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怎么捉弄我哥哥的,我其实没有太多印象,人总是对自己遭受的苦难记得更清楚些,我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没有太注意哥哥的痛苦。但是有两个玩物,他们怎么可能甘心放过其中一个呢。

    哥哥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从小跟着母亲学过拳脚功夫,身体很结实,身量也高,他们和哥哥硬碰硬占不到什么好处,就常常用我来折腾我哥哥。哥哥挺忙的,整天要帮着舅舅处理田里的活儿还得牧羊赶鸭,有时间晚上回来累的话都不想说。

    表哥们常常把我藏起来,然后告诉哥哥,我走丢了。哥哥不是很信他们,但是又不敢冒那个险,于是常常中间要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处去找我。要是期间羊吃了庄稼,或者鸭蛋被别人捡了去,免不了要被舅舅训斥罚跪。哥哥那时已经十一二岁,开始自尊心很强了,但是为了我,一直都忍着,低声下气地道歉,跪在柴房里受罚。

    有一次,他们把我捆住柴火堆里,堵着我的嘴巴。跑去告诉哥哥,我被游行卖艺的用糖哄走了。那天的确有卖艺的经过,于是哥哥相信了,热辣辣的中午,跑了几十里地去找那卖艺的,后来赶上了人家才发现又被骗了,又原地走回来。到家时脚趾头都磨破了,血水从鞋尖渗出来。他渴坏了,一头栽进水缸痛饮起来,然后倒地不起。身上热,水又那么冰,他也许是被冷水激到了,也许是太累了,总之短暂失明了一段时间,舅舅也没管他,后来自己好了。

    其他的我就不太记得了,哥哥总是很沉着冷静,我没怎么见他情绪有过什么起伏,就包括失明那段时间,也只是安安静静自己呆着,不怎么开口讲话。有一天,他从外面摸索着回来,递给我几颗糖,告诉我,如果想吃什么,就告诉他,不要乱跑。我想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哥哥很好看,对吧?

    嗯。

    你没见过他最好看的年纪。

    十二三岁的时间,哥哥就已经显现出几分祸国殃民的模样了。表哥们被好好养在屋子里,哥哥整天在田地里晒着。可是,即便如此,哥哥还是很白净。有些人是晒不黑的,只会越晒越白。他的脸总是被太阳晒的泛红,越发显得粉嫩。当然不容易晒黑的人就容易晒伤,夏天里,他的额头和脖子总是晒得脱皮,晚上在粗糙的床铺上蹭到,会在梦里难受的哼哼,但是醒不过来,太累了。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直到哥哥十九岁那年。

    别人家的男孩子一般到了十六岁家里就会开始给他留意好人家了,但是哥哥十九岁了,舅舅什么也没提过。一是不愿意准备嫁妆,二是不想家里少一个那么能干的劳力。总之就这么一直拖着哥哥。

    那年,二表哥去参加采茶节,那是男男女女们互相相看的好机会。后半晌,下起了大雨,舅母就支使哥哥去接表哥回来。媒人本是有意给表哥和卖鱼家的女儿拉线的,谁知那个姑娘一眼就看上了我哥哥。十九岁的哥哥身材高大,面若冠玉,又文质彬彬,当然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

    于是二表哥记恨上了哥哥。

    那天不知道他到底给哥哥说了什么,大约又是拿我当借口吧。总之哥哥急匆匆和二表哥一起骑马出门了,回来时腿就断了。

    哥哥横趴在马背上,脸色惨白,两条腿弯折变形。左大腿骨头断了,右小腿骨头折了。表哥说当时马突然受惊了,哥哥才马上跌下去,摔断腿的。怎么可能呢,哥哥从小马术很好,家里的两匹马都是他一起训的,怎么会突然受惊呢。

    医治要花一大笔钱,舅母不太舍得,加上二表哥又哭又闹不让给治,这件事最终就被搁置了。从哪儿以后,哥哥就只能一直躺着了,在他最好的年纪。

    其实鱼贩的女儿真的挺喜欢我哥哥的,主动来上门提亲过,说没有嫁妆也没有关系。但是他们家里不太同意哥哥带我过去,哥哥又不放心丢下我一个在这里,就拒绝了。如果当时他同意了就好了,现在应该过的挺不错,至少他的腿不会断掉。

    我十四岁之前,哥哥一直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他腿断了以后,我想该轮到我了。我发誓要好好照顾他,永远不丢下他。除了我未来的妻子,什么都可以和哥哥一起分享。

    那个时候我开始长高变壮,不再害怕表哥们。我和他们打架,打的很凶。舅母整天骂舅舅领了两个灾星回来。

    过了十六岁后,我就自己找了媒人,求他帮我说门亲事,对方只要能接受我没有嫁妆,还带着哥哥过去就行,其他的我不在乎。这个条件大概是有点儿离谱的,一直到我十七岁也没遇到什么合适的人选。后来有一天,媒人递来了一张画像,说有个姑娘愿意娶我,不过她家很远。远点儿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像上的女人还挺好看的,嗯,就是李言玉。

    李言玉那时既不酗酒也不烂赌,在一个木匠那里当学徒,很努力。

    她不怎么爱说话,但很容易烦躁,有时候火气上来了,会冲我砸东西,但我不怪她。因为她和我一样,从小就没了父母,她几乎是一个人守着空屋子长大的,没有人教她爱,教她怎么正确地表达情感,发泄情绪。所以她发火的时候,我并不反抗,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等她脾气过去了,她也会道歉,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愧疚。

    婚后前三年,总的来说,是比较平和的。

    有一个秋天的午后,那天太阳很大,阳光砸在地上,刺的人睁不开眼睛。言玉突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浑身都是水,眼睛直勾勾的,眨都不眨。我叫她也不答应。她呆在屋里很多天不出来,也不出声,送进去的饭也不吃,一直在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哭。我不知道她那天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她不肯说。

    等她终于从屋里面出来时,整个人就颓了,不再去木匠那里干活,有时候做点儿零工,有了钱就去喝酒。她以前不爱说话,酗酒后话倒是多了,她开始受不了安静的环境,待在热闹的酒馆或者赌场才让她放松。她说话带刺,刺每一个靠近她的人,好像她心里有一团火烤着,需要喷到别人身上才好受点儿。

    再之后她开始对我动手,也许暴力是会上瘾的吧,打了第一次后就停不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就是这些了。”

    讲完了这些过往,两个人隔着火焰默默对视着,任何语言此刻都是没有分量的,沉默和懂得就够了。

    “太阳出来了。”景郅突然说。他起身挪开了洞口的枯枝,阳光射了进来,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是时候走了,但怀瑾有些犹豫和不舍,仿佛要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这个雨天,这场对话,但是却没有留下的理由。

    洞里的他们,可以毫无芥蒂地交流,坦然地接触,世俗和“理性”被大雨阻隔在外面,但是当雨停了,走出这个温暖的洞穴,他们又要重新捡起规矩和礼节。

    在踏出洞口的最后一步,怀瑾停了下来,勇敢地抱住了景郅。景郅立刻回应了她,微微弓下背,温顺地把头埋在怀瑾的颈窝里,蹭了蹭,呼吸着她脖颈的味道。这个拥抱很短暂,但又仿佛过了很久。

    怀瑾最后捧起景郅的脸看了看,又捏了捏:“别害怕,把它当做好朋友的拥抱吧。”怀瑾点了点景郅的睫毛,“人家说爱哭鬼的睫毛长,你背地里天天哭吗?”

    “胡说,我哥哥从来不哭,睫毛也很长。”景郅温柔地笑着,任由怀瑾玩着自己的睫毛。

    “我要走了。”怀瑾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我先走了,你收拾一下,也早点儿走吧,怕是要倒春寒,温度似乎又下来了。”

    “嗯。”景郅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走着,像个粘主人的大狗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我们不能一起下山的,你明白吗?”怀瑾无奈又怜爱地看着他。

    “嗯,我知道的。”景郅停下了脚步,语气莫名带了点儿委屈。

    这种氛围很微妙,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变了,一种甜蜜的味道在发酵。

    怀瑾把景郅按在原地,最后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冲他眨眨眼,“好孩子有奖励,去洞里找找看吧。”说完,转身离开了,很快消失在丛林里。

    景郅晕晕乎乎回到洞里,呆坐了一会儿,开始翻找“奖励”,在怀瑾坐过的垫子里面掏出了两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心里一热,眼睛立刻就湿了,泪珠凝在“爱哭鬼”的睫毛上。

    孩提时期想要的东西长大了才得到,似乎意义不大了,但并非毫无意义。

    一个盒子里叠放着流苏铃铛腰带,和景郅小时候想要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盒子里放着点缀了宝石和珍珠的流苏发带,在阳光照射下光彩夺目。

    一个给过去的小孩儿,一个给现在的景郅。

    理智告诉他,这些东西不能被别人看到,会很危险。但是去他的理智,他想回家,他的幸福雀跃需要有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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