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禧抬头看了眼顾问行,看他和往常一样神色恭谨,甩甩脑袋将刚才的感觉抛之脑后,殷勤的帮哥哥给杨光先定罪。
他最喜欢玩找茬啦。
新历法上“依西洋新法”那几个字是他们家汗阿玛亲手写的,说什么这几个字是对大清的不尊重,是冒犯皇帝。皇帝都不介意,他跟着捣什么乱?
还有新历法只推算了两百年,暗地里在嘲讽清朝短命,只有两百年的国祚,他脑洞那么大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呢?
历法要是能推出上千年,以前的《大统历》《授时历》为什么需要修改,他们继续用几千年前的夏历不就得了。
前几条污蔑的好歹能掰扯几句,最后那说的是什么,汤若望在传教士聚集区里屯兵图谋不轨?他当官府是吃干饭的吗?传教士聚集区里发生的事情官府还没来得及察觉他怎么发现的?他是不是和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分赃不均才愤然弹劾举报?
传教士不可尽信,有点防人之心不就行了。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趁传教士在自家地盘,软硬兼施让他们把会的东西透露出来,把好处弄到自己手里才是真,人可不可信不重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师夷长技以制夷。
现在的时间点太早,他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耍嘴皮子,但是道理都是想通的,西洋人手里有他们没见过的好东西,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能学的学、不能学的抢吗,把人往死里整算怎么回事?
有猫腻!有问题!他肯定有鬼!
小家伙叭叭叭说个不停,把胡搅蛮缠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少年帝王捏捏下巴,心里浮现出一个好主意。他这宝贝弟弟那么能叭叭,朝会的时候能带上他去舌战群臣吗?
皇子开始到了年纪本就该和其他王公大臣一样上朝站班,他当年出过痘回宫就开始跟着站班,天知道他当时连乾清宫的门槛都跨不过去,得让侍卫抱进去才行。
他们家汗阿玛走的早,他继位的时候常宁还不记事,隆禧就更小了,还是个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奶娃娃。后来他们年纪渐长,奈何前朝被四大辅臣把持,他这个皇帝哥哥不当家,弟弟们也没有站班的必要。
他以前觉得大早上起来到乾清宫听政是个苦差事,反正什么都听不懂,人在那儿和不在那儿完全没区别,所以一直没提过让两个弟弟跟着站班。
现在想想,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小家伙们参与朝会没啥大用,却不是排不上用场。不会办差不要紧,他们可以捣乱啊。
隆禧正说着,忽然感觉他们家三哥的眼神不太对,“怎么了?哪儿说错了吗?”
他没觉得哪儿说的有问题,三哥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挪到二哥身后,拒绝和满肚子坏水儿的三哥正面接触。他有预感,臭哥哥肯定在想法子坑他。
好的不灵坏的灵,怕什么来什么。
隆小禧看着狼外婆一样的三哥,开始后悔来清宁宫玩,“三、三哥,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隆禧长大了,能给哥哥帮忙了,下次朝会哥哥带你去玩怎么样?”康熙笑眯眯把宝贝弟弟拉到怀里,拐小孩儿的姿势非常熟练,“三哥当年早早就开始跟着诸王站班,隆禧不想落后太多吧?”
隆小禧绷紧身子,“向五哥学习,隆禧不介意落后。”
康熙一拍桌子,“下次朝会开始站班,让二哥带着,你和常宁一个都少不了,就这么定了。”
“这不公平,凭什么五哥能那么晚开始,我就必须得向三哥看齐?”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埋怨着,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上朝站班什么时候起床啊?”
康熙心情极好的给宝贝弟弟讲上朝站班需要注意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有人傻到和那么小的小孩儿说正事,他们过去就是点个卯。
不过以前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家隆禧第一次上朝站班不能悄无声息的过去,必须得搞出点动静来。由头他都找好了,杨光先弹劾传教士这件事就行。
“想让我替你扰乱朝堂就直说嘛,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我还以为真的要上朝站班呢。”隆禧松了口气,拍拍胸口保证道,“三哥放心,吵架这事儿弟弟在行,下次朝会是什么时候来着?”
康熙:“明天早上。”
隆禧:……
你直接说天天都上朝不就得了?
小家伙白了臭哥哥一眼,催着他们继续干活,自己去找顾太监继续听故事。他明天就要去朝会上出风头了,得多收集点素材才行。
顾太监刚才说杨光先在他们家汗阿玛在位时就开始弹劾汤若望,他们之间多大仇啊,怎么那么锲而不舍?难道因为汤若望一个西洋人被任命为钦天监监正,他却只能在钦天监打杂?
顾问行是宫里的行走的答题器,隆小禧就是宫里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别人问问题是问问题,他问问题那是专挑稀奇古怪的角度抬杠。
又称,行走的小杠精。
平时抬杠容易被哥哥念叨,朝会上抬杠没人和他杠,实在不行的话,还有万能的“他还是个孩子”大法,区区一个杨光先,小意思。
他嘴炮小能手的称号可不是说着玩的。
顾问行无法,看他们家皇上没有要管的意思,只好挑着自己知道的继续给这小祖宗讲故事。
不说远的,就是杨光先进钦天监之后的事情。他和汤若望算是结怨已久,单方面的那种。从他进钦天监那天起,弹劾汤若望等传教士的折子就没有断过。
先帝爷对西洋来的传教士很是重用,杨光先的弹劾折子没有用武之地。不过这文人的笔杆子能杀人,写折子没有用,他还能写文章来排斥西洋人。文章名起的还挺好,叫《辟邪论》。
大清入关的时候其实不怎么在意那些西洋传教士,派得上用场的就用,派不上用场的就和寻常百姓一样,最多就是看管的严了点儿。
那些人的长相和他们相差太多,走到哪儿都显眼的很,想不注意都难。
听那些传教士说,西洋那边觉得他们脚底下的地是圆的。
杨光先对之嗤之以鼻,甚至曾和汤若望争论说,如果人脚底下的地是圆的,他们站着的时候侧边和下面的人怎么办?人又不像虫子一样在墙上爬,也不能像蝙蝠一样能倒立悬挂,说地是圆的这不是在胡扯吗?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可有谁见过水浮在天上?
汤若望大人既然说他们大清和西洋相距万里,西洋在他们下方,按照水往低处流的说法,那儿应该全是水才是,人哪儿能活在水里。
西洋都是鱼鳖,汤大人既然从那儿来,岂不就不是人,而是海里的王八了?
顾问行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些传教士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回事,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也没生气,倒显得杨光先说出这些话很是刻薄。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小家伙煞有其事的摇着头。如果他是书院里的老夫子,非得拿起戒尺抽他两下不可。
不过也好,既然那个杨光先在民族大义上没得出彩之处,在人品上也有点欠缺,他明天大发神威的时候就不用给那家伙留面子了。
抱上鳌拜的大腿又怎么了,他哥还是皇帝呢。
再说了,他和鳌拜可是单方面的忘年交,足足见过三面的那种,这关系不比一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人重要?
不管,反正他现在单方面宣布他和鳌拜关系倍儿棒,什么时候感情破裂得看明□□会。如果明□□会鳌拜吓唬他,那他们的感情就可以当场破裂了。
隆小禧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看外面天色不早了,和两个哥哥打声招呼,穿上他的小斗篷回箭亭和亲亲五哥分享他们明天要早起战斗的消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隆小禧出马一个顶四个!
小家伙兴冲冲跑走,留下两个哥哥继续干活。康熙笑着摇了摇头,召来顾问行问道,“太皇太后是不是和你传话了,要保汤若望是不是?”
顾问行连忙跪下请罪,“回皇上的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确派人说了一句,奴才正想着怎么和您说呢。”
“起来吧,朕又没问罪。”康熙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让人去慈宁宫说一声,汤若望不会死,朕有法子让他出来。”
不光把人弄出来,钦天监监正的位子也给他留着。现在朝中有多少能用之人他不清楚,鳌拜他们打压汉臣还排挤西洋传教士,有本事他们倒是把活儿全干了啊。
朝廷其他衙门他们可以安排满洲勋贵子弟,钦天监里干的都是技术活儿,除了汉人就是西洋人。西洋人怎么学的他不知道,反正里面汉人观天象的本事都是世代相传的,祖祖辈辈都以此为业,旁人根本看不懂他们忙活的东西,想让满洲勋贵子弟接手都不行。
满洲子弟能读书认字已经很不错了,吟诗作对可以学,修改历法、制作观天仪等活儿谁能学会?
不光汤若望、南怀仁等人不能死,钦天监里那些被定了死罪的官员也不能死。
杨光先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有一点说的不错,传教士不可尽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满人没几个懂得天文历法的,有事儿了还得钦天监里那些汉臣来盯着,不然哪天那些传教士偷偷摸摸使坏他们连看都看不出来。
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和那些高鼻深目的西洋人相比,还是汉人和他们关系近。
太皇太后和汤若望关系挺好这事儿康熙知道,当年先帝静妃从蒙古来到京城水土不服,汤若望还曾给静妃看过病。
他们家汗阿玛和汤若望的关系也不错,以前钦天监监正都是汉人,再不济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汤若望是第一个被任命为钦天监监正的异族人,这得感谢他们家汗阿玛的开明。
想当年他们家汗阿玛选继承人的时候,那人还曾为他说过好话。就是投桃报李,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凌迟。
康熙回到桌子后面坐下,拿起笔写了一会儿,忍不住想明□□会可能会发生什么,“二哥,那些大臣惯会气人,隆禧该不会被气哭吧?”
福全握着笔杆,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觉得他把别人气哭的可能性更大。”
一个隆禧不够那不是还有常宁吗,两个小祖宗一起上场,什么样的场面镇不住?
康熙一想也是,朝会上吵的厉害不假,但是从来都是大臣们吵,宗室王亲很少参与。有议政权的王爷们都不怎么开口,年纪小的王亲们就更不会掺和进去了。
隆禧和常宁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乾清宫就能吓人一跳,没有人能想到那俩小的会是他们的秘密武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才能大获全胜。
顾问行低着头站在原地,看他们家主子爷似乎忘了刚才的话,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到门口后松了一口气,大冷天的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箭亭,常宁送走几个哈哈珠子准备去清宁宫带上小弟回阿哥所,刚走没两步,小家伙就和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还好他最近基本功练的扎实,不然还真接不住。
“五哥五哥,有大任务。”隆禧兴奋的不行,拉着亲爱的哥哥说他刚才给他们俩申请来的艰巨任务,“就在明天,我们和二哥一起去朝会,非把那个杨光先骂到说不出话才好。”
常宁捏捏小家伙肉乎乎的小爪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傻小子,你知道跟随诸王站班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去当摆设啊,还能干什么?”隆小禧眨眨眼睛,“我们还是小孩子,他们总不能让我们和他们一起商量国家大事吧?”
“是啊,不用我们跟着一起商量国家大事,但是得站在那里听他们商量国家大事。”常宁敲敲小家伙的脑袋瓜,想知道里面是不是装了很多水,“连个板凳都没有,要一直站到他们结束啊!”
按照他们家汗阿玛生前制定的规矩,他现在已经过了该上朝站班的年纪,为什么一直拖着没有去,还不是因为当年去了一次回来就找玛嬷哭,直把玛嬷哭到答应不让他再去受罪才肯罢休。
上朝站班是每个皇子都逃不掉的经历,区别只有早经历和晚经历。皇帝是哥哥和皇帝是阿玛不一样,他们可以撒泼打滚儿说不想去,左右哥哥也是没长大的小孩儿,知道他们身为小孩子的痛苦,不会特意为难他。
他以为他能一直偷懒到十多岁出宫开府,万万没想到安逸的生活会被小弟给打破。
乾清宫那是他们能去的地方吗?不能去啊!去了就再也没有懒觉可以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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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人和我说过啊。”
“二哥三哥肯定是故意的。”常宁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痛苦捂脸,“他们是不是和你说只需要去明天一次,以后不想去就不去,他们不会在意我们去不去站班?”
隆小禧慌张点头,“三哥是这么说的,他在骗人吗?”
“大骗砸!就是仗着你不懂才这么说的!”常宁捏紧拳头气成河豚,“他们俩是不管,那群王伯王叔管啊!”
他上次已经经历过光着屁股被几个王叔王伯从被窝里拎出来,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救命!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隆禧(控诉):三哥大骗砸!
康熙(抱拳):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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