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一眯眼, 口气带了几分威严:“你倒是敢说。”
“若不是您赦免了我的罪过,民女哪敢说这话啊!”雪间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只是雷之国欺人太甚, 民女这是为您, 为火之国鸣不平呢。”
“你这个丫头。”大名终于抬起头正视了她一眼, 笑道, “拍马屁都不会拍。”
雪间见被发现了也不尴尬,嘻嘻一笑:“火之国有了陛下,才有了数十年安定的日子,足见陛下的英明神武, 自然不会和我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民女方才虽没拍对马屁, 可理儿是在那的。如今木叶是您的臣民, 您的下属,雷之国这样公然要求甚至威胁解散木叶, 不就是干涉火之国内/政,将您的尊严置于何地?”
大名的心中一动。
这一点, 才是真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说到底, 自从宇智波背弃他的意思私自与千手结盟建立木叶而始,这股愈发有脱离掌控趋势的力量就让他十分不安。此番雷之国所提出的解散木叶,同意与否在他的心中尚且五分。朝堂上的朝臣争来争去, 无非就是是与否两个结论,却惶然不提此事的性质。一国被他国这样命令和威胁,一国之君被他国国君这样命令和威胁, 火之国的尊严何在,他的尊严何在?
“即便您要解散木叶,也该是您自己的意思。在雷之国的要求下答应,无论是否是您原有的意思, 皆会让火之国臣民乃至他国以为您惧怕雷之国的威势。这样一来,您如何再在臣民面前树立威信?若他国也以为火之国可欺,效仿雷之国派使者前来索要财物,甚至是领土和城池,不给便威胁发兵攻城,您又该如何应对?”
雪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名的神情,见其沉吟不语,于是继续说:“我曾听说过‘师出有名’这样一种说法。雷之国要想攻打火之国,要求解散木叶不过是个由头。他们固然惧怕木叶的力量,想要在其初生之际便将其扼杀,故而可能会因此而发兵。可您想一想,若是您顺从了雷之国的意思解散了木叶,丢弃了手里的这把利刃,雷之国没了木叶这份忌惮,难道反而会坐视火之国居于大陆中央,不羡慕沃野千里的良田,不羡慕肥美可餐的家畜,不羡慕温暖宜居的气候了吗?”
“莫说是雷之国,就是其他三国亦是眼馋火之国这块肥肉好久了。当年北望之战,火之国夺了土之国十八城,斩杀数万将士,使得他们十数年都缓不过这口气来,这笔账,土之国安能不记恨在心?不是民女危言耸听,您今日应了雷之国的要求,明日土之国就会跟上。既然能让您退一步,为何不让您退第二步呢?”
“正如你所说,雷之国既然首先出头,土之国嫉恨当年之事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答应,开不开战尤可说;可要是不答应,恐怕与两国开战在即啊。”大名沉声道。
西北的土之国与东北的雷之国联手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确实对火之国来讲是不小的危机。
“既然雷、土两国能结盟,那火之国为何不可呢?”
从容而自信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缓缓绽开,让大名都不禁微怔了一瞬。
“水之国远在海上,一直希望与大陆互通贸易,可鉴于海的阻隔以及内部混乱而一直收效甚微;而风之国地处内陆,沙漠遍地,物资匮乏。北边的土之国也没有好到哪去,不能助其多少,因此即便是维持基本生计,风之国也要靠着火之国。”
“既如此,何不与两国签订盟约,给予一定援助的同时鼓励商人与两国贸易,帮助两国改善良种与技术,加强交流,既对火之国有好处,又能握住两国的切实利益,使其不敢轻易背叛。如此,三国连横以强火之国,共抗北敌,那么即便是雷、土两国,也不敢轻易动手了。”
大名深深地注视着这个年仅二十的女子,忽而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
他还记得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立志要让其他国家不敢窥探火之国。可如今弹指一挥间,已经快五十年了,那些志同道合的臣子与友人,老的老,去的去,而他也磨尽了锐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再也带不动这个国家了。
他看不透木叶究竟有何野心,但坐了四十余年朝堂经验告诉他——木叶所图之物,恐怕不小。他若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还能有耐心与时间同木叶周旋,可到了这个年纪,他就是有心也无力了。
裕安看似步步谋划,争权夺利,却把眼光全放在了朝堂这点地方,全然不顾外面已是什么样子。她视忍者为低贱之人,又想要让木叶为她所用,却记恨着之前千手对她意思的违逆,让千手一族的公主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如此折辱,千手一族怎能咽的下这口气?木叶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如此心胸狭窄,把国家交给这样的人,恐怕会生出乱子来。
年轻时,他还觉得这孩子胸有谋划是个好的,结果越大越不成个样子。他有心想打压裕安的势力,却已让她成了气候,再加上年纪大了,因而颇为吃力,且他那两个儿子也不争气。故而他十分担忧,不知一旦有一日他撒手而去,这国家该走向何方?
然而与此同时,木叶却有着如此眼光的女子。虽然她现在身形谦卑,孰知来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可是纵然如此,他也不能因此而解散木叶,给国家招致眼前的祸患,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再有其他机会削弱甚至消除木叶,给后代留一个好点的环境吧。
思及此,大名把手里的棋子扔进盒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的意思朕知道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民女告退。”
雪间走后,大内监从外面悄声走进来,只见大名正合着眼一脸疲惫地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他正要去拿床被褥过来,就听见大名问道:“正升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陛下,老奴自从八岁被卖到宫里来就被拨到了陛下身边伺候,算来也有五十八年零三个月了。”
“五十八年啊。”大名支撑着身体,有些费力地在正升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起往事,他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我还记得当年我还只是个不被父皇看重的皇子,你刚来时就在我那院子里洒扫。那个时候你总是毛手毛脚的,今日碎了个茶盏,明日忘了给花浇水,时常得总管的训斥。”
随着大名难得带了苍老的声音,正升的封印在深处的记忆也在脑海中渐渐浮现:“陛下还记得。”
“哎呀,要不是我身边最后就剩了你这么个老东西,我能记得这么清楚?”大名开玩笑地朝他点了点,“得了,一转眼,咱们都成老头子了。”
正升闻言鼻头一酸,忙宽慰道:“陛下正值盛年,何故作这悲叹之语?”
“好啦,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咱俩还弄这虚的。”大名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透着些许悲凉,“我是老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了。你就瞧这盘棋吧,恐怕早晚是我输。”
正升走过来看了眼棋盘,不解道:“老奴虽愚钝,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也能看出一二,这盘棋陛下已占明显上风,虽在中间一时不顺,可要再下下去,必然将是陛下赢了啊。”
大名摆摆手,长叹一声:“你只看到了这张桌子上的棋盘的结局,却没看到桌子以外的棋局啊。”
“您的意思是……”
大名起身下地,披上正升拿过来的披风,缓缓地锤着自己的腰背踱步到窗前:“我幼时读史书时,曾记得广君大名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这天下何处不为棋盘,何人不为棋子。我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明白她所说的天下是什么,更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为棋子。臣工平民也就罢了,难道皇室之人乃至君主都是棋子吗?”
正升静静地立在大名的身后,就这么不发一言地陪着他,听着他这位他相伴了五十余年的君主说出的心里话。
“我那时对这句话颇为嗤之以鼻,认为把君主都称作棋子,未免也太瞧不起人。可等到我登基成了皇帝,大皇兄和三皇兄还不死心,终于还是起了兵。一夜之间手足相残,宫廷人人自危,整整持续了两月才平息了。这场逆王之乱牵连甚广,我不得不将朝野内外进行一次大清洗。兄弟们死的死贬的贬,到头来,不剩下几个了。”
“也就是在那场变故中,我才知道,不为棋子者,不足以入棋局。”
“所以,我也好,臣子们也好,木叶也好,都是火之国这个棋盘,甚至整个忍者大陆这个棋盘上的棋子,谁都不能脱身而去。”这位在朝堂上叱咤四十余年的老者望向远方,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越过这重重宫殿,到达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裕安气量不足,却只想置身于棋局之外,做掌控棋子的棋手。可她却不明白,既未入局,又如何能下得赢这盘棋?”
这才是他方才为何说这盘棋恐怕早晚会输。
“至于隆川和隆回这俩小子更是指望不上。”大名冷哼一声,“整日只知道在我跟前奉承,装得多么孝顺,心里装的那点东西恐怕连你都瞒不过吧?眼界狭窄胸无大志不说,连争权的手段都不如裕安,能成什么大器!”
这话正升可不敢接,只得静默地侍立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罢了。”良久,大名无奈地摇头,“木叶再如何危险,眼下也不是置气的时候。你去把大纳言叫来,让他拟旨赏赐木叶,等明日朝会召雷之国使者觐见之后便去传旨吧。”
“是。”正升躬身应诺。
“等等。”大名叫住了刚要退出去的正升,指了指桌上的棋子,“把这副棋具一并加到赏赐里,带去木叶,单独赏给千手雪间吧。”
“这……”正升看了看棋具,又看了看大名,犹豫不决,“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一副棋具啊。若要赏赐,从库中再捡一副就好了,何必非要赏这副呢?”
大名摆了摆手,喉咙里呵呵两声:“不过是一副棋具,就是用来赏人的玩意儿。既然要拒了雷之国使者,索性做到底,让他们知道火之国对木叶的重视,这样即便动手,他们也要掂量掂量。况且,你以为千手雪间不说,朕就不知道雷之国的另一层顾虑?不过是怕本国忍族也效仿建村,成为雷之国大名难以掌控的一股力量罢了。既如此,不如推一把,有火之国作对比,雷之国的忍者就知道自家大名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岂能不心寒?”
正升闻言便不再言语:“是,陛下还有何吩咐?”
大名沉思片刻:“左相今日入宫了吗?”
“左相大人今日正好在听风殿值班。”
“把他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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