动,依稀听得骂咧之声。华莲急忙将阿青护在身前,又寻太白身影。周围鼻息鼾动,有鱼跃水之声,华莲不安地凝望四周。突然,对面红楼诸门竞开,照彻黑夜,众人下意识地闭目。须臾,红楼高处一人大声道:“欢迎来到极乐之城!”众人听罢,不住喝彩,散在各处寻乐了。
嵬城大门重重闭上,几只鸦雀落在上面,喝‘嵬城’二字流动的黑色血水。
天边的一轮圆月亮得冷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