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二月末,连日来天气都暖的不像话,简直像是要入夏。这天中午,怀瑾在书房拿着账本临摹着原主的笔迹,写了两三张便有些没耐心了,拿来蜡烛,烧掉这些痕迹,把账本放回了抽屉。
空气有些闷,怀瑾决定去树林转转,透透气。于是跟李叔打了个招呼,骑着马出去了。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山,怀瑾停住了马,朝自家山上望去,心里思忖着,景郅会在这里砍柴吗最近还好吗?
心思想着,手上已经栓好了马,往山上走去。
阵阵清风吹过,将冬日里没有掉尽的枯叶抹了下来,嫩绿色的树叶在枝头轻轻颤动,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下投下梦幻的光斑。周围一边寂静,只有布谷鸟和斑鸠一唱一和,以及树叶在风的拨动的悦耳的沙沙声。清爽的微风钻进发缝扫过头皮,鼻尖是嫩叶草植的清味,挟带着不知名野花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怀瑾走走停停,享受着这份宁静与祥和。又往上走,温度开始下降,风吹过脑后的时候开始带着几分凉意,怀瑾打了个冷战,挽起袖子一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想着要不要赶紧下山,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接着便响起几声闷雷,吓的怀瑾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在家里还好,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听到闷雷,总是叫人有几分胆怯。雨点开始往下掉,怀瑾着急地寻着可以避雨的地方,突然听见身后高高的草丛一阵响动,心一下子提了上来,“突突”地跳着。
“赵姑娘?”一张脸从树后探了出来。是景郅,头上戴着草帽,身上一身玄色的衣服,也被雨浇湿了,紧贴在身上。“快过来。”
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遇到熟人,实在是叫人感动又心安。怀瑾撩起被雨打湿的裙摆,淌过茂密的草丛,跟在景郅身后。
怀瑾跟着景郅走了百十步,在一个陡坡处遇到了一个洞口,洞口被矮下来的树枝半遮着,里面看着还算干净清爽。
怀瑾发着抖,矮身进了山洞,发现里面的空间还挺大,两米多高,四五米深,当真是别有洞天。景柯在洞口放了些枯枝防止雨水潲进来,洞中间已经升起一堆柴火。景柯大约经常在这里休息,所以洞里收拾的很干净,有被艾草熏烧过的味道,两侧的洞壁上甚至凿了2个凹洞用来放油灯。
怀瑾凑到火堆前蹲下,景柯从身后拽过来一个旧衣服做的垫子,里面塞着枯叶。“垫着坐吧,地上太阴凉了。”
两个人的外衣都湿透了,实在是冷的难受,彼此尴尬了一会儿,还是把外衣脱了下来,架在火旁烤着。
“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鞋子也脱了,里面进水,袜子也湿透了。”怀瑾笑着说。
“你们女人脱就脱吧,也没什么。”景郅的鞋子其实出去时也湿了,隐隐觉得脚趾都开始被水泡的皱了,但是当着女人的面,他没好意思脱下来。当着妻主以外的人脱了外衣已经很有些放荡了。于是只悄悄将脚凑近火堆,慢慢烤干。
中午时太热,怀瑾没吃多少饭,只啃了两个苹果。这会儿身上渐渐暖起来,便觉得饿了,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景郅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她,“没有别的可以吃,只有馒头和冷水,赵姑娘凑合着垫下肚子吧。哦,火堆里还有几个鸟蛋。”
“我们一起吃吧。”怀瑾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匕首,把馒头切成薄片,拿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着。因为觉得这种氛围和经历有趣,于是两个人觉得吃馒头也很美味,就着冷水下肚,仿佛也很香甜。
吃了馒头,怀瑾拿树枝在火堆中扒着鸟蛋,升起一阵烟灰,呛的景郅直咳嗽,怀瑾也眼泪直流。鸟蛋刚拿在手里还不觉得多烫,过了两秒,才感觉要烫掉皮,左右手抛着,把壳剥了,拿牙齿含着,边哈气边嚼。景郅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模样冷冷的,不怎么爱笑,很有点儿生人勿近的样子。如今熟悉了,发觉你也挺笑的。”填饱了肚子,怀瑾懒洋洋地抱膝坐在火堆旁,脸侧枕在膝上看着景郅。
“那是因为你有趣呀。平时也没什么值得笑的事情。”景郅摸了摸两人的衣服,差不多干了,于是取下递给怀瑾,“你都披上吧,别冻坏了。我身子结实,不怎么觉得冷”。
怀瑾推辞了几句,还是披上了,她的确挺怕冷的。
春雨缠缠绵绵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人便聊起了天。
“我一早就过来了,中午想着回去,稍微拖延了一会儿,就赶上了这场大雨,不知道哥哥一个人在家里好不好。”景郅担忧地说。
怀瑾探头看了下外面,“雨似乎小了点儿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雨一停歇,就赶紧往回赶好了。”
“嗯。”
“可以问问你哥哥的腿是怎么回事吗?我一直挺好奇的。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忙想想办法。”沉默了一会儿,怀瑾试探着发问。她忘不了那天景柯浑身泥泞趴在地上求她帮忙的样子,那么清俊的一张脸,偏偏有着残缺的身子,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心生怜惜。
“恐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景柯谈了口气,“因为他的腿已经断了十三年了。”
“怎么断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给你说过,我是从舅舅家出嫁的吧?其实关于我们的父母,我记不太清了,因为他们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哥哥十岁。我对父母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脸已经模糊了。听哥哥说,我们父母很恩爱,只生了我们两个儿子,也是打算像女儿一样养大的。哥哥的字是母亲亲手教的,我没来得及到学字的年岁,他们就走了。我跟着哥哥学了几天字,勉强能看得懂书吧。在这件事情上,我挺羡慕哥哥的,至少他还残存着一些快乐的记忆。而我的记忆基本是一些残存的画面加上哥哥的描述,自己在脑子里描补出来的。”
“哥哥说,我们并没有亲眼目睹父母去世,他们在去世前不久就把我们送到舅舅家了。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匆匆把我们兄弟托付给了舅舅,连同他们所有的积蓄。总之我们就这么被过继给了舅舅,成了他名义上的儿子。”
“起初舅舅舅母对我们还过的去,后来母亲的积蓄被花光了,便开始觉得我们是累赘。尤其是舅舅除了女儿,还有三个儿子,大约想到以后还要为我们两个添置嫁妆,便不太满意吧。”
“人们总是说小孩子懂什么是恶。他们错了,小孩子的恶念一旦起来,是最可怕的。大人们对我们的态度,小孩子很快就感受到并变本加利地学会了。表哥们常常捉弄我们,一开始只是一些拙劣卑鄙的恶作剧,叫我们难堪。起初,我被捉弄了,会去找舅舅哭诉,因为记忆力他曾经是温柔疼人的,但是他只是摆摆手,叫我们都出去,不要因为一些小事来烦他。”
“于是表哥们便明白了,这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大人是不会管的。于是他们的玩笑越来越大,直到有一次他们把我推到河面的冰洞里。那天,我真的吓坏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冰彻骨的河水涌进我耳朵里,特别疼,我拼命扑腾,也找不到出口,我想开口呼救,水灌进了鼻子和嘴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们只是站在岸上,拍手笑着。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这种玩笑是会出人命的。后来是哥哥把我捞上来的。舅母也只是说了句,以后不能这么淘气了。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听到这里,怀瑾默默地靠近了景郅,用温暖的手搓了搓他的胳膊,眼睛红红的。景郅笑了笑,接着讲了下去。
“你们女孩子是怎么知道男女之事的?”景郅突然问道。
“偷偷的看一些书还有画吧。”怀瑾不好意思地说。
“嗯,男孩子也差不多。”景郅点点头,“表哥们大我几岁,开始看一些杂书,模模糊糊懂了男女之事,便十分好奇。于是他们有了新的玩儿法。”
怀瑾悄悄握住了景郅的手,心开始往下沉。
“那时候舅舅舅母开始忙了起来,他们家养了很多羊,又舍不得雇伙计,都是夫妻两个一起去放牧,贩卖的。家里常常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
“舅舅家后面有一大片荒地,挨着池塘,池塘边上有一个废旧的磨坊。夏天的晚上,表哥们常常捉我出去陪他们玩捉迷藏。我藏,他们找。他们在磨坊里面呆着,数三十下,就开始出来找我,找到了就有惩罚。一开始惩罚大约就是罚我跪在石子上给他们磕头,或者打我耳光。很快,他们就玩腻了。”
“有一个晚上,在那个磨坊里,表哥拿出一本画册给我看。灯光很昏暗,我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两个赤条条的人。。。。。。”
“表哥说,今晚输了也不打你,我们玩儿书上的游戏,你演女的,大黄演男的。大黄是表哥养的一只大狗,我特别怕它。我还不是很懂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心里非常害怕。我尖叫着跑出去,大声叫哥哥。但是哥哥大约又被他们骗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疯狂地往外跑,屋子里面他们已经开始报数了。一!二!三!大人都不在,哥哥也找不到,如果那晚我被捉到,我一定就完了。听着他们带着笑意的喊叫声,我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脑子也不会转了,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二十八,二十九,他们马上就要带着大黄出来了。大黄鼻子很灵的,我藏在哪里它都能捉到我。我跑到了池塘边上,心一横,跳了下去,没敢往对岸游,怕他们看见我。我就紧紧贴在池塘岸边的芦苇丛下面,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只留了鼻孔呼吸。”
“我的心跳得很快,声音特别响。我怀疑如果他们站的再近点儿就能顺着我的心跳声找到我。我也不怎么敢呼吸,怕大黄会闻到我的味道。我听见他们在周围跑来跑去,嘴里骂着,该死,藏哪里去了。一个脚步声音越来越近,突然说,找到你了!”
怀瑾听到这里,吓的猛一激灵,紧紧攥着景郅的手腕,呼吸都暂停了。
“没事儿,他们那是诈我呢。”景郅拍拍她的手。“不过我真的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当时的确吓尿裤子了。”景郅笑了笑。
“其中一个表哥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藏在水里了,于是叫大黄下水找我,但是狗都是怕水的,他们怎么赶,大黄就是不下来。那晚他们站在水边很久才散开。池塘里有水蛇,他要是躲在池塘里不得被水蛇缠死呀。他们这么猜测着,慢慢走远了。但是我还是不敢出来,怕他们还是在诈我。一直到后半夜,我才悄悄爬上岸。那池塘里的确有水蛇,虽然没有毒,但是咬人还是非常疼的。不过比起疼,视觉和触觉上的感受,对于孩子来说,更为恐怖。想想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未知的黏腻的动物,悄悄缠上你的身体。。。。。。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怕蛇,很讨厌任何潮湿黏腻的东西。”
“我爬上了岸,水蛇还缠在我的小腿上,很多条,缠绕在一起。我怕的已经喊不出声音,鼓足勇气把他们一把揪了下来。”景郅讲着,手忍不住去搓了搓小腿,仿佛当年的水蛇还缠在他腿上。
“回去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总是说胡话,梦里大喊大叫。找到你了!这句话总是不断在我的噩梦里蹦出来。如果身上被汗浸湿了,我在梦里也会更加惊恐。哥哥一直陪着我,不停给我拿干手帕擦着,又用艾草到处熏烧。他告诉我,蛇最怕艾草的味道了。只要屋里有艾草,蛇就不敢靠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能点着灯,闻着艾草的味道才能睡着。哥哥干脆就把自己的衣服都拿艾草熏了,这样我抱着他就能睡着了。哪怕是后来我渐渐长大,不再畏惧蛇,哥哥也还是保留了熏艾草的习惯。”
怀瑾已经满眼都是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景郅用手指轻轻给她擦了擦,“你真是个同情心旺盛的姑娘呀。我也最喜,最钦佩你这点儿。”
“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景郅把头靠在了怀瑾的膝上。
“嗯。”怀瑾一手摸着他的头,一手给予力量似地摩挲着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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